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妹！你在不在家？我有事找你商量！”

傍晚时分，幸福胡同八号院十二户人家在大杂院里各自忙碌，又又又一次听到院外这一句非常熟悉的话。

唰！唰！唰！不忙又好听八卦的人立刻跳出来——

“淑梅！你二嫂又来喽！”

“淑梅二嫂家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嘿！又有热闹看！”

“这回淑梅二嫂家那二闺女是不是又要闹着结婚？”

“说不定是其他事……”

屋外头的人说话不收敛声音，嗡嗡嗡的，在屋里吃饭的许清一家便将这些话全听了个清楚，但这些话都没耽误许清一家人继续吃饺子——没办法，他们习惯了。

而且今天难得能吃上猪肉白菜饺，总之就是，先吃了再说。

许清饭量是家里最小的，也是第一个放下碗，她拿手帕擦擦嘴，说：“爸妈，我去叫二伯母。”

孙淑梅抽空说：“不用急，你二伯母哪次不这样？”

许清顿时笑了：“行。”

许清这一笑，一家人都不由齐齐笑出声，经验太多，他们真的急不起来，尤其是最近这位二伯母三翻四次来找孙淑梅都是因为许娟处对象的事，但二伯二伯母都管不住人，他们隔房的更是插不上手。

“姐，你等我，一起去！”许超既舍不得猪肉白菜饺子，又不想错过二伯母带来的新八卦。

许清抬手拍在他头上：“你给我好好吃饭，噎到自己不要怪我笑你。”

许超吃着饺子，说说话声音含糊不清：“才不会。”

许清脚还没迈出门口呢，便见二伯母风风火火疾步走来，顿时微讶：“二伯母？”

“清清啊，你妈在屋里吧。”方招娣说着，也不等许清说话，脚步不停地越过许清走进屋里，顾不上吃饭的点。

许清更加惊讶，二伯母这副样子可不像先前那样，急还是急，这回颇有种焦头烂额的样子。

因为以前二伯母方招娣就算在饭点找来，也不会这样不管不顾走进来，这年头大家普遍遵守着饭点不去别人家的规则，谁家的粮食都是有定数的，客人登门还会自带口粮呢。

不止许清，屋里其他人也很是惊讶地看着方招娣，许清对家门口探头探脑的一群人笑了笑，转身，关门，动作利落得很，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留下屋外一群各种可惜的吃瓜群众们。

“二伯母，您坐。”许清搬凳子给方招娣坐，又给倒了一杯水，自己在弟弟许超旁边的位子坐下，见弟弟冲她挤眉弄眼的，用胳膊肘顶他几下，眼神示意他碗里没吃完的饺子，许超瘪瘪嘴，倒是乖乖继续吃饺子。

“二嫂，你这是？”孙淑梅跟丈夫许平安对视一眼，转头问方招娣，许平安不好说话，只能妯娌来谈。

方招娣看清屋里情形时，发热上头的脑子稍稍冷静，端起搪瓷杯，仰头一下就是半杯水，又一下剩下半杯下肚。

“二伯母，我给你再倒一杯？”许清问。

“你倒，我还有得说，”方招娣看着许清这个侄女，细细打量，忽然出声感叹：“弟妹，要是我家娟子有你家清清这么乖巧体贴，我哪用得着操心？”

嘴里吃着饺子的许超瞪大眼，他姐乖巧体贴？这说的是他姐吗？

许清瞥他一眼，挑挑细长漂亮的柳眉。

许超：“……”看，这就是他乖巧体贴却会威胁他这个弟弟的姐姐。

许清保持乖巧的微笑，这时候不需要她这个小辈说话，一切交给她妈孙淑梅同志。

孙淑梅同志果然说：“我们当父母的一辈子不都在操心儿女的事？”

一般这时候，家长会贬低自家孩子，抬高对方的孩子，但孙淑梅同志不做这种事，她觉得自家孩子好得很，但她也谦虚，不会见人就夸自家孩子，所以更不会对别人家的儿女做出好坏评价，再说，方招娣能说自己女儿不好，她这个妯娌不能说，说了还招方招娣埋怨呢，这都是多年经验之谈。

方招娣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像有难言之隐一样，说不出口。

方招娣纠结的表情令许清一家觉得更奇怪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二嫂，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说，大家一起想想办法。”许平安见状，主动开口说了句。

孙淑梅：“是啊，二嫂，能帮的我们一定帮。”

许清许超两个默默盯着二伯母看。

被四人紧盯着的方招娣重重叹了口气，开口说：“娟子瞒着我们，自己去知青办报名要下乡当知青。”

“啊？”许超超大声地发出感叹，刚放到嘴里的饺子都掉碗里了，发生轻微的响声。

许清愣愣地问：“娟子姐不是在处对象吗？她对象要下乡？”

“她那对象不下乡，她说她跟她对象闹掰了！”方招娣眼里像盛着两团大火，随时会爆发一样，“本来我跟她爸打算再磨娟子一段时间，要是她还是坚持要嫁她那对象，我们认了，有我们看着，谅那男同志也不敢对娟子不好，谁知她一会儿一个想法，没个定性，她大姐都下乡了，哪里需要她下乡当知青，当知青就是下乡吃苦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她爸苛待她，逼着她下乡……”

