菱州沈氏，衢阳山。

“滴答、滴答……”

沈错像是溺水之人忽然得以大口喘息，视线缓慢聚焦，落在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

即使青涩未褪，也能够看出这张脸骨相姣好，即使在不甚清晰的光线笼在湿闷的水汽里，这样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也显得仙姿佚貌，俊逸出尘。

这张脸化成灰他都认得，抬眸时的眼睛清寒又轻蔑，似空无一物，又蕴含大道。

他所处的场景也十分熟悉，像是三百年前沈家关押他死对头的符遏地牢。

可蔺无瑕不是死了么，他和蔺无瑕一起死的，魂飞魄散那种；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

他伸手捏蔺无瑕的脸，对上蔺无瑕有些嫌恶的眼神：“……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在这拿我逗乐，很好玩么？”

多少年，多少年蔺无瑕没这么苦大仇深地跟他说过话了，正道魁首永远高高在上风轻云淡，哪怕跟他打上十天十夜，法衣鹤袖上都不见得会染半点尘埃。

“狼狈，啧，真狼狈啊。”沈错上下打量着蔺无瑕这幅惨状，胸臆中颇有点畅快，死对头吃瘪，爱看。

确信眼前熟悉的场景是真实存在后，沈错猜测，他可能魂飞魄散后回到三百年前了。

他的视线从脸移到蔺无瑕混着血垢的黑发上，那黑发如瀑如缎，不见一丝霜白，他更加确定，这是三百年前的蔺无瑕。

视线下移，沈错看见了自己手中的刀，刀柄握在他手中，刀尖插/在蔺无瑕的心口上。

这刀名叫蛇噬，因刀身上青蓝色的符文而得名，符文每闪烁一次，蔺无瑕面上的痛苦之色就更多一分，修士的自愈能力极强，而符文刚好能够阻止蔺无瑕伤口的愈合，用来取血最合适不过。

蛇噬的血槽开得极深，混着丝丝缕缕金光的心头血从刀身滑落碗中。

那金光骗不了人，只有身怀圣人骨的蔺无瑕，心头血才闪着金光。

沈错视线被那碗中的鲜红一刺，才忽然想起有这么回事，他当初在沈家的诱导下一直以为蔺家是杀他父母的罪魁祸首，而蔺无瑕偷了他的灵根。

十八岁以前，他一直以为这就是事实，所以他觉得自己怎样伤害蔺无瑕都理所应当，因为这是蔺无瑕欠他的。

【叮咚，404宿主路任您好，欢迎来到男频小说《破道登仙》位面，我是您的救赎系统小甜。】

【您现在所扮演的角色是小说《破道登仙》的中期反派boss沈错，正在为您载入小说剧情……】

沈错登时如临大敌，他重生一遭脑子里带个残魂还不说，这残魂似乎还想往他的脑袋里载入什么邪门功法。

修士最忌讳识海被人胡乱篡改，这是一种带有侵略信号的威胁与挑衅。

前世大乘期的神识下意识对系统进行攻击，系统小甜尖叫一声，《破道登仙》进度条瞬间拉满，充满修真法则的神识攻击堪堪停在了小甜的中枢数据前。

无他，只因沈错接收完成信息，发现这不是什么邪功，而是一本……话本子。

准确说还是以蔺无瑕为视角所写的话本子，话本子的内容与沈错的经历也基本重合，这样离奇古怪的事情成功让沈错骤起的杀心又放了回去。

小甜吓得数据都快散了。

【不对，你你你，你不是路任，你是谁，我的宿主呢？！】小甜的声音拔高，惊慌失措，这个位面是修真界，稍有不慎就统命不保的地方。

偏偏它的紧急召回按钮失灵了，现在宿主被一个不可控的修真界本土灵魂夺舍，这在系统员工培训手册当中都是罕见的无解必死局……

“我是谁？你待在我的识海里，还不知道我是谁？”

