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村地处里下河的黄土荡,它三面环水,只有东边与官道相连。
这天,杨村的村头,来了位穿旗袍的女子,衣服显得很破旧。
看她的脸黑黝黝的,像是抹了不少锅底的黑灰样,仔细瞧,年龄约莫二十上下。
她自称是王大扣的外甥女,名叫玉秀,现在父母双亡,是来杨村投亲的。
杨村,没有一家姓杨,王姓居多,至于村名怎么来?众说纷纭。
王姓在杨村,一代又一代相承,有些人年龄虽小却辈分颇高,王大扣就是其中之一。
王大扣父母都不在人世,只有一个姐姐嫁在外地,自从他出去参军后,没有回来过,生死未卜。
怎么办?玉秀是收还是不收,留还是不留?村民们犯难了。
按情理,是应该收留,可现在是寒冬腊月,家家都没有过多的余粮,怎么养活她玉秀?再说,住哪儿是个大问题。
就在这时,路旁的一个流浪汉出声了,“姑娘若不嫌弃,跟我走,我有地方给她住,也可以讨饭养活她。”
这个流浪汉,何时来到杨村,村民没有很深的印象。只知道他拖着跛脚,早出晚归,夜宿三王河大堤上一间茅草屋里。
玉秀抹抹眼里的泪水,不由仔细打量眼前这位流浪汉,只见他的衣服已邋遢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而且破破烂烂,只能遮体却无法御寒。www.huanxiangxs.com 幻想小说网
再瞧他的脸,脏兮兮的,估摸在三十岁左右,却不难看,而且眉宇之间,透露出一股英威之气。
这时有人提出异议,说一个姑娘随一个单身流浪汉一起住,谁能保证她的安全,假若夜晚欺负她怎么办?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毕竟玉秀是王家门头上的亲戚,而且论起辈份,是最小辈的太奶奶呢。
无处可去的玉秀,此时很坚决道,“谢谢各位亲戚能收留我在杨村住下。至于安全不是问题,我是个女人,迟早要嫁人的,只要他能养活我,我无怨无悔。”
话说到这份上,没有人再言语了。当事人已打算随时以身相许,别人瞎操什么心。
没有人问她从哪儿来,也没有人质疑她的身份。
多年后,当年现场亲历者才如梦方醒,大冬天还能穿旗袍的女子,绝不是一般的女人。
此时数九寒冬,凛冽的北风就是刀子,在玉秀的脸上,划了一道又一道口子。
她没有哭泣,也没有退缩,就这样,玉秀随流浪汉来到三王河大堤上的茅草屋。
这间茅草屋原先是打渔人搭建的,打渔人到别处讨要生活后,就被废弃在此。由于年久失修,而且长年没有人住,已破落不堪,随时有被风刮倒的可能。
玉秀随流浪汉进了茅草屋,刺骨的寒风虽然有所减弱,但全身还是冰冷冰冷。
屋里,除了稻草上有床破旧的棉絮,其他一无所有。她想喝口热水暖暖身子,没有碗筷,更没有烧饭的锅。
面对困境,我们要勇往直前。当生存受到威胁,我们要想办法破解。
此时,玉秀一边搓着手,脑海里也在飞速的旋转着,怎么办怎么办?既来之则安之。她敢断定,流浪汉不会侵犯她,安全没问题。吃怎么解决?
“大哥,你有吃的吗?我饿得慌。”玉秀不知流浪汉姓与名,只能这样称呼他。
“有有。”流浪汉连连应允,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兜,递给玉秀,“这是我讨来的饭团,你先充充饥。”
玉秀接过打开,也不顾淑女形象,狼吞虎咽下了肚,全不知什么滋味。
吃完了,她才想起什么,“大哥,你吃了吗?”
流浪汉点点头,算是回答。
“大哥,谢谢你收留我,更谢谢你给我吃的,让我不至于饿死。”
流浪汉嘿嘿一笑,蹲下身来整理地面上的破棉絮,一边整理一边说道,“今晚,这棉絮你盖,我就睡稻草。”
“谢谢你,大哥,你对我太好了。若今后无以回报,我就做你媳妇,为你养儿育女,为你家传宗接代,继承香火。”
流浪汉摇摇头,没置一词,走出了茅草屋,不知干什么。
过了好长好长时间,天快要黑了,也没见流浪汉进来。
玉秀想走出茅草屋,想出去瞧瞧流浪汉干什么去了。可刚刚有点暖和的身子,她又不想出去。
今天不会被饿死,今晚不会被冻死,明天怎么办?靠自己独自一人,肯定无法生存下去。
当你一无所有时,生命会比任何时候更显得珍贵。
玉秀还是走出了茅草屋,扯开嗓子,“大哥大哥,你在哪儿?”