许清一家四人齐齐震惊，许超惊得都忘了碗里没吃完的猪肉白菜饺子。

孙淑梅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什么，许清三人更是陷入沉默，只有方招娣依然在发泄，嘴里骂骂咧咧，各种角度骂了一通许娟这个女儿。

许清瞄眼装满水的搪瓷杯，她等会儿可能还要继续倒第三杯水。

“弟妹，你说说，娟子到底在想些什么，我这个当妈的真搞不明白。”方招娣大吐完苦水，还要让孙淑梅给她分析分析。

孙淑梅摇头，说：“二嫂你都这样，何况是我？”

方招娣瞬间哑然，然后又重重叹气，但她不死心，转头找许清：“清清啊，你跟你娟子姐差一岁，你们小姑娘想的应该一样，你给二伯母说说，你娟子姐咋想的？”

许清立刻摇头，很诚实地说：“二伯母，我不知道。”

她从小到大就猜不到许娟想什么，尤其是这两年，大家都成年成大人了，再是堂姐妹，也玩不到一处。

“二伯母，你问问娟子姐玩得好的同学朋友呗，我姐能知道什么，还有娟子姐那个对象，他肯定知道。”姐弟打闹归打闹，但许超极为维护姐姐。

方招娣愁眉苦脸：“问了，他们都说不知道，还说娟子最近都不跟他们玩了，他们也不知道娟子报名下乡当知青的事，以前娟子都说打死她也不下乡，家里也用不着她下乡啊，咱们两家从乡下进城也才一二十年的事，怎么又要从城里人变成农村人呢，真是怪事——”

“二嫂。”孙淑梅面色一肃，连忙阻止方招娣继续说下去。

方招娣面色一白，一巴掌拍上嘴，后紧紧闭上嘴巴，虽说两家祖上都是贫农，根正苗红的，也不能说这些话，叫人听见，就是一桩麻烦事。

“二伯母，你喝水。”许清出声说，喝水压压惊。

方招娣一喝水，得，许清麻利倒了第三杯水放着。

“这事，二嫂还是问娟子最好，还有，娟子既然在知青办报名下乡，她自己又坚定下乡，那这事只能依她，不然闹出去，影响的不只是娟子一人。”孙淑梅看着闺女，门关得好啊。

许清眨了下眼，看着关得严严实实的门，笑了，确实挺好。

方招娣整张脸苦成一团：“三弟弟妹，这事就没其他办法了？”下乡当知青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农村出身谁没种过地？谁不知道种地有多苦？就是苦才不想让自己孩子去。

孙淑梅不说话，桌下的手推推丈夫，许平安顿了下，问：“二哥呢？”

方招娣：“他在我后头。”

“三弟！”巧了，一说许二伯，人就到了。

“我去开门，”许超早已经吃完饺子，随便抹了下嘴巴，三两下跑去开门，“二伯！娟子姐也来了？”

许二伯拍了拍许超，脚步不停进屋找许平安。

“怎么？不欢迎我来你家？”许娟一开口，就是阴阳怪气。

许超才不惯着她，哟呵一声：“那我确实不欢迎你来我家，你走吧。”

许娟顿时拉下脸，一言不发地怒瞪许超，但这会儿谁也没哄她，不说许清家，就是许二伯方招娣都没心情。

“爱进不进，我关门了。”许超白眼都快翻到天上，许娟只能咬着牙进门。

许平安和许二伯两兄弟已经说上话，对着亲二哥，许平安直接说：“二哥，既然娟子铁了心下乡当知青，由她去，孩子大了，当父母的管太多，反倒遭埋怨。”

许二伯沉默了会儿，艰难地点头，方招娣一见顿时急了：“由她去？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妈，我就要到广阔农村去过不一样的生活，爸都同意了，妈你不要阻止我追求进步。”许娟插嘴说。

方招娣被气了个半死：“追求进步？我看你这一天天闹的，就是在追求退步！比起你下乡，我倒宁愿你赶紧跟你之前那对象结婚。”

许娟：“我才不嫁他，我前不久想明白了，他不是我正确的人，我们已经分了。”

“那你谈对象这一年白忙活了你！”方招娣被气得口不择言，“我跟你爸这一年天天晚上在愁，你现在跟我说这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许娟仰着脖子，倔强道：“反正我就要下乡，名都报了，只要我不同意，你们甭想阻止我下乡当知青！”

方招娣气得直哆嗦：“你你你你、你是要气死我啊！”

“好了，让她去。”许二伯出声，扶着方招娣坐下。

方招娣拍着大腿，犹不甘心说：“许娟你好样的，不听父母言，以后你过得不好，你别埋怨我跟你爸，都是你自己选的！”

许娟满不在乎道：“我以后肯定会过上好日子，比所有人都过得好。”

许清觉得许娟今天奇奇怪怪的，说话就说话，还要盯着她说？但想想这个堂姐以前也跟她不对付，便没多想。

许清不想搭理许娟，许娟却走上前，坐在许清旁边，盯着她说：“清清是要准备相亲找对象了吧。”

“相亲？没有。”许清被问得一头雾水，她今年十九岁，虽然能结婚了，但无论是她，还是爸妈都想她多留几年，当姑娘轻松，但嫁人就不一定了，许清还想过几年松快日子呢。

许娟表情有点奇怪，她突然问：“清清要不要跟我一起下乡当知青？要是分到一起，我们姐妹在乡下也互相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