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六，天还未亮，雪花已经纷纷落下，正应了今日的宴会名——赏雪宴。

一大早的，苏粟就被夏荷唤醒，用铜盆子里的温水净了脸，又用牙粉刷了牙，这才被扶着来到堂屋。

这几日天更冷了，李氏因上次的事情对这个刚找回的女儿心生怜惜，正是怎么都疼爱不够的母爱泛滥的时候，早早的就拨了个厨艺极好的杜婆子并两个粗使丫鬟到她的小厨房，只为能在大雪天的清晨给自个儿女儿做个热乎饭吃，夜里想吃个夜宵甜点的也有人弄。

不仅如此，还特地选了十个心灵手巧的丫鬟来给她，不小的院子，一下子就充满了人气。

苏粟冷眼看着，东厢房占地不大，将将隔出来三间房，她的两个大丫鬟和春容住一间，四个二等丫鬟睡一间，八个三等丫鬟挤一间，八个人一间房，只怕转个身都能撞到人。

不仅如此，一等丫鬟日常的份例也是二等丫鬟和三等丫鬟不能比的，她平时用不完的饭菜，都被一等丫鬟领了去，等她们吃完了，才有二等丫鬟捡漏的份，那八个小丫鬟更是只能瞪眼瞧着。

但似乎也因为她主动点了夏荷和夏桃的原因，这两个丫鬟对她很是上心，衣食住行无一不妥帖，这几日她的冻疮都没再发作过了。

早饭是简简单单的鸡汤馄饨，鸡汤是杜婆子吊了一夜的老母鸡，撇去上面那层油，浓厚醇香，馄饨里包了皮蛋和猪肉冻，一口咬下去，满满的汤汁爆在口中，咸香适口，特别开胃。

此外还有两个凉菜，一个是简单的拌绿叶菜，一个是猪皮冻。绿叶菜只用了油盐调味，清爽解腻，猪肉冻表层洁白，淋了酱醋汁后，上面沾染了一丝褐色，夹起一块咬下去，比米糕还要弹牙，口感软嫩带着咸香，让人瞬间食欲大开。

一碗馄饨，两碟子小菜都吃完，苏粟抹抹嘴，用茶水漱口，坐在梳妆台前开始上妆。

今儿要参加的赏雪宴，是苏粟回来后的第一次亮相，李氏很是重视，更是派了自己身边的大丫鬟李大姐儿来帮她上妆。

李大姐儿是李嬷嬷的侄女，自幼跟在李嬷嬷身边学规矩，刚满十岁，就被李嬷嬷送到一位技艺高超的梳妆娘子跟前学梳头了，学成归来后，就一直跟在李氏身边伺候。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人，却很沉稳。

她先是打量了一番苏粟的头发，轻轻皱眉，“姐儿的头发略枯黄，还需好生将养着。”

苏粟摸了摸自己毛茸茸的额前，原主之前缺乏各种营养，头发枯黄不说还稀少。这些日子她注意养生，每天吃好睡好，头发慢慢就长起来了。

李大姐儿思索了一番，取出茶树油将头发梳通，然后道：“今儿就给姑娘梳个交心髻吧。”

这三个字苏粟都认识，合起来就不知道什么样了，她什么都不懂，也没啥意见，只道：“你看着来就是，我相信你的手艺。”

李大姐儿笑了下，便开始忙活起来。

她动作利落，手法娴熟，又有假发配合，不多会就把头发梳好了。

上下打量一番，她取出一枚缀着流苏的发簪，轻轻插在一侧，随后又取出几枚小簪，固定在角落处。最后再看看，又取出一个梨花样式的头花，簪在上面，这就成了。

紧接着便是上妆，她的脸常年不擦东西，风吹日晒的早就粗糙了，就算这些日子一直用李氏给的方子将养着也没能养回来。李大姐儿见状，没敢给她上太过厚重的脂粉，怕不够服帖会脱落，只用马毛做的小刷子，轻轻在她眼角、鼻尖和耳侧扫了点胭脂，“大小姐的脸还有些红，婢子就不给您扫胭脂了，这样自然的颜色瞅着更好看些。”