【沈沈沈沈错……？】

小甜正想松一口气，剧情里这个时间点的沈错还是个靠丹药筑基的废柴，但是刚刚对于神识攻击的大乘期数值判定又让小甜的坐标轴都紧绷起来。

【你你你你不会是重生回来的沈错吧？！大佬，boss，饶命啊？！】

“重生？这倒是个好词。”沈错虽然觉得这个残魂又弱又古怪，还没有一丝生机，但是它似乎知道许多自己并不知道的信息，于是沈错道，“留你一命可以，接下来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小甜疯狂点头，宿主都不敢叫了【大佬，您问，小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错尽量长话短说，简单的几个问题，他就已经能够拼凑出大致脉络。

一、他的前世是一本异世界话本子，所有人都是话本子里的角色，而他是话本子里的反派，注定要一死成全蔺无瑕的仙途。

二、前世他死后不知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蔺无瑕登仙失败，所以小甜的尊上命令小甜从异世界挑一个魂魄夺舍他的身体，完成一个给蔺无瑕鞍前马后当孙子还不能让他知道的任务，送他成功登仙。

三、那个被夺舍的魂魄消失了，身体里苏醒的是三百年后的他，这个叫小甜的残……系统，请求他完成任务。

沈错冷漠拒绝：“我没有给人当爹当娘当孙子的癖好，我与蔺无瑕的仇怨积重难返，但相识三百年，我与他之间的情谊也非“救赎”两个字就能涵盖的关系。”

【您…说得对。】要是别的宿主，小甜早就开始反驳了，但这是沈错本人，小甜只能唯唯诺诺，主要是怕沈错给它宰了。

“你们不是有那什么，阶段性任务么，给我看看。”任务这个词沈错并不陌生。

小甜捏在手里的任务终于放了出来【任务1：停止采集蔺无瑕心头血，助他逃跑。】

沈错看着眼前弹出来的任务，又看了看眼前虚弱苍白，但是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的蔺无瑕，对于这任务的天真程度只想冷笑，干脆利落地点了拒绝。

系统弹出来鲜红的抹杀警告，沈错的识海开始翻涌，小甜无声尖叫，迅速将抹杀警告撤回。

【您继续，您继续。】

沈错并没有停止采集心头血的动作，甚至知道蔺无瑕这个话本主角死不了后还微微转了转刀刃。

就连沈错也不由得感叹，美人病弱就是好看，蔺无瑕这幅弱不胜衣强忍痛苦的样子，让他有种死剑修你也有今天的大仇得报感。

小甜暗自抬眼，沈错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漂亮，薄眼帷上挑眼，皮肤苍白，不笑的时候透出来一股雅致如竹的斯文俊秀，眼珠黑得像深渊，笑的时候眼瞳的光会沉下去，乍一看又疯又吓人。

系统小甜：我选择宿主视角和男主视角来回切换。

沈错自动忽略小甜后续的念叨，在蔺无瑕支撑不住溢出的痛呼中，他漫不经心地问出了今天第一句话：“你们蔺家拿过我的灵根吗？”

蔺无瑕只是看着沈错，没有说话。

相同的问题沈错问过许多次，是不是蔺家杀了他的父母。是不是蔺家偷了他的灵根。

最开始蔺无瑕否认过，怒骂过，哭喊过，但都没用，沈错根本不相信，他是被沈家保护得很好的孩子，蔺无瑕的否认只会换来他更疯狂的发泄，他根本不相信蔺无瑕的答案，他只相信沈氏的指控。

所以后来蔺无瑕选择沉默，沈错讨了没趣，一般取完血就会离开。

“没有。”这两个字从沈错嘴里吐出来的那一刻，蔺无瑕的眼睛忽然泛起了光，那样扭曲的光实在不该出现在那双眼睛里，怨毒的、愤恨的、沈错毫不怀疑，自己松开锁链，蔺无瑕会拼尽全力将他撕碎。

“蔺家也没有杀我的父母，”沈错笑了笑，神识犹如风沙狂卷，手中的蛇噬碎裂皆断，符文瞬间暗淡，寸寸成灰消散虚空之中，符文乃灵气凝实，一朝破损也会消散在灵气之中，“是沈自山杀的。”

“你原来知道……”他话说得艰难，面如金纸的脸上带着嘲讽，心口的伤口刚刚愈合，却留着经年累月浅色的疤痕，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嘶哑又快意，血肉像是在他胸腔间撕扯，“哈哈哈……我也今天才知道，原来杀你父母的是沈自山，哈哈哈哈，沈错，你真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