没有人回应,只有呼呼的北风在撕裂着。
由于太冷太冷,她想退回屋里,可见不到流浪汉,她又放心不下。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还是迈开自己的脚,沿着来的路向前进着。
三王河的河面上全已结上冰,冰层有多厚,她不知道。河面那头,全是芦苇荡,面积有多大,她也不知道。
但她心里现在已经很明白,自己已有活下去的希望。不管冰层有多厚,破开冰层肯定有鱼;不管芦苇荡有多大,就近取材,就是烧不尽的柴火。
现在最要紧的是食盐和火柴,还有铁锅与碗筷,有了这几样日用品后,就可以熬过这个冬天。
还好,玉秀没有走多远,就瞅见前面有人朝这儿走来,照那个走路的姿势,应该是流浪汉,因为他的脚不好,所以走路时一瘸一拐的。
走近了走近了,真是流浪汉,他背着好大好大一捆东西,好像是稻草。
是稻草,就是稻草。玉秀想起来了,大哥在茅草屋里整理棉絮时说过,她睡棉絮,他盖稻草。
她长长松口气,人没事就好。
玉秀紧走几步,上前靠住流浪汉,像是靠住了一座大山,又像靠住一座火炉,既踏实又温暖。
“快回屋,快回屋,外面会冻坏你的。”
面对大哥的心疼,玉秀心里更觉温暖。
她觉得有必要与他好好谈谈,说说自己的过去。如他不嫌弃,就真的与他过日子,而不是哄他开心的那种甜言蜜语!
等进了屋,玉秀又犹豫起来:刚认识对方,还不知道他的底细,就敞开自己的心扉,合适吗?还是再等等吧。
她瞧着大哥忙碌的身影,真是很感动,真的很心疼。
现在,茅草屋里很暖和。刚才,大哥把背来的稻草,把这间茅草屋四周漏风的地方充实,并搓绳固定牢。
天完完全全黑了下来,茅草屋里更加黑,有点伸手不见五指。
玉秀开口道,“大哥,今天辛苦你了,让我有个安稳的家。我想问一下大哥,怎么称呼你,也就是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对方憋了半天,“我吃百家饭长大的,不知父母是谁,更不知自己姓什么叫什么?”
“你是孤儿?”玉秀问道。
“就算吧。”对方回答道。
“要不这样吧。”玉秀说出自己的打算,“我现在落难在此,你诚心诚意帮我,我认你做大哥,日后我让我父亲帮你,弄个官做做,也好脱离此苦海。”
“看得出,你是大家闺秀。不过我自由惯了,不适合做官。再说了,就认识几个字,怎么处理公务?”
“大哥,你真是好人,我肯定会报答你的。”
“我救你,不是图回报的。下午看你无依无靠,才愿带你来这儿的。”
“大哥,与你聊天很开心。我有个打算,想与你说说。”
“你们有钱人就是事多,再啰嗦,你就滚出这个茅草屋。”
此话一出,玉秀再不敢言语,真的怕大哥把她撵出茅草屋。现在她无依无靠,大哥就是她最真实的依靠。
半夜时分,她被一泡尿憋着,想叫大哥陪她出门,可又不好意思说出口,一时不知怎么办?
迷迷糊糊,迷迷糊糊之中,她恍惚来到一座美丽的花园,这儿春暖花开,鸟语花香,风景美不胜收。
忽然,她瞧见花丛间有所装扮古朴的茅房,于是赶紧飞奔过去。
一阵惬意过后,玉秀才意识到自己尿床了。她一动也不敢动,脸羞得通红红。一觉醒来,还感觉内裤湿湿的。
当她睁开眼,天已大亮,身边已不见大哥的人。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手放下时,左手碰到一个物体,定眼一看,又是一个布兜,旁边还有张纸条。
不用说,不用看,布兜里肯定是大哥讨来的饭团,留给她了。
这次,她不敢再囫囵吞枣全吃进肚里,她省着点吃。
她拿过纸条,上面歪歪歪扭扭的有几个字:三娃子出门了。
三娃子,大概是大哥的乳名,当晚就得到大哥的验证:确实是他的乳名。
就这样,大哥每天早出晚归出门讨饭,早一饭团,晚一个饭团留给她,她一个人呆在三王河大堤上的茅草屋里。
玉秀很是着急,不知怎么开口向大哥说出自己的打算,而且自己内裤要换,衣服要洗。算算日期,她的月经也快要来了,也得提前准备准备。
她想好了,等大哥今晚回来,就把打算和盘托出。如他再不愿听,自己就离开三王河大堤上的这间茅草屋。
到时生死由命吧!
这天,三娃子回来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早,并且推回一辆独轮车。他准备干嘛?玉秀很是纳闷。
而且,玉秀还注意到大哥的衣服不再破破烂烂的,现在上身是对襟棉袄,下身的裤子也有五六成新,脚下更是一双崭新的布鞋。
让她更加惊喜的是,大哥不仅递给她一个饭团,还有一条烤得很香的咸鱼。
这条咸鱼真的很香很香,这顿饭,她吃得有滋有味,终身难忘。
玉秀在吃饭时,三娃子在外面,用两块不规则的石块架起瓦罐在烧水。
这几天,大哥回来,不仅有饭团,还有一些日常必需品,像几天前的尿壶,解决了她夜间解手的尴尬;像前天的小花格大棉袄,让她衣着不再单薄。今天,他又带回这瓦罐在烧水。
这下可好了,不仅有热水喝,还能烧热水洗衣服。
现在,她吃饱了也喝足了,准备开口向大哥说说自己的打算,那就是开冰取鱼,砍柴积火,在三王河大堤上扎根。
三娃子像是明白她的心思样,“玉秀,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可这大堤上太冷了,无法让你我长久住下去,扎根的愿望更无法实现。”
“大哥,我觉得能扎根。你看,现在有棉袄穿了,有热水喝了。如果再有食盐和砍刀,我们破冰取鱼,用盐把它们腌制好。我们用砍刀砍来芦苇堆积起来,这样不愁吃喝了,也不会被冻死的。”
“玉秀,你放心,不会让你冻死的。可我们没有船,怎么办?”
