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乐

《大司乐》

4. 鬼伎画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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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伎的木屐声再度齐齐响起,整齐如一,演练变化,姿态美妙。

时而翻飞如燕,时而辗转如蝶。

阿秋自问不是笨人,昔在兰陵堂学习刺之术,亦有手、眼、身、法、步的专门配合,连环勾踢进退的练习,但这一趟燕乐舞蹈动作跟下来,她已是左支右绌,眼花缭乱。

虽则好歹没有摔跤,但是无论动作、形态,都距离舞伎们的基本水准相去甚远。

教习孙内人眼光一向挑剔至极,看着阿秋在众人中突兀的动作,眉心已经拧成了个“川”字。

一遍演练下来,阿秋只觉冷汗浸湿舞衣,如芒刺在背。

终于明白了为何黄乐正叫她入舞部时,当时在场的乐府执事和舞乐伎者神情都是面面相觑,颇为异样。

想来众人一早都知,凡从事舞艺者,每一姿态都是千锤百炼而成,绝非半年三个月可以练就。

虽然说其他乐器也一样需要多年浸淫,非一蹴可就。但舞艺丢丑,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极其现眼的一回事。

南郭先生滥竽充数,尚可蒙混过关如许年。但舞伎动作胡乱凑数,却是只要有眼都能看得出来的。

孙内人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喝停,向阿秋道:“出列。”

阿秋踉跄步出队列,神情却依然是微笑着的。

无论多么难堪尴尬的场面,她都会提醒自己,记得微笑。古语道,伸手不打笑面人,此其一。其二则是,微笑是刺者最好的面具。

孙内人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地转了几趟,出乎意料之外,并未叱责。

这个少女显然没有任何舞艺基础,却偏偏被分来舞部。孙内人是乐府旧人,亦深知其中门道,不想也知是某些人从中作了手脚。

她无意特地包庇谁,亦无心刻意与谁作对。但在乐府,唯有自身有本领的人才可以谈其余。

孙内人开口唤道:“张娥须。”

一名螓首蛾眉、身量极高瘦的少女应声出列,道:“喏!”

孙内人道:“你单独教她折腰、踢举等练身之术。”

又唤:“崔绿珠。”

一名身形虽矮胖却举止优美的少女出列,笑道:“领内人命。”

孙内人颔首,道:“你教她吐纳、提沉等练气之术。”

阿秋以余光瞥视时,却觉得只能从身材高矮上区分二人。皆因这里的舞伎都是一色的面施浓粉,雪白的鹅蛋脸上撇着两道乌黑的八字眉,胭脂画就红唇莞然。一眼望去就如都戴了一模一样的脂粉面具一般。

两名少女均是舞伎中的行首,看了一眼阿秋,古怪妆容之上均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齐齐应诺。

孙内人再度看向阿秋,平平淡淡地道:“舞部是没法混日子的。给你一个月时间,若不能跟上所有人的节奏,便出宫去。”

又道:“以后练功之前,记得先上好妆。”

一高一矮两名少女单独押着阿秋到了对面的水亭。

“这样,便不会有咚咚的乱响声了。”崔绿珠笑眯眯地道。

阿秋看看脚下的木屐。敢情她们带自己到这里来,是怕自己在响屧廊乱踏,打乱了众人的节奏。

张娥须却是二话不说,自怀中掏出一盒雪白妆粉,开始给阿秋涂抹——她竟然是随身带着,以备随时补妆的。

等她仔细地涂完,阿秋好奇地向亭下的水面照去。一照之下,几乎惊呆了。

她自己,连同身侧探出的两张一胖一瘦的雪白面孔,几乎是不分彼此的一模一式。

张娥须对效果非常满意,点头道:“这样,他们就分不出我们谁是谁了。”

阿秋正自发呆,想她口中的“他们”是何人,身前风声突起,重重一记踢挑已经踹到了她下盘。

阿秋猝不及防之下,已被踹得一字平马坐地,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张娥须心满意足地道:“这样,叫声也不会打扰到其他人练功了。”

以阿秋身为兰陵刺者的临敌感应,这一踢她本应能轻松躲过。

但是,这一踢既没有杀气,也没有敌意。仿佛仅仅是——就事论事、公事公办的打个招呼,事先亦没有任何意动。

相形之下,孙内人当初抽她的那一记竹板,倒还是有些身未动、意先动在里边的。

阿秋简直想哭:这就是不会武之人、动手打人的可怕之处吗?

张娥须理了下舞衣下摆,对自己又准又狠的这一记飞踢,像是极为满意。

崔绿珠拍拍手,笑道:“成了,你就坐这里耗着,过半个时辰我们再来帮你换个姿势。”

阿秋望着一高一矮两名少女归队自去练习,对着亭下一池茫茫碧水,以及自己涂抹得乱七八糟的白面孔,直有欲哭无泪,问天无门之感。

大概,这是生平最惨的一次经历了。

她强忍着疼痛,悄悄地改变了下姿势,让双足疼痛可以缓解一二。

刺者亦须抻筋拔骨,但是本门教法——没这么粗暴。师父主张量力而行,因每个人筋骨强度与身体结构不同,一时强行抻长,亦未必有用。

这两名少女如此待她,倒并不像是刻意刁难。很可能她们也是这般学的,故此视为学习舞艺的必经之途。

但她们忽视了一件事。

她们熬炼筋骨,多半是四五岁便开始。阿秋如今已经十六岁,骨骼已成年。照张娥须这一记踹,如非阿秋自幼亦有抻筋拔骨的基础,筋膜韧性厚度亦比常人为强韧,不受重伤才怪。

两名少女果然守信,半个时辰之后又来了。

阿秋一远望见她们身影,便悄悄将姿势调整成与之前分毫不差的模样,好令两人发现不了她的“偷懒”。

张娥须果然来验看了,十分满意。与崔绿珠彼此会意,一点头道:“换个姿势。”

阿秋正自提防,不晓得接下来又是何酷刑。二人却是很小心地将她自地上半抱半搀起来,像是唯恐伤了她。

又用心为之拍打,令麻痹的双足回复血气运行。

阿秋暗自揣测,这大概是因为二人觉得自己是“可造之才”,因此多了分惺惺相惜。

她猜得不中亦不远矣,张娥须与崔绿珠都是自幼习舞,这抻筋拔骨之苦亦没少挨。而舞部同辈习艺,都少不了此关。连续惨叫者有之,哭啼不休者亦有之。

而阿秋却只是踹下去那次惨叫了一声,此后便再无一声。这份捱疼的功夫,就颇令两人佩服。

实情则是,一,阿秋练功时有偷工减料,二则是,兰陵刺者,还真没有怕疼的。

两女替她拍打完毕,张娥须又以询问的眼神看向崔绿珠:“可以了吗?”

崔绿珠仍是笑眯眯地点头:“可以了。”

阿秋松了口气,以为终于可以脱离苦海,大概接下来是要随崔绿珠学习那什么,练气之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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