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二百二十八年,秦王政十九年,咸阳城内,嬴政拿着战报有些愣神。
嬴政生于赵国邯郸,曾以赵政之名在邯郸生活了九年,九岁之后返秦。这九年他的生活之中没有多少美好,让他看尽了世间所有的恶。
离开邯郸的那一刻,嬴政就在心中立誓,自己终有一日会回来,会将所以欺辱自己之人全部杀了泄愤。
这一刻,他足足等了二十三年,可现在当王翦大军攻入邯郸,生擒赵王迁的战报传回咸阳城,嬴政却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他这才发现他幼时所惧怕的那些凶残的赵人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那个曾经当着自己的面残忍的杀了对自己有善心的乳母的公子迁,如今却成了自己的阶下囚,生死由自己掌控。
就在传令官跪在地上半天等不到王令,有些瑟瑟发抖的时候,嬴政脑中突然想起了数年前的一个女子说的话。
她言:“当今秦王曾经所有的磨难只不过是为了磨炼他的心性……”
“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嬴政轻声说了一会儿,然后眼中充满了自信道:“你说的不错,终有一日我会成为这世上最强大的王,不,是唯一的王!”
除去逃跑的赵国公子嘉之外,赵国大部分的王公贵族,包括他们的王,如今已经在被羁押回咸阳的路上,秦始皇正想着如何处理这些人。
大秦不养废物,这些赵国的王公贵族过惯了奢靡的生活,除了浪费粮食,并没有任何的用处,嬴政便想着是先都杀了,但还是慢慢来。
毕竟如果都杀了,那下次攻打其他几国,他们只会拼死抵抗,而不是心怀侥幸。
可不杀他们,嬴政也绝不会让他们好过一分。
只是这时儿子扶苏求见。
嬴政对于长子还是很看中的,在没有亲政的年纪,为了麻痹吕不韦一等,他却是荒唐了一阵子。
扶苏是他第一个孩子,当时时间充沛,父子两也算朝夕接触,感情还不错。所以较之其他皇子皇女,这是他最为在意的孩子。
曾经朝中亲楚亲赵等亲韩们相互较劲,秦王宫的女人虽不少,但是嬴政因为不喜约束,加上对那些别有所求的女子都没什么好感,这些人让他想到那个令他不愿提记得的生母,以及强势之下并未立王后。
长子扶苏就是嬴政现在为大秦选择的继承人,至于其他人?小孩子什么的,嬴政又也没有那个耐性培养亲近,只让人好好照顾教育。
“扶苏,你有何事?”看到十五岁玉树临风潇洒不俗的扶苏,嬴政脸上的表情都柔和了几分。
看着风姿不俗的扶苏,嬴政的心情不坏,这个儿子就是他想想的那样美好,不光长相英俊,聪慧非凡,而且还对弟妹们疼爱有加。
嬴政不常笑,他觉得这世间没有太多能让他心情愉悦之事,加之身为年轻的秦王,要震慑臣子,他不能太多表露自己的心思,时间长了,脸上的表情就更少了。
只是,嬴政虽然神色柔和,扶苏还是看不出来,只觉得紧张。
但是想到那么多的无辜之人,想到自己听到的传闻。这么多年的自己受到的教育,扶苏还是鼓足勇气给嬴政提议为赵国被擒的王公贵族们修建府邸。
“啪!”
扶苏的话还没说完,嬴政就怒了,手上的竹简直接砸到了扶苏脚边。
“我大秦子民尚且贫苦,你身为大秦长公子,竟然要用大秦财物人力去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如果这个人不是扶苏,嬴政都想直接拉出去砍了。
可是这个人是扶苏,自己的长子,大秦的长公子,未来的秦王!
自己在赵国为质,多年屈辱的生活他难道就一点儿都不知道?让自己善待欺辱之人?
嬴政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但抬头看着扶苏一脸不知所措悲天悯人的模样,就觉得心烦。
微微思索,便叫了一个亲信进来,让他带扶苏去看看普通老秦人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疾苦?
身为秦国长公子,却要为战败赵奴修建府邸,劳民伤财,何其可恶?
身为儿子,同情欺辱过自己的仇人,何其……令人心寒……
要本王善待这天下人?
这天下何曾善待过本王?仁义道德之乎者也?不过是无能者的哀嚎罢了!
换个角度,六国之人,谁不想要本王的命,本王的大秦?
本王无错,错的是这天下!
大秦奋六世,方有如今的局面,本王要秉承先志,成为这天地之间唯一的王,唯一的主宰,让世人在无人敢忤逆本王!让整个大秦成为最伟大的帝国。
等扶苏被带下去,嬴政直接爆发,舍不得伤了自己的孩子,却命人去查扶苏最近接触之人的言行,若有心怀不轨者,直接砍了!
嬴政甚至在想要不要将扶苏身边的人全部换了,包教导他的老师,自己忙着朝事,忙着统一大业,暂时腾不出时间亲自教导,实在是可惜,如果一日有二十四个时辰就好了。
扶苏被套上一套寻常男子的衣服,一个亲信都没有,也未通知任何人,悄悄地被带离开了秦王宫。
路上看着忙碌的秦人,看着她们身上缝缝补补并不御寒的破旧衣衫,扶苏就觉得有些难过,秦国壮力大都在军中,家中全由女子操持,他有些不明白,秦人这般辛苦,为何还要穷兵黩武?
