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春昼

《禁庭春昼》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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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道?:“下次可听朕的话,不敢贪杯了?吧。”又问:“疼得厉害吗?”

姜采女微微摇首后?,温顺地道?:“下次臣妾定听陛下的。”

略一顿后?,嗓音越发轻柔,“陛下垂怜,臣妾感恩不尽,此?一世能如此?是上苍厚待,心?中唯有''知?足''二字,不再贪求其他。”

圣上凝视着姜采女,良久,声音似是酸酸涩涩地道?了?一个“好”字。

这一顿午膳用至午正,萧珏从清晏殿告退后?,晌午的阳光正明亮。

可因秋意愈重,阳光照在身上并?不炽热,像只覆了?一层薄薄的金纱,风吹时将纱掀起?就有凉意钻入宽大的衣袖。

言语可以骗人,身体却不行。

皇叔亲昵地拍她后?背时,她纵说?着安于天命的话,可身体犹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僵硬。

他在食桌上说?的皆是真话,他是真希望所在意的人都?好,希望疼爱他的皇祖母安好,希望厚待他的皇叔安好,也希望他的故人——她也能余生安好。

王朝更迭之事非单薄人力?更改,死而复生之事他亦不知?前情,他只是希望事已至此?,她的未来余生可以是好的,可以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

但这心?愿,却似是不可能与其他心?愿同时实现的。

他所在意的人,对他都?很好,可对另外?的人,却皆似是锋利的匕首。

匕首若相对着,会互相将对方刺伤,他应设法将他们分开,远远的再无交集,他只能这么?做。

永寿宫的午后?,几位后?宫妃嫔正陪着太后?说?笑打发闲暇。

妃嫔们聊着聊着,话题便有意无意地提到了?缺席的那位,说?姜采女近来又受圣宠,想来陪伴太后?娘娘,怕也不得闲暇。

敏妃在仲夏前后?时,因为太后?娘娘对姜采女的言语庇护,还曾百般纠结过是否要与姜采女摒弃前嫌,以防仪妃等人收拢了?姜采女。

但还未等她有个决断时,她渐又发现太后?娘娘对姜采女似乎不是她原以为的那般。

太后?娘娘似乎并?不在意圣上是否宠爱姜采女,对姜采女所谓的“庇护”,只是要她们这些高门出身的妃嫔,别借家世欺负了?姜采女就成,至于圣上对姜采女是宠是辱,太后?娘娘并?不在乎。

既是如此?,既然太后?娘娘并?不指着姜采女为圣上诞下皇嗣,之前又何必出言庇护一宫女出身的采女呢。

敏妃近来越发看不明白太后?姑母对那姜采女到底是何态度,这时听其他人提起?她,就趁势接说?了?一句:“可姜采女蒙受太后?娘娘恩典,再怎么?''忙'',也得抽空来孝顺陪伴太后?娘娘才是。”

敏妃说?着暗看太后?娘娘神色,见太后?娘娘仍是唇际微衔笑意,半点喜怒波动也看不出,像是听不见她这话,也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虽然她很想知?道?太后?的心?思,但她并?不敢过多试探这位姑母。她那点小聪明,哪里能真在姑母面前卖弄呢。

在太后?娘娘说?略感困倦后?,敏妃就与其他妃嫔知?趣地散去了?。

像是将沸的水锅被抽了?柴火,偌大的永寿宫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只听得风吹珠帘的轻音。

人多时,太后?觉得觉得似是有点吵闹,可人一少,又像过于安静了?,一静下来,许多的事就涌上心?头。

这些事中,最迫切的,还就是关于姜采女的事。太后?是喜欢姜采女的,只是她的喜欢与敏妃等人所以为的不同。

太后?的喜欢是可物尽其用,她原打算长长久久地好好利用姜采女,可是韫玉不久前与她做了?一桩交易,要她帮忙杀了?姜采女姜烟雨。

为了?这交易,韫玉近来才十分地听话,有关朝事,几乎是她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如果她毁诺,韫玉从此?不信任她这祖母,那自然是不好,可如果她真按同韫玉交易的那样做,让姜采女这人从此?消失,这样好用的棋子从此?没了?,不能长久地捏她手里,又是十分地可惜。

杀,还是不杀呢。

第52章

与萧珏共用午膳十来日后的一天夜里,皇帝忽然对她道:“那日你说‘知足’的那句话,朕不是很喜欢。”

问这话时,皇帝明明正在批看折子,也?不知是触动了哪里的心思,忽然来说这句。

慕烟抬眸看他一眼,翻了页手?中书道:“哪天的事,我不记得说过什么''知足''的话。”

皇帝轻笑一声,“不记得?就算了,你不记得?了,朕心里就没那么酸了。”

慕烟没接话,仍是随意?翻书时,又听皇帝道:“朕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朕的父亲。”

慕烟没搭理皇帝,听他自顾自道:“梦见了他离世的那一天。那天,他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朕,对朕说了许多话,其中一句是,他一直怨恨朕的出生,怨恨朕为何没死在出生前。”

启太祖为何要这般诅咒自己的幼子?

