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收到他准确的回答后,陆时宜匆匆离开,逐一换好道具,再将台上的两把椅子运回储物间。
只不过她顺着指示,下场时走的是舞台的另一侧。
周亦淮没怎么思考地讲完之后,立刻怀疑起是否妥当,是否过于中二。
他跑了几秒的神,思绪中断间,突然回忆起什么,“我们是不是在哪儿……”
不过话也就在这儿中断了。
在哪儿见过?好像对这个声音有点印象。
偏要用什么形容的话,和窝在书吧听雨声轻敲玻璃窗的感觉差不多,能让人静下心来的声音。
但学校就那么点大,讲过话的人不计其数,而且……
他垂眸拎了下唇角,起身绕过隔板,直到能清晰看到舞台。果不其然,女生已经从另一侧跑远了。
算了。
人家也不见得肯搭理他不是?
陆时宜整理完之后,被误以为是工作人员,又被叫去调换服装。
她想着也许能再碰见周亦淮,也没拒绝,就任由学生会的人安排,帮着干了不少活儿。
可惜他好像已经回到了观众席,没再出现。
最终她倒是成功打入晚会内部,和不少老师学生混了个脸熟,最后还被拉着拍了大合照。
散场时他们要收拾舞台上的垃圾。其他人三三两两组成小团体在后台合影,她没打扰他们,就自己一个人先去了。
刚踏出去,就见通往下面的台阶边,轻飘飘躺着一根羽毛,不知道是不是谢幕的时候弄丢了。
人路过带起的风一吹,就轻轻颤抖着。
陆时宜弯腰捡起,拂了拂,沉思片刻,将它按在胸口的校服上。
听见脚步声一下接一下地传来,知道他们大概已经拍完照,她一顿,做贼心虚地不知道该将这根羽毛往哪儿装。
想起自己带了手机,于是将之放进了手机壳。
“来来来!快点干活了!”第一个人已经过来,向后招手指挥众人。
她赶紧手忙脚乱地将壳子套回去。
“哇你人也太好了!竟然已经开始收拾残局了!”好在众人并未察觉什么异样。
结束之后大家结伴去食堂吃夜宵,团委老师请客。她这个半路混进去的人,自然是想要拒绝。
但一个学妹神神秘秘地说:“我拍到了好东西,待会给大家一起欣赏。”
有人接腔:“周亦淮学长是吧?哈哈哈我都看到了。”
学妹立马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那人随即做了一个嘴唇拉链的动作。
这么一来,她拒绝的话到底是没能开得了口。
几个女生在食堂的长凳上坐成一排,脑袋挤在小小的手机屏幕前,也没注意到陆时宜这位学姐也坐直身体,不动声色地聚焦目光。
视频开始播放。
舞美灯光下,几个老师在台上排练。周亦淮就搬了张桌子,坐在在台前看,左手肘撑桌,虚虚成拳搭着下巴。
右手握着的笔从食指转到小拇指。
转停了就落笔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看完一遍,几个老师齐齐过来听他意见,反而在他面前像是学生。
他目光掠过乖乖站成一排的人,笑说:“那我开始了。”
“王老师您刚唱到副歌时,走位有问题。”他边说边哼了两句,“就这个地方。应该是往南偏西25°方向走,您是数学老师,能懂我吧?”
“陈老师,”他捏着笔尾,将笔头垂直往桌上点了两下,“转场的时候,您进早了。”
大概怕自己说不清,他起身走到钢琴旁边,翻开盖子,往下弹了一段,转折的时候点头引导了一下老师,“对,到这儿才要进。”
第二遍排到最后,老师边唱边掏手机录像,最后一把将周亦淮拉了过去,麦克风递给他,专注拍他了。
他哭笑不得,也没抗拒,接过以后顺势仰头,唱下一句副歌:
“你有没有爱上我?”
而就在那一瞬间。
他的目光,对上了这个手机的镜头。
聚光灯下,五官的阴影无所遁形,他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坠落,下颌线被流畅地勾勒出,唇角若有似无勾着弧度。
唱到下半句,他真的短促地笑出了声,可能有点不好意思。
那种气音,跟他讲话时完全不同,简直是勾人心魄。该庆幸,这只是一场没有多少人围观的排练吧。
“啊啊啊啊我的天呐!”
“爹呀!”
这是不小心录进视频的现场呐喊。
而此刻屏幕之外。
“帅炸我了好吧呜呜呜呜。”
“帅真的是一种感觉……”
“现场真的更帅!”
“还有这领导力!”
“和他合作很有安全感吧?!”
几个学妹“啊啊啊啊”个不停,陆时宜呆滞到心跳不稳,半边脸悄悄爬上热意。
这就是他极随便的一句“我是这个节目的导演”?
刚刚听到他说这句话,她竟然没有一点反应,她可真是不知道如何评价自己了。
“学姐,”几双亮晶晶的视线投射过来,兴奋地问,“学长还有什么是不会的吗?”
