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夫子,我有一问。”青黛出声,在场视线一齐落到她身上。
同时进来的几位朝廷命官之间,绯红官袍的少年看起来年纪最轻,面上一直带着浅淡的温和笑意,隐于人后,独自站在角落的位置。
辛万里默然,小心看座上气势汹汹的陈逢酒脸色,一时不敢轻易回话。
“看我做什么?”陈逢酒好笑,“睁大你的眼,他的官儿可比我大。好好回话!”
辛万里忙道,“大人请问。”
“学生宁望,在奉州求学三年。我想问夫子,他是个怎样的人?”
屋内响声骤停,掩人耳目的死寂越久,暗涌的躁动仿佛要越加大力地破土而出。
“什么?”陈逢酒插嘴,“谁?”
辛万里脸色大变,两片嘴唇紧闭着。
一个看似毫无关联的问题,竟让辛万里如此失态。
辛万里不答,青黛道,“我听闻,夫子对他平日多有照拂。难不成这消息是空穴来风?”
“还是你要告诉我,你教了三年的学生,你不熟?”
宁望,书院中为数不多没有站出来指控辛万里受贿和体罚学生罪行的人。
也是书院中唯一个寒门出身的普通学子。
在受审的日子里,辛万里来来去去见过许多官吏。没想到一个年轻的生面孔,压迫感竟能这般足,还……轻而易举地撷取到他最想藏起来的秘密。
他这次沉默得更久,青黛颇有耐心,她不说话,房内其他人也不多作言语。
伴随一声叹息,男声如在沙砾滩上滚了一遭,沙哑道,“宁望……他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他天资聪颖,品性温和,是个很好的学生……我确实会多照看他些。”
接着,辛万里咬紧牙关,不肯再说。
“有劳辛夫子。”青黛含笑点头,转身退出房门。
“喂!容青奚!你跑哪去?哎哎!”
“算了,我自己问!我非得问个清清楚楚……”
身后陈逢酒喊了两声没叫住,干劲十足地磨刀霍霍向辛万里。
靳鹤浊亦转身。
秦玉禾原本要跟上,想到什么又顿住,伸手重新合上房门,继续看小将军折磨辛万里。
院落内迎面接了一条古朴木制长廊,外则是泛着青光的石板路,繁花与绿植竞相争妍。
微风吹拂,满园清香自来。
与他们幼时求学的拙行学院还有几分相似。
青黛没走两步,身后忽而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他走得很慢,步调从容。
那一瞬间,光阴置换。
她回头去看,白色花叶纹澜衫的少年抿唇,“阿黛,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你……不需要我了吗?”
刚入拙行书院的第二年,学院来了个叫舒竞的新人,那人长相俊美,三天两头往青黛跟前凑,还厚着脸皮地跟青黛勾肩搭背。
少年鹤浊一时郁结。
他……他都不曾主动碰过青黛。
“我喜欢谁?”同样穿了学子服的青黛扭头,蹬蹬跑到他面前,惊奇道,“小禾,我没听错吧?我居然能从你口中听到喜欢二字?”
青黛眼神发亮,“你每天读书都是冷冰冰的,我以为你看不上男女情爱呢。”
“不……不是!”少年鹤浊洁净无暇的脸迅速变红,“是…是朋友之间……的……”
“朋友之间……”青黛眉眼间明亮,语气拔高,“那我喜欢拙行书院的所有人!”
听到这个答案,少年鹤浊更加郁闷。
他不知郁从何起,又不知郁该何解。只能低垂脑袋,一言不发。
“小禾呢?你喜欢谁?”
少年人玉面含霜,沉吟不语。
脑中闪过白日里旁人放在青黛肩上的手,凌乱的心思四处乱撞。他按捺不住似的,脱口而出,“我只喜欢你。”
说完,少年鹤浊有片刻懊悔,但眼底逐渐亮起坚定和豁然。
“我才不信!”青黛绕着圈,上下打量他,“论谁来说,你都是书院内最受欢迎的人。我才不信你只有我一个朋友。”
年轻的女孩子笑吟吟地瞅他,相貌姣好,眼珠灵动,长廊外艳丽美景在她容光之下,霎时黯然。
春色大好,少年鹤浊不分去半点眼神,只看她,“笨蛋。”
“你又……!”
青黛的声音骤然刹住,因为面前的少年曲指,冰凉的指节轻柔按过她唇下。
跟廊内清风吹过的力度差不多。
而后,少年鹤浊克制地放下手。
他说,“是这样的喜欢。”
拙行书院第二年春,生动而热烈的皎月花,开在了少女情思里。
青黛一眨眼,紫衣男人于几步之外站定,看不出任何情绪。
“靳大人。”青黛道。
“嗯。”靳鹤浊静静站着,“你没有想问的了?”
“啊,我……”方才还陷在回忆里,青黛没反应过来,“你愿意说……”
靳鹤浊宛若没听懂,“我说辛万里。”
青黛应了一声,眼帘低微,“已经问得差不多,他不会再回答我们了。”
“我现下要去看看那群学生。靳大人,要和我去吗?”
“嗯。”
两人并肩走,青黛本以为靳鹤浊会沉默一路。可没走两步,靳鹤浊道,“你有很多想问的?”
“嗯?靳大人说的是辛万里?还是书院学生?”
长廊起了一阵风,靳鹤浊盯了片刻,“问你口中的……小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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