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妇被带进城主府里,便因高热晕了过去,伏明夏正要官差回去叫人,请个郎中来,却没想到何乾先到了。
他来的时候,手上还带着一个匣子,“夜深了,孔大人已经休息,此事重大,我想等不得,就立刻送了过来。”
孔博书可睡不着,但如今魔修未伏法,他哪敢半夜再来城主府。
秦惊寒接过匣子,皱眉:“神魂?”
何通判点头:“一个时辰前,有人送去孔府,说是城主之女的神魂,但那人我也问过了,说是打柴回家的时候,有人拦路,给了他匣子和银两,请他办的这事。”
惹尘猛地冲过来,抓着何乾的手问:“是不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剑修,气质清冷,样貌俊逸,谈吐非凡?”
秦惊寒:“你一个小和尚从哪儿学的乱七八糟的这些用词?”
惹尘:“书上看的!”
秦惊寒:“是正经书吗?”
惹尘:“你嫉妒,你走开!”
何乾尴尬道:“据那个柴夫回答,的确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青人,看着不像寻常人,但不知道是不是……”
伏明夏道:“是他了,比我们更快一步取回了神魂,惊寒,你带着天下第一剑神李为意,去帮他妹妹复原神魂吧。”
李为意:“好!”
算了,这名字听久了也不羞耻了!女神她叫我剑神哎!
伏明夏倒是奇怪,他拿了神魂,不自己送回来,怎么花钱叫人带来,人也不见了。
伏明夏想了想,又向何乾交代:“门口的老妇人,你可认识?”
提到老妇,何乾神色微变:“这个……”
伏明夏:“无论如何,她也是墟州的百姓,你若是不知,那就是没把城主府放在心上,有人在门口跪了一日你也不知晓,是渎职,你若是知道——”
她声音挺轻,但每一个字都砸的何乾冷汗直流:“那就是眼看着墟州的老人受苦受罪,漠然无视,同样是渎职。”
何乾苦叹一声:“神女莫急,这件事说来话长……”
伏明夏却不吃他这套“我有苦衷”的表演,直接道:“她如今就躺在侧厢房床榻上,你派人找个郎中,在叫个女眷过来,为老人换身干净衣服。”
惹尘在旁边点头:“她说的对,你还不快点,人命关天!”
何乾迟疑:“这个时间,郎中怕是都歇下了,城里的医馆也早就闭了门,若不然等明日……”
惹尘瞪着他:“你一日不吃饭行不行,等三天再一起吃了?”
眼前的和尚年龄虽小,可终究是仙人修士,何乾哪敢得罪,连忙点头:“我这就派人去办。”
等他出去吩咐完回来,伏明夏又问他,“你认识那老人?她口中的儿子是怎么回事?”
何乾只好和盘托出:“这老妇姓吴,是城北的洗衣妇,丈夫去世的早,一个人独自将儿子带大,这独子姓张名有问,起初还算争气,在城里都是小有名气的神童,吴氏便将家里所有的钱财用来供他读书,可谁知一踏入考场,张有问便犯了病,手脚哆嗦无法握笔,次次应试,次次不中。”
他叹了口气,道:“这一晃就是三十年,哪还算得上神童?平日里只知死读书,考场上又成了孙子,早就成了坊间城里的笑话。”
惹尘不理解:“都这样了,趁早转行得了,他该不会考了三十年的试吧?”
“转行能做什么?”
何乾继续道:“他次次不中,次次等着下次应考,这科举不比别的,墟州是西墟的中心,东来西往的学子数不胜数,年年有青年才俊,他一日不读书,便可能落下别人一大截,让他去教书,也是做了几日便不做了。”
惹尘听的摇头。
正好秦惊寒带着李为意进来,说是素芸之魂归了原位,睡上一晚,照顾一段时间便没事了。
伏明夏点头,让何乾接着说。
何乾点头道,“三个月前,这吴氏来报案,说自己儿子失踪数日,她这儿子,都已经四十多岁了,腿长在自己身上,许是受不了次次应试的压力,去了别的地方谋生也说不定,毕竟张有问走在街上,连三岁的小儿都知道他的故事,多少要讽笑几句。”
李为意一看这刷新的任务就知道这件事不简单:“就算真的要走,也得带上母亲一起走吧?不合理,我看多半是出事了。”
秦惊寒:“啰嗦,他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失踪案交给衙门就是,百姓交的赋税又不是白养活这群当官的。”
何乾知道秦惊寒在点自己,老脸一红:“我们也不是没找过,但衙门里案件不少,最近又是魔修肆虐,况且,的确是没什么线索……”
惹尘一惊:“糟糕!”