她莫名心慌,撇开眼睛才说:“我不知道。和他不是很熟。”
从前几乎看到的都是他的侧影和背影,视频里的正脸简直是她为数不多的所见。
她们倒并没有很失望,又叽里呱啦讨论了一阵子。
陆时宜垂下眸子。是啊,不熟。
可他本来就是很多人都喜欢的人。她不能委屈。
月考的成绩和名次出来得很快。第二天大课间操一结束,排名榜已经更新了。
说起早操。她如今养成了一个习惯,已经能在众多人头中精准分辨出那一个。
十九班人太少了,队伍长度比其他人少一大半。她这种比较普通的身高,都排到要看他背影的位置。
周亦淮当然不是会规规矩矩做操的那种类型,也有点吊儿郎当。路扬常常回过头和他讲话,他就笑着回应。
不过相较于同龄男生,他身体的舒展要好看得多,即便再不正经,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干净的感觉。
直饮水机就在排名榜旁边,早操结束后,一群人蜂拥而来接水,自然而来就停下来看,以至于那块儿水泄不通。
陆时宜看到了自己。
61名。
她和这个数字是真的有缘分。名字的谐音是它,生日也是它。
榜单的一列排60个人,所以她恰好在第二列第一个,与他的名字左右相连。
很近很近的距离。
却不会被注意到。
纵使可以安慰自己说这是个还不错的成绩,纵使自己也悄悄松了口气,但仍旧过不了那道坎。
一个考场只容纳三十个人,她这个名次,下一次考试就只能去第三考场了。
要再努力点了。她抱着水杯,如是想。
吴媛媛倒是很为她开心,转进附中能以黑马之姿进前百,就差没称呼她是“二中之光”了。
“唉,我真的好怀念以前的榜单啊,还可以看大家的照片。”人群中叽叽喳喳传来探讨声。
“呵呵。”旁边人瞪她一眼,“我看你是想看帅哥吧。”
“哎呀呀别揭穿人家嘛!”
陆时宜表达疑惑:“以前还有照片?”
吴媛媛:“对啊,前二十名要交照片给主任,但大家不管什么都要卷一下,照片搞得五花八门。后来就统一换成小高考准考证上那种蓝底照片了。你也知道,这种拍出来都巨丑,反正我至今不敢直视我的那一张……但是吧,偏偏有人帅得跟大家不在一个次元,对比惨烈到,最后谁也不愿意考在第一名附近……”
吴媛媛叹气,继续道:“后来就取消啦,变成今天这种只剩名字的版本。”
陆时宜点点头,有点遗憾,她没见证过他那样的时刻。
趁着午休,她要去分拣出自己班的答题卡。
十九个班的语文课代表齐齐排列在五楼办公室,各自拿了一摞开始分。
她拿到手刚好有第一考场的,看着自己和他的答题卡紧紧贴着,无人知晓的悸动在跳跃。
他卷面非常整洁,没有任何涂改,步骤很精简。但精简在语文中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毕竟又不是标准答案。
整理好之后,她去找江老师,问发下去给同学还是先放办公室。
江老师正在电脑上看小题分,“先发吧,讲完了再收上来,我看一下大家的作文。”
“好。”
她正要走,江老师又叫住:“陆陆啊。”
惊讶回头,老师笑盈盈说:“我听媛媛这么叫你。”
“很厉害哦~”她低头在抽屉里翻找了几秒,遂抬头弯眸,“单科第一名的奖励,继续加油。”
是个书包挂件。一只头戴锦鲤帽子的好运猫咪。
陆时宜受宠若惊。
她回到教室,慎重地将之扣在了书包上,一种情绪随之而来。
已经是很好的开始了不是吗?还有不到一年,慢慢来吧。
讲完整张卷子之后,江老师果然让把答题卡收上去,并让她顺便转告何徐行把十九班的也收了。
陆时宜收齐后上楼。何徐行很上道,已经收了一大半,在催剩下的一小部分。
那一小部分,就包含路扬和周亦淮。
她怀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欣喜,站在他们班门口,隐着半个身体,对何徐行说:“那我等等你一块送过去吧。”
“想不起来扔哪儿了。”路扬摸了摸下巴,咳嗽两声,“不然就算了吧,我就不拿那破作文恶心仙女了。”
他这样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装的。
但周亦淮是真找不到。他的桌子维持着一种不整齐但又称不上凌乱的诡异平衡。
何徐行无奈:“才发下来两天啊哥!”
他无辜:“这种东西考完不就该扔了?我又不会再看第二眼。”
路扬还帮腔:“对啊,留着考卷复习就行了,还要什么答题卡。”
何徐行:“……”
正当他打算放弃时,周亦淮却从草稿纸堆里找到了。
何徐行把他的那张放在最上面,出门朝陆时宜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这会儿办公室里没什么人,两人将答题卡放下。何徐行去公共区长桌上找便签,要写谁没交。
陆时宜看着那上面那张答题卡,紧张地捏了捏校服衣角。
既然考完就会扔。
既然他不会再看第二眼的话……
趁着没人注意,她绷紧神经,悄悄把他贴好好的条形码给撕了下来。
小心翼翼,几乎没有引起纸张的粘连。
与此同时,一直在心里重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轻轻薄薄地捏在手心时,也曾有过一瞬后悔,想再重新粘回去,可这个时候何徐行已经回来了。
她无法再动作,什么都挽回不了。
他应该不会在意吧。就算发现了,揣度是谁这么缺德的时候,肯定也不会联想到她吧。
如此想着,她又在心里道了声歉,才好受了些。
晚上回宿舍,陆时宜把卷子及答案发给沈江屿参考。附中一向不参与市统考,题目都是独家,其他学校的人想做,只能靠内部有人。
然后她取出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将周亦淮的条形码贴了上去。
盯了两秒,又把自己卷子上的撕了下来,迟疑地贴在他旁边。泾渭分明。
就以他的座位号为目标吧。
现在是0103和0102。
下一回,就该是0101和0301了。
附中那么多学霸,越往前,越举步维艰。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她要做那个前进的人。
她把笔记本往前翻,开始记录。
「09/13
“生当作刀锋之不惧”」
从今天开始,她要努力勇敢一点点。
这句算是引用,可她没在本子里光明正大地写出处。犹豫片刻,在末尾加了破折号,落款空着。
她就是这样。连对着日记本都不敢全然袒露心扉,都会说谎隐瞒。
陆时宜抿了抿唇,翻回扉页,给这个不诚实的本子取了个名字——
《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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