父王说大秦的黔首苦,可是便是为了黔首,父王的统一大业,不能多休养生息几年慢慢来吗?
扶苏越走看的越多,突然,天上还是飘雪,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路过一个村落的时候,扶苏原是想进去避避雪。
可是走了好一会儿,都是大门紧闭,于是派人去打探,这才知道,村中能干活的都去作坊帮着缝制军服,村中只剩老弱病残及极个别留守的病弱之人。
叹口气,扶苏歇了休息的打算,天虽寒,但是他的心却是更寒。
是呀!大秦的将士们可都是顶着严寒在外征战呢!父王为何就看不到呢?
父王的志向他懂,他也有,他也想大秦强大无敌,但是更想让大秦子民能够安居乐业。
不知不觉,扶苏就走的有些偏远,他回过神来,刚想往回走,突然就听到哭声,忙带人寻着哭声去查看。
因为自己跑不快,还让侍卫架着自己。
“大秦律,夫为寄豭,杀之无罪!”
“阿姊,杀了她!”
“今日她为鱼肉,你是刀俎,你若不能有所决断,那明日死的就是你跟你的孩子!”
……
扶苏刚到门口听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冷酷的声音,秦律严苛,很多时候,扶苏都觉得有些过了,眉头一皱,一脚踹开门,然后……
僵住了!
院中一个壮硕的男人瞪着眼睛捂着脖子躺在地上,身下满是鲜血。另外一个没穿衣服的妇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否。
一个看身量十岁左右的带着面具的少年,正握着一个瘦弱的头破血流的妇人拿着匕首的手。
门被踹开的一瞬间,少年就已经拔了瘦弱妇人头上的木簪,木簪直接飞出,朝着扶苏门面而来。
木簪的力道跟准头都极大,若非扶苏身边的护卫拉他一把,扶苏也就悬了……
侍卫拉扶苏躲来之后,迅速退了出去,可是木簪插入门板的声音还是震到了他们,为此没人敢轻举妄动,而是准备等后面的侍卫跟上。
可是不过几息,再次打开门的时候,原本跪在地上的妇人已经死了,另外两人都不见了。
到底是黑冰台训练有素之人,留两人护好长公子,另外四人直接冲过去准备缉拿胆敢行刺公子之人。
黑冰台侍卫本就是大秦武力值最高的一批人,侍卫们的速度很快,加上那少年一边拉着妇人,一边怀中还抱了一个稚童,很快就被追上了。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少年的勇武超过了他们的预期,即便要护着身边的妇人跟孩子,好半天侍卫们都没办法近身抓人。
但他们人多,在少年并未下死手的情况下,很快将他们围住。
“你为何要行刺于某?”扶苏虽然单纯了些,但是确认没有其他人之后,就带着侍卫过来了,看着妇人怀中的孩子被吓得不停哭,心生不忍,开口问道。
少年没说话,妇人扑通跪在地上,双方都停止了打斗,妇人跪地哭喊道:“都是民妇的错,娘家不丰,未能让夫家满意……”
妇人哭哭啼啼的说了因为娘家男丁全部在战场上没了性命,自己在婆家被欺辱无人撑腰。说少年是自己奶弟,见自己被欺辱,夫君还跟家中大嫂苟合并商量要典了她们母女,这才……一时冲动。
妇人哭的很惨,无意露出的胳膊满是青紫跟伤疤。
扶苏沉默了……身为男子不修身养家,竟然靠家中老人做工供养,还打杀妻女,跟嫂子行苟且之事……扶苏很不理解,世上怎会有如此恶人?
一想到妇人说若是奶弟不来出头,她本来打算跟女儿自尽来着,扶苏沉默了。
而他派去打探消息的内侍,回来说的无二,也是这男人极为可恶。
“夫为寄豭,杀之无罪!你本无罪。”想了想,在孩童妇人哭泣的声音中,扶苏开口道,第一次,扶苏觉得秦律严苛也有可取之处。
说完扶苏又问少年:“你为何带着面具,为何要行刺某我?”既然懂大秦律,为何还要跑?
“小子面丑,怕惊吓他人,郎君身边侍卫武技不俗,小子伤不了郎君。”少年闷声说完,垂着头。要不是对方人多,自己何苦低头?烦躁!
扶苏眨眨眼睛,这话也很有道理。
“你懂大秦律,却为何要亲自动手?你阿姊被辱,你教训教训就行了,何苦下此狠手?当知以德报怨方为……”扶苏不明白,这么小的少年,竟敢杀人……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看家人被辱,又有几人能心平气和?他们都要打杀阿姊了,还跟他们讲德?”奇怪的看了扶苏一眼,少年理所应当道。他甚至觉得面前这人是个傻子,不过这样也好,好糊弄。
扶苏叹口气,想着他比胡亥也大不了几岁,却知道护着家人,也是心下一软,道:“子曰:……”
少年打断扶苏的话,开口道:“子曾经曰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郎君难道能做到家中亲人被辱,还不生气去善待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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