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乐丝有双薄薄的狐狸眼,亚洲人虹膜色深,盼睐时总搅着光线晃动,像气涡。他常笑,更显不笑时无精打采。气涡刮到安室身上。
“你知道对黄金屋说谎的代价。”他重复。
黄金屋握着的情报数不胜举,有人与他买卖,也有人想让他闭嘴,这是情报贩子的常态。当麻烦找上门,情报贩子能保全自己的手段,只有依赖情报交易。因此,愈优秀的情报贩子,愈懂得利用情报——对黄金屋说谎的人,在里世界将完全透明。
“你和我做过那么多次生意,还不明白我的口碑吗?”安室竖指在唇前,比着噤声的手势:“有疑不言。”
绝不卖有疑虑的情报。
他的神情太笃定,像是确认桃乐丝将会顺着这点甜头深入。的确,起死回生,哪怕有再多限制都足够令人前仆后继。谁没有过阴阳两隔,生死难逾?
桃乐丝定定和他对视,稍候,忽而笑起来。他唇瓣单薄,令绿川顿时想起哥哥说过的词:薄唇寡幸。
“这对我有什么用呢?”桃乐丝随手拈了颗莓果吃:“我的确有死去的亲友,但你也说了,这是实验。副作用呢?代价呢?他们已经死了。这不划算。”
说的潇洒,但安室知道,无论出于黄金屋或是个人私欲,桃乐丝都会在之后进行调查。
这已经够了,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这个条件去谈。桃乐丝出面调查,他只需要观察桃乐丝动向,以此锁定野格酒所在。
安室干脆利落:“那就算了。上次提到的欧美区名单,我将详细情况传给你了。只要那个人的姓名,那个和希斯克利夫有联系的人。”
“只要姓名?你真有自信。”桃乐丝打量他:“容我好奇,你为什么想调查希斯克利夫?仅仅因为好奇心与控制欲?”
安室透微笑不语。桃乐丝打开邮箱查收过,才道:“他——免费赠送。他叫阿德里安。至于姓什么,除了他自己,恐怕谁都不知道。”
阿德里安,常见于美国。他们认为这名字有失明,目盲的含义……隐姓埋名,倒有点像得罪了人。怕希斯克利夫找到他?还是……
“有人。”绿川光忽然站起身。
身为狙击位,他的五感比另两人敏锐,此时毫不犹豫锁定了后厨方向。他伸手进怀中,那里显然有柄手枪。
安室自然相信,却非得扬眉,故意在桃乐丝面前演戏:“我可什么都没听见。”
绿川不与他口舌争辩,径直走到门边。他的脚步悄无声息,像安过猫肉垫一样,只等敌人落网。
半呼吸不到,安室也听见了。来人没有遮掩,但从脚步听出身手很好。他忽然想到个可能,转头看向桃乐丝,正巧对上他从游戏屏中抬起的眼眸。
“我这里有客人!”他忽然扬高声音。
果然是他认识的人。
那脚步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个女声:“很久吗。”
她的声音能鲜明勾勒出形象。木偶,像具无机质的木偶,头字和尾音又轻又平。
“不是很久。”桃乐丝说:“你可以等等我。”
她不说话。安室发觉桃乐丝又笑起来,这个笑闪动着纯然的愉悦,是种他从未想过会出现在桃乐丝脸上的表情。
“听到了吗?的确是三个人。”
女声闷闷的:“不准再把我的柠檬派送人。”
“绝对不会。我保证,最后那个还好好给你留着呢。”桃乐丝身躯前倾,注意力都放在那女声上,显得专注而放松。
“嗯。”她应了声。像在认真答应那句我保证:“那我等你。”
哒,哒。
脚步又远离了。
他的态度太值得玩味。安室目光逡巡在柠檬派上,忍不住开口试探:“我不知道你还有个妹妹。”
“我和你的关系如此。若改日你愿意介绍身旁行动组员代号为苏格兰,我们还有得聊。”桃乐丝唇角放下去。
安室透像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他低低笑:“天啊。桃乐丝,你能想象自己刚才的神情吗?我真的开始好奇这位妹妹了。你说,如果她死了……”
“……你还能否拒绝那份‘起死回生’呢?”