苏粟对着镜子打量，发现自己五官精致，长得还很貌美。她原来皮肤晒得黝黑，瘦的脸颊和眼睛凹陷下去，看着皱巴巴的自然不好看，这会养好了，又遮了肤色，五官也能显露出来了。

她摸摸自己的眼角，心中暗叹：真是好漂亮的桃花眼，如果放在网上会被多少人赞叹啊！

李大姐儿见她满意，也放下心，之后有夏荷和夏桃帮她换衣裳，李大姐儿自回去复命。

待到辰时，苏粟手里拿着包了红豆枣泥糕的帕子，带一长串丫鬟顺着亭廊往二进的垂花门走去。

远远的，就看府上其他姑娘已经到了，苏粟上前与妹妹们打了声招呼，也站在那等着。

不多会，李氏领着丫鬟过来，先是打量了一番姑娘们的衣着，随后点点头，“走吧，咱们去坐马车。”

护国大将军曾定下规矩，马车、轿子一律不许进府，一行人只能冒着寒风来到前院。共五辆马车，李氏一辆，苏粟和苏英一辆，其他三个姑娘一辆，另外两辆马车拉着主子们的用具和丫鬟婆子们。

这几天雪大，这年头盐又贵，不能洒在地上化雪，就算有衙役们每日清理，路上还是很湿滑，特别是走过马车的道路，更是要小心再小心以防侧翻。

但出了这几条街就好很多了，永康大长公主的别庄在都城西边，等马车行至那附近，就见周围地面干净，有些不方便清理的地面上还铺着稻草，正是永康大长公主安排府上下人收拾的。

她在冬日里办宴，自然要收拾妥帖才成。

到了这边，马车速度快了不止一倍，本来在闭着眼小憩的苏粟睁开眼，一直盯着她的苏英见状笑道：“大姐，这些日子你可跟嬷嬷学了规矩？今日赏雪宴听说连公主都会来，贵人多，规矩多，你有不明白的地方只管问妹妹就是。”

这两日李嬷嬷倒是有来教她一些规矩，但只是参加个宴会，又不是要入宫，以她们家的身份并不惧怕其他家，因此只是了解一下罢了。

苏粟看她一眼，笑了，“好，今日姐姐就跟在妹妹身边吧，以免出了差错。”

苏英登时脸色一变，苏粟全程跟着她，她还怎么找机会跟王公子互诉衷肠？！

还不等她找到理由拒绝，马车停了下来，夏荷和苏英的大丫鬟撩开帘子，齐声道：“请小姐下车。”

苏粟站起身，被夏荷扶着下了马车。苏英忍不住瞪了她的背影一眼，却见她忽然转头看向她，只得临时换成笑脸，问：“大姐，怎么了？”

苏粟揉揉脖颈，“没事，一直坐在那脖子僵住了。”

等她回过头，苏英瞬间沉下脸，把身边的大丫鬟唬得不敢大声呼吸。

永康大长公主是嫡出长女，当年很是受宠，这座别庄也是耗时三年，用了三十多万两银子打造而成的。

这会下着雪，许多精美的景色看不到，但做工精美的铜门，精雕细琢的飞檐，一一映入眼前，让人止不住的赞叹。护国大将军夫虽然曾是王府，但跟这座别庄相比，就是粗制滥造的北方大杂院跟温婉柔情的南方大宅院的区别。

大长公主的小孙女惠文县主也到了婚嫁的年纪，这会站在外面引她们进去，一路笑着说：“祖母知道今日将军夫人要带府上大小姐来，特意让人备了山楂酪、酸梨汁，还特特命人取出之前存放的荔枝酿来。”

李氏跟着笑，“大长公主费心了，小女就爱吃那酸甜口的东西。”

惠文县主闻言，笑着对苏粟点了下头，又看了其他苏家姑娘一眼，将她们一路引到前院花园旁的屋子里。

这个屋子虽在前院，但离前院男主人居住的地方很远，旁边是个不大的人工湖。湖的对面则是个凉亭，凉亭一侧假山林立，还有小溪穿梭其中，可以想见夏日百花盛开时的美景。

屋子极大，但烧着地龙，还摆着炭盆，不仅不冷，还将湖旁会有的潮气都给驱散了。有其他府的夫人和小姐们被公主府的主子们陆续引来，李氏看了苏粟一眼，她倒是想带自己这个长女去大长公主面前露个脸，但更怕这个长女不懂规矩，触怒了大长公主。