慕烟心?中不解,抬眸见皇帝眉宇竟无阴郁之色,淡然笑看着她?道:“朕从出生起,就被父亲讨厌。朕起先?不解,后来也?不在乎了。为人父母,不一定就真心?爱着子女,若得?不到父母之爱,就不要在乎执著,人可以自己看重自己,人活一世,凡事放宽心?才好,你说是吗?”

慕烟早疑心?皇帝是不是在怀疑她?的姜烟雨身份,听皇帝说了这样莫名其妙又似意?有所指的一通话后,疑心?又深了一分,但还是没搭理皇帝,垂下眼帘,落目于书上。

皇帝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看她?眉眼寂然静垂,一绺碎发?落下似在遮蔽看书视线,忍不住抬手?,帮她?将那缕碎发?掖到耳后。

他寻着一点理由机会,就想原谅她?,昨日得?到的最新密报,又给了他怜惜她?、原谅她?的最好理由。

尽管仍未查知具体因由,但多年前竟是燕帝亲手?主导了清河公主的“死亡”。她?原是被自己的父亲“杀死”,被自己的父亲秘密幽禁在深宫许多年。

若不是她?的兄长慕言相护,她?早已不在人世。

如何能不对兄长感恩?在以为他是杀兄仇人后,她?当然要杀他,不惜一切代价。

易地而处,他也?会这样做。

也?难怪她?那样怕黑,被一向宠爱自己的父亲投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牢时,年幼的小女孩如何能承受得?了身心?的双重摧残?!

他虽生来就受生父厌恨,但他的父亲到底也?不曾这样对他。

他努力想安慰她?的话,对她?来说,也?许是轻飘飘的,根本不能抚平她?心?伤分毫。

皇帝心?中涌起无限怜意?,他搁下笔,将她?拢在怀中,欲任心?中爱怜拥抚她?,然而他常是招她?厌的,她?在他怀中皱起眉头,“我要看书。”

皇帝低眼看她?手?里的书,见是一本卜算书,想她?父亲和?兄长都疯疯叨叨的,怕不是都因为沉迷卜算,将她?手?里书拿开道:“别看这个,看点别的。”

她?没坚持,默了默道:“那请陛下给我看一看诏书吧。”

皇帝微一怔,“什么?”

慕烟道:“前燕太子妃的诏书,陛下自己说的,难道是假的吗?”

若她?真是姜烟雨,皇帝定还吃着陈年老醋,不肯给她?看的,但这时因已确定她?真正的身份,也?不在意?,就让周守恩将那诏书拿来。

慕烟曾一直疑心?皇帝是在胡说八道,但当那卷诏书被捧送到她?面前,当她?将之展开,当皇兄的亲笔字迹映入她?的眼帘时,她?不得?不信。

姜烟雨……姜烟雨是皇兄所爱之人吗?

可是在去年的离别夜里,当皇兄将掩饰身份的名籍给她?,她?问这花房宫女姜烟雨是否确有其人时,皇兄并没有提起他对姜烟雨的情意?。

皇兄只说确有其人,皇兄只说斯人已逝。

慕烟心?中涌起哀戚,为皇兄此生悲辛,连所爱之人亦不能拥有。

那夜说起姜烟雨此人时,皇兄神色淡然,她?半点未觉察出姜烟雨在皇兄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皇兄总是这般,将许多事都压得?很深藏得?很深,独自背负着,直到死亡。

皇帝看她?捧着诏书的手?微微颤着,眸中亦渐浮起水汽,疑心?她?是不是要哭了时,见她?忽然抬眸看向他,似是泪意?的水汽如冰凝冻在眸底。

“你知道我是谁,是吗?”她?冷冰冰地说道。

皇帝道:“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你愿意?讲给朕听吗?”