桃乐丝的微笑不动摇分毫。
“我也不知道你和行动组的人关系那么好。小心朗姆大人的邮件哦。”他不带感情般扫视两人。
“暂时投降。”安室透举手:“对了,琴酒说有个卧底。姓降谷,是混血儿。如果你找到了不想领赏,不妨和我合作。”
从微表情判断,桃乐丝显然听过这件事。他没有怀疑安室,随意答:“成交。”
出去黄金屋,绿川摸摸安室的后背。安室深呼吸。
“真难缠。”他低喃。
从头到尾,除了根据桃乐丝的反应确认实验效果真的具有“篡改记忆”这项功能,打了快半小时机锋,他没有占到丝毫便宜。
但收获仍旧值得冒险。那位妹妹令他看到突破桃乐丝的曙光。
“等到野格回来,我们不能再这样频繁共同出任务。”诸伏提醒。
组织不允许同层次的情报组和行动组成为固定搭档。固定搭档只有两类,一如基安蒂和卡恩,同为行动组;二如琴酒和伏特加。组别不同,地位不同,是好听点的大哥和小弟。
从这里就能看出,组织提防不同组别成员间交往过密。
今天降谷之所以还要和诸伏一起行动,又表现出不信任,是因为他要借桃乐丝的口向琴酒传递“他们依旧在合作”的消息。看在野格的份上,好歹琴酒有再多疑心,也不会对他们无理由动手。
零把下半张脸缩在衣领间,逐条细数:“需要调查那位妹妹,调查阿德里安。希斯克利夫还能从失乐园那边查查看,群马,C,中古阳……”
他像过冬的松鼠在数栗子。诸伏说:“有些你不用查。”而后零就认真反驳:“我可是情报贩子。”
诸伏点头应好。
或许快要下初雪,街道上风声比以往小,气温却愈发低,仿佛浓雾掺杂了液氮。零示意诸伏快把手塞好保暖,视线从玻璃到路灯。
昏黄。零半阖目。
“在想什么?”景光轻声。
零沉默了。
“想起,”他缓缓说,“萩原也不爱吃酸的。”
他的声音很低微。
这是自然,身为卧底,在大街上提及从前好友姓名,委实失职。但身旁是景光,降谷零心里就会咕噜咕噜泛起水泡,像条摆尾的鱼。
那鱼又吐了个水泡,隔着水泡去看诸伏。
“有时候我感觉,”他咬字模糊,“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可是才过去……十?还是十一?”
“十一。”诸伏说。
“嗯。”降谷说:“快一年了。”
街边有卖糖炒栗子,诸伏记得零爱吃,就停下要了半袋。栗子还热乎,抱起来像抱着一小团火芽,降谷剥开壳,栗香就飘飘悠悠出来。他左掌盛着栗子壳,费劲掰了半边吃。
“挺好吃的,”零说,“你想试试吗?”
诸伏犹豫过,点头。
零就把剩下半边又掰半,四分之一个栗子被他递到诸伏唇边。诸伏含进口,确定自己没有反胃,才开始咬。
栗子软硬恰到好处,诸伏满意自己眼光没有退步,这的确是刚炒好的。
他咬了咬,又咬了咬。零递来剩下四分之一,诸伏也吃了。
怀中那团小火芽被他抱着高,正好烤着胸膛。他眨眨眼,看见零柔软的金发与湖蓝色的眼,他注意到零手上有薄茧。眨眨眼,诸伏心想,但零还是那样。认真,有点固执。再熟悉不过。
他忽然说:“萩原会带我们去居酒屋。”
“……他喜欢喝酒。”零又剥了个栗子:“松田会说,酒精有什么好的,真搞不懂。”
“但还是会去。”诸伏说:“每次都是。联谊也是这样,只要萩原邀请他,他就不会拒绝。”
路灯昏黄,他微微侧眸,像是能看到回忆。景光情不自禁微笑起来:“班长……会说好啊。然后,无论我们在居酒屋里喝多少,他都能把我们背回去。真令人安心。”
“喝酒的时候就没那么安心了,”零也笑起来,“他总是会提起娜塔莉小姐。娜塔莉小姐有多细心,多温柔,多坚韧……啊。真是过分。”
“萩原总会说,下次联谊绝对不要叫班长。”
“但他总会叫。”零又递了半块栗子。
居酒屋的夜晚,灯束也是昏黄色,像烧开的酒汤。景光咬下栗子,接着说:“萩原喜欢喝完酒买袋栗子吃。他称这个是……”
“冬天的享受。”零别开脸:“不该是温泉吗。”
风遮遮掩掩地卷过来,他看向东边。那里过去的五町目,警视厅和警察厅并列而立,他知道松田和伊达就在那儿,或许正为了无止无休的工作加班,或许正疲惫中小憩。
景光一直想问萩原,冬天的享受是喝完烧酒吃栗子,那么秋天的享受是什么?夏天的享受是什么?春天的享受又是什么?
他呢喃:“是我们约好去看的樱花吗?”
“到了。”零拉开车门。
景光抱紧手中的吉他包。他的下颌轻轻搭在立起的枪口上,身躯随着车辆行驶晃摆。
而后某刻,霓虹灯透过窗玻璃,照耀到零的眼睑。零向下避,忽然说:
“我有点想他们。”
“嗯。”景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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