李为意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他环顾左右,怕是著雍又杀回来了。
可这深夜府邸中,烛火飘忽,哪有那魔修的踪影。
惹尘:“段神也失踪了,他该不会和张有问一样,出什么事了吧?”
小孩抬头,敏锐的目光紧盯着何乾:“你们这儿的治安是狗屎吗?”
秦惊寒皱眉:“出家人就这么说话?”
惹尘:“你又不是出家人,你管我怎么说话?”
伏明夏沉思:“这件事或许没那么简单,先前我看这墟州妖魔之气浓郁,以为是著雍作祟,可如今著雍已逃,傀儡妖也伏法,妖气却非但不散,还越发浓郁了,这不对劲。”
何乾心惊胆战:“您是说……这城里还有妖?”
伏明夏:“未必是城里,墟州地大,但我想,就算是有什么妖诡,也一定就在附近。”
她转头看向李为意:“师门还等着我们回去复命,若不然这样,让惊寒带着你先回去,我留下来再行调查。”
这哪能行,让伏明夏带着自己回去还行,秦惊寒?
谁敢和他单独相处啊!
李为意疯狂摇头:“怎么说我也是墟州一份子,墟州安危时刻记挂于我心!”他正义凛然道:“我留下来,等查清楚了,再一起走!”
秦惊寒转头打量着血气方刚的少年:“我怎么觉得你别有所图?”
李为意:“你就说你想不想走吧!”
秦惊寒冷哼一声,清俊的少年面容上带着些自傲:“我留下来,是怕段南愠真在路上被人拐去蓬莱打工,丢了我们伏羲的脸。”
李为意在一旁沉默。
蓬莱风评听着怎么和缅北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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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众人在城主府里歇下,何乾带了个郎中和两位女眷过来,一位照顾吴氏,一位照顾素云,郎中正好一起看了,开了药方,等到次日接近日暮时分,那老人才缓缓醒来。
伏明夏带着秦惊寒出去了,留下惹尘和李为意等着。
吴氏怕仙人走了,急的不行,李为意好说歹说安抚下来,看着自己任务栏上显示的【安抚老人】四个大字,陷入沉默。
原本以为进来接到的任务都是降妖除魔,拯救苍生,要不然也是仙魔大战,魔君你这里欠我的拿什么还之类的,没想到实际上的任务都是——神庙逃亡,月夜郊游以及照顾老人。
但也挺合理,毕竟他现在连门都没入。
墟州城南都是富人居所,唯有城北,普通百姓占多数,还有些穷苦之人聚集在一起,久而久之,成了特有的棚居区。
吴氏家中虽然贫穷,但丈夫留了一户小院,不至于让两人流离失所,院墙低矮,伏明夏和秦惊寒随手一翻便轻松进来,只见院中堆满了皂角,想到那老妇人满是老疮旧疤的手,也知道她平日里靠着为人洗衣过日子。
门栓直接便可拉开,里面没什么值钱物品,连桌椅板凳都是破的,主房就放着米缸,早就空空见底,唯有一旁的背篓里还有些焉了的野菜,这样的小院,怕是连小偷都懒得光顾。
伏明夏转了一圈,没见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便叫秦惊寒四周去问问。
她又去了张有问的卧房,卧房也是书房,床被干净,桌上已经落了灰,几本手抄的书翻得破烂。
院外传来女人尖锐的声音:“哟,衙门里什么时候招了个这么俊俏的小捕快?”
“……你严肃点!”
“离我远点!”
“保持一米间距!”
是秦惊寒警惕又惊慌的声音。
见伏明夏出来了,秦惊寒才松了口气,闪身到了她身后,“走走走!”
伏明夏:“走什么?这位是?”
站在门口小道上的女人四十出头,身形圆润富态,豆子般的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女捕快?不至于吧?长这么好看,还敢往城北跑,哪家的小姐吧,不知道这儿乱着呢!”
伏明夏问道:“您住这儿?”
妇人“嗯”了一声:“他们啊,都叫我王姐,我就住隔壁院子,你们这儿什么情况啊,怎么从,从吴氏家院子里翻出来了,长这么漂亮俊俏,不能是贼吧?”
秦惊寒显然对这位大姐很不适应,伏明夏便代为发言:“我们是吴婆婆叫来的,你看的不错,我身后这位的确是衙门的捕快,这次来,是查张有问失踪一事,你知道多少,与我们说说。”
提到张有问这三个字,王氏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就那个书呆子?一开始啊,说是被贼匪绑了,啧,你也瞧见了,他们家家徒四壁,穷的要死,上次那个骗子来过后,更是一分钱都没了!”