想了想，她说：“我去给永康大长公主请安，你们且在这歇着。”

又对跟进来的李嬷嬷道：“嬷嬷留在此处照顾好姑娘们。”

见李氏走远，周围气氛瞬间冷却下来，苏英冷着脸一句话不说，几个妹妹怯生生地看她，不敢多话，苏粟瞅着湖中的画舫，看的稀奇。期间有其他府的女眷路过，见几个妙龄姑娘都板着脸坐在那里也不说话，怕惹到什么，快步走了。

屋里气氛冷的连地龙都压不下去，向来活泼的三小姐憋不住了，看了眼李嬷嬷，道：“嬷嬷，我想去外面看看景。”

外面是沿着湖栽成片的垂柳，也不知道是公主府风水好，还是公主府的花房里的人会养，这么冷的天垂柳还好好的立在那里，只枝叶枯萎了，但有白雪落在枝头上，平添几分意趣。

李嬷嬷看她一眼，“三小姐记得带上大丫鬟，只能在这附近走走，不能去别处。”

三小姐应下，苏粟见了，也站起来，“三妹妹等等我，我也一起。”

李嬷嬷看她一眼，没说话。

两人手挽着手走到外面，一阵冷风吹来，雪打在脸上一片冰凉，远处有两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在那打雪仗，伴随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雪球飞来飞去，苦恼了周围一片路过的人。

三小姐看笑了，挽着苏粟的手紧了紧，笑嘻嘻地说：“这些日子大姐也不出门，我都没能见到你几面。”

苏粟也笑，“这些天冷，我怕冻疮犯了，便日日窝在屋子里，连母亲那边都很少去。”

“啊。”三小姐捂住嘴，她倒是听自己姨娘提过一嘴，但很快就忘了，这会心中有些愧疚，眼中透着怜惜，“大姐姐着实不容易，这些年受委屈了。”

苏粟笑笑，委屈嘛，是受了不少，但都是原主承受的，她一个后来的不想靠这些博人同情，也没这必要。

见她不想多谈，三小姐识趣地转移话题，指着湖对面的方向说：“那边都是各家公子在的地方，听闻他们兴致来了还会来一场曲水流觞，很是高雅。”

苏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见一片垂着的柳树枝，还有些用于遮挡的轻纱，她收回视线，说：“咱们走走吧，光在这站着得多冷啊。”

三小姐点头，两人沿着湖边走起来。

苏英见苏粟的身影越来越远，一时间回不来，便也坐不住了，她还记得自己姨娘的叮嘱，想到之前收到的王公子的信，她霍然起身，对李嬷嬷道：“嬷嬷，我也想出去走走，看看风景。”

后院里，白姨娘自进府就跟李氏作对，两人交手有来有往，这位二小姐看着乖顺大气，实际上学尽了她娘亲那些手段，李嬷嬷才不信享受惯了的二小姐会因为想看风景就出去受冻呢。

她张口就要拒绝，就听对方继续道：“嬷嬷，听闻方尚书家的大小姐今日也会在，我想跟她问声好。”

方尚书主管户部，拿捏着在外的武将的命脉。他只有一个孙女，跟苏英素来交好，李嬷嬷看她一眼，没再拒绝，“你去吧。”

说罢，又看向剩下的两个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可也要出去走走？”

两人连忙摇头，冰天雪地的，她们疯了不成？不在屋子里等母亲回来，反而出去吹风？一不小心着凉染上风寒怎么办，这可是会要命的。

这时候，苏粟两人已经走到了湖中心的位置，天空不作美，雪又飘飘扬扬的下了起来，前方正在玩曲水流觞的少年们没了办法，纷纷站起来，准备回旁边的凉亭里避雪。

就在此时，一阵雪花飘落下来，全砸在了苏粟和三小姐的头上、脸上，冰凉凉的触感让两人同时打了个喷嚏。苏粟用手扑棱掉满头的雪，就见三小姐指着她身后，“大姐，那里有个人？”

苏粟刚转过头，就见一片白色的影子落进了湖里，紧接着就听一声女高音响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