“我讲,陛下就会信吗?”她?唇际浮起一丝轻讽的笑意?,“就像我近来似被陛下说服了,似是信了燕太子是自杀,似是放下了仇恨,陛下真就相信了吗?真就宽心?了吗?”

她?已有段时间未用这样的眼神看他,这时轻讽的笑意?却在眸底唇畔越发?深浓,“我若是说我真的放下了过去,说对陛下毫无怨恨,甚至说感激陛下的宽容、喜欢上了陛下,陛下信吗?你敢信吗?”

皇帝未语时,见她?眸光冰冷地将那卷诏书靠近烛火燃着,摇曳的火光不能融化她?眸中冰霜,燃着的诏书落在地砖上,渐渐燃为灰烬,她?踏过灰烬,就走了出去。

近日里姜采女夜间常留在清晏殿侍寝,茉枝见今夜姜采女忽然从殿中出来了,心?中一惊后,连忙跟侍近前。

不会是惹怒了圣上,被圣上赶出来了吧……

茉枝边忐忑地想着,边悄打量姜采女神色,看不出什么来时,也?只能在心?中宽慰自己,想不管发?生什么,应都不会有事的。

茉枝正这样想时,身后忽传来内官的呼声,刚放下的心?就又提上嗓子眼。

好在那内官只是来送披风的,向姜采女躬身道:“圣上怕采女主子着凉,命奴婢送披风给主子。”

茉枝松了口气,将披风接捧在手?里,向姜采女道:“主子,夜深露重,披上披风暖一暖。”

姜采女却轻捏了捏她?的指尖,道:“你的手?很凉,你披上吧。”

茉枝哪里敢披,正要再?劝时,又听姜采女问她?道:“你有家人吗?”

茉枝还未答,就听姜采女道:“若你有爱护你的家人,他们定不希望你受冻生病。”

茉枝自为奴以来,从没听贵人主子们说过这样的话,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要向姜采女说些尊卑贵贱的话时,姜采女已径向前走去,身影没入浓浓夜色中。

圣上近来颇宠姜采女,几乎每日都要传见,不过这一夜后,却是淡了一两日。

圣驾虽未至,圣上还是派人送了赏赐来,是一只泥金花卉匣。

但匣中到底装的是什么,茉枝并不知晓,因姜采女在接到赏赐后并未打开,这只锦匣就一直紧闭着搁在架上无人过问,一直到太后娘娘传唤的那一日。

因为太后娘娘待姜采女慈和?,姜采女面对太后娘娘时也?没有什么令人心?惊肉跳的言止,茉枝对太后娘娘召见姜采女这事,是半点不担心?的。

就在永寿宫人来传后,侍随着姜采女来到太后宫中,在太后娘娘身边的沉碧姑姑令她?在宫外侍等时,茉枝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规规矩矩地等在永寿宫外。

慕烟知太后对她?并没有真心?的疼爱喜欢,给她?几分好脸色,应是因萧珏的缘故。

就像往常见太后,她?如仪行?礼后,太后赐座赐茶,她?接茶在手?,预备听几句太后关心?的话,她?再?合乎礼仪地应答几句就是了。

然而今日似乎与从前不同?,殿内宫人皆退了出去,连永寿宫的掌事姑姑沉碧都未留下伺候在太后身边。

微烫的茶水略沾唇时,慕烟听上首太后忽然淡声道:“哀家从前善待你,是因韫玉的请求。”

慕烟在太后突然直白的话语中抬眸,见太后饱含深意?的目光犀利地落在她?面上。

第53章

“韫玉这孩子,念旧情重旧情,心软心痴,有时会想做些?不合宜的事,得哀家暗地里帮他兜着。”

“但哀家看你,似乎不像韫玉这样。你的心,像是要比他冷硬许多,不然怎能待在杀死自己父兄的仇人身边,安心委身侍奉?”

“还?是是哀家看错了,你在皇帝身边,实则另有图谋”,太后俯看她的目光锐冷如箭,“前?燕的清河公主?”

心惊悬之时,慕烟忽然感到剧烈的晕眩,握在手中的茶杯失力地摔在了地上。

眼前?眩起迷蒙的白光,恍惚中?,慕烟感觉太后安坐凤座的身影似在摇晃,自高处传来的太后嗓音,缥缈地落在她的耳边。

她似乎都听在了耳中?,可昏眩的痛楚让她无法用理智将那一字字连贯地组织起来,意识的黑暗即将将她包围,她身体亦虚弱无力地半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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