伏明夏:“骗子?”
王氏一说起八卦可就来劲了,“这吴氏啊,也是急昏了头了,听说张有问是去买书的路上失踪的,当日拿了买书的钱去城西的铺子,就没回来过,要我说,怕是不想继续读书考试受煎熬,带了钱跑了!”
何乾给她的案宗里,倒是有书铺老板的记录,张有问失踪那日,乃至后来,也从没有他来购书过的记录,书铺也没人见过他。
这偌大的墟州城不比荒郊野岭,除了妖魔,没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伤人犯案。
秦惊寒提醒她:“说骗子的事。”
王氏朝他抛了个媚眼,“别急啊小哥,我这话不是还没说完吗,张有问失踪后,他这个娘啊,可是急疯了,衙门的人也来过一次,不过没什么结果,她到处找人问,后来来了个大胡子,面生,说是能帮她找儿子,只要三两银子,包能把人找到!”
三两看似少,却足让普通家庭生活一两年了。
秦惊寒问:“你如何得知这人是个骗子?”
王氏冷哼一声,道:“就我这阅人无数的眼睛,一眼就看得出来什么人靠得住,什么人靠不住,我那鬼迷心窍的丈夫啊,就靠不住,要是当年我能碰到小哥您这样模样气度的人,那不是——”
说着说着,王氏又扭着腰贴了过来。
秦惊寒和她两人一同绕着伏明夏,交换了一个站位。
伏明夏看见妖魔不惧的少年被一个妇人吓成这样,笑了一声,还是替他挡了挡:“王姐,还是说骗子的事儿吧。”
秦惊寒站在她身后,握着刀柄,松了口气。
王氏咳嗽几声,“这吴氏呢,把家里所有之前的东西都卖了,要是人不用吃饭,我看她那米缸都能卖了!这小院啊,也抵给别人了,能借的都借了个遍,连我都借了一吊钱呢!这要是到了冬至还还不上钱,怕是连住的地方都没了,她白日里去衙门守着,只有晚上能回来洗几件衣服,赚几个铜板,我看那,多半是她儿子自己跑了,她这么找也不是办法,还不如过好自己的日子。”
秦惊寒皱眉:“那人收了她的钱,然后呢?”
王氏捂着嘴笑了起来:“你这小哥,长得好看,怎么如此蠢笨?都说了是骗子,收了钱,自然是跑了,这下好了,她啊,不仅要找儿子,还得找骗子!”
伏明夏又问:“他们可有仇家?”
王氏摇摇头:“他们家一个书呆子,一个老婆子,能得罪什么人?见着人,都得低着头走,你们二人也是新奇,穿的这么富贵,还能管他们家这摊子烂事,该不是也收了三两银子吧?”
秦惊寒听出来了:“你说我们是骗子?”
王氏摇了摇头,表情戏谑,道:“我可没这么说~哟,我们家那小兔崽子叫我,该回家做饭了,哦对了——”
她往后走了几步,才转过头来,豆子一样的眼睛像是两个黑色的珠子,“要是真找到了张有问,可得把这好消息告诉我,我也存了三两银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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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惊寒又去四周问了一圈,倒是没碰到王氏这类喜欢调戏他的中年妇女,不过收获的确不大。
和王氏说的一样,这邻里都知道张有问不见的事儿,但都可以理解,全家的希望都压在他身上,越多失败,便越多压力,指不定哪天自己崩溃了,离家出走也是常理之中。
往年吴氏带着儿子出门,人人见了都夸赞几句,要他背诵诗词歌赋,而后夸赞几句,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张有问单独出门,从昂着头,笑着脸,变成了低着头,挡着脸。
眼见天色暗了下来,两人便准备折返回去。
秦惊寒问:“去哪?”
伏明夏淡淡道:“衙门。”
“不回城主府?”
“有些事情,需要去衙门查证一下。”
秦惊寒不解:“你还是觉得这案子和妖怪有关?我怎么没看出来,而且,他都失踪这么多日了,未必还活着,若只是凡人之间的牵扯,那和你我无关。”
伏明夏从袖中拿出一本翻烂的《中庸》,“这是在张有问卧房里发现的。”
秦惊寒看了一眼,脸色微变:“妖气?”
这上面的妖气很淡了,淡不可查,若是不注意,根本察觉不到。
伏明夏点头:“一定和妖有关,墟州还藏着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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