是呀,没有船怎么办?万一冰面破了,大哥落水,谁去救他?这么冷的天,掉进河里,会被冻死的。
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很残酷,怎么办?玉秀已酝酿好久的一大堆话,此时跑得无影无踪。
“不过你不要担心,我已准备好了,明天带你上集市。”大哥安慰她道。
玉秀听说明天要去集市,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因为在她的记忆中,集市上什么都有,好吃的好穿的,也有好玩的小物件。
这时她才明白,大哥带回来的独轮车,原来是明天推着她去集市。
自己是个女孩子,行动不方便,走路很吃力,大哥想得真周到。
“你明天去集市,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大哥语气像是很中肯。
“好的。”玉秀半真半假的开玩笑道。“好像你是个大财主似的,我想买个银镯子,你买给我呀!”
“玉秀,你放心,等打倒了反动派,建立新中国,我们翻身做了国家的主人,你想要的终会实现的。”三娃子慷慨激扬,声音很洪亮。
“真的?”这时,玉秀突然觉得,换了一身衣服的大哥真的很帅很帅。她不由站起身来,靠近他,“哥,我想抱你一下,可以吗?”
三娃子愣神了,过了会儿才说,“按常礼,男女授受不亲,不可以的。可哥不能让你失望,就轻轻的搂一下呗。”
玉秀抱住了大哥,搂住了自己的靠山。
她感觉到,大哥的身体僵立着,动都没有动一下。
她好渴望大哥也能伸手揽住她。
可大哥什么也没有做。
大哥不主动,矜持的玉秀也不愿轻举妄动,她不想失去一个淑女应有的品德。
不知过了多长,大哥的声音传进她的耳膜,“玉秀,你收拾收拾吧,我们今天就搬家,已找到一个更好的落脚处,周妈妈家,有三间土坯房,她现在一个人住。”
玉秀听了大哥要搬家的话后,并不十分开心,因为她对这间茅草屋有了感情。是茅草屋让她有了个家,而且是很温暖的家。
然而她也很明白,自己之所以没有被冻死,没有被饿死,全因为有了大哥的付出。
她只知道大哥的乳名叫三娃子,其他一概不知。
还是搬了吧,离开此地,她这个有文化的女人,也许能找到养活自己的事。不能让大哥太辛苦了。
就算结婚成家,养儿育女,此处恶劣的环境,让人夜晚全没有心情去想男欢女爱之事。
玉秀收拾收拾,就坐上独轮车。
是大哥把她抱上独轮车的,独轮车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坐在上面感觉很暖和。
此时,大概是下午四点多钟,风没有停,声音不是很响,但落下了飘飘荡荡的雪花。
这雪花落在芦苇荡里,落在厚厚的冰面上,落在那间茅草屋,落在脚下的三王河大堤,落在不远处的杨村。
她对杨村是那么陌生又是那么熟悉。
陌生,是因为她还没有真正走进杨村;熟悉,是因为熟读历史,知道杨村的来历,更熟悉身边这条三王河的来龙去脉。
春秋时代,吴王夫差为了北伐齐国,称霸中原,于公元前486年,从扬州的古邗城起开筑一条通往淮河的运河,史称古邗沟,里运河,也称淮扬运河,三王河就是其中的一段。
后来,到了隋炀帝杨广在位时,他为了去扬州看琼花,改道并拓宽里运河,废弃的三王河便成了一条普普通通的河。
就像杨村,曾经是杨广的住宿行营之处,改朝换代后就落寞了,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村落。
雪,越下越大,越积越多,她眼中的杨村越来越清晰。
这个方圆不足十平方公里的杨村,有大小不一的四个村落组成,后来她才知道,南北依次叫前家舍,大王庄,小王庄,后家舍,而且是清一色的土坯房。
土坯房与茅草屋很相似。
茅草屋四周,是用芦苇编成篱笆围成的;而土坯房四周,是用泥巴和着稻草制成土砖,然后砌成。它们共同之处,就是屋顶都是用稻草盖成的。
玉秀坐在独轮车上,随大哥来到前家舍的一间土坯房前,这儿离通往江都的那条大道,足足有三里路之多。杨村的大道,在大王庄与小王庄之间。
三娃子敲开门,从里屋走出一位妇女,年纪五十开外,穿着开襟蓝布棉袄,脑后盘着发髻,头发油光可鉴。她就是周妈妈,大名周兰英。
玉秀下了独轮车,被让进土坯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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