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四季如春,百花终年不谢,听闻瑶池之畔有一片桃林,你这些时日总是闷在房间里,待会儿我陪你去桃林赏花,也当是散心了。”
云辇穿行在轻云中,清风拂过,悬挂的蝶贝与珍珠如风铃轻撞,发出悦耳奏鸣。
昭粹垂眸看着轻握住自己手背的那只手。
那是一只握笔执弓的手,掌心有一层薄茧,从前被这双手拥抱轻抚时,甜蜜的幸福感充盈着整个胸腔,令她能忘记一切周遭环境带来的负面情绪。
然而如今他们坐在柔软舒适的云辇内,穿着鲛纱银线织成的华美裙袍,荒海吞并南海之后,她可以搬去更靠近海域中不知火山的位置,不必受严寒折磨。
但从前那种飘飘然的幸福感却反而减退了许多。
有什么用呢?
那个她腹中待了四月有余的孩子已经感受不到这一切了。
昭粹从他掌中抽出手,偏头看向窗外风景,并不言语。
沉邺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桌上摆着一碟荔枝,他净了手,修长白皙的手指剥开一个个荔枝。
这样伺候人的活他做得不算熟练,但当一个日理万机的男人愿意为女人做这种小事,做得好不好倒在其次,比如此刻昭粹看着那一盘剥好的、被推到她面前的荔枝,就显然露出了被触动的神色。
“我知道,你还在怨我没有处死赤荼郡主,替我们孩子报仇的事。”
沉邺半垂眼眸,一根一根擦拭手指。
“此事是我对不住你,你怪我是应该的,这次带你来瑶池宴,也并非是想让你替我应酬周旋,只是见你终日苦闷,怕你伤身,你若实在不愿,便叫小柳儿带你折返,何处能让你开心,便去何处。”
外面的小柳儿听着里面的对话,望天叹了口气。
受不了。
真是受不了。
少君不想让昭粹公主替他应酬周旋?
别开玩笑了,昭粹公主自落胎后伤心自闭也不是第一天了。
少君除了最开始去探望了几天,后来南海事务繁忙,他除了提醒她记得让昭粹公主吃饭,以及离赤荼郡主远点以外,别的什么都没过问。
直到今日瑶池宴,他终于能从公务中抽身,这才舍得在途中花些时间安抚哄劝,这谁看不出来?
然而——
“……我知道你的不易,”云辇内传来少女略带哽咽的嗓音,“我只是太难过了,沉邺,那是我第一个孩子。”
“也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他低声道:
“我与你,也是一样的难过。”
确实难过。
但也是真的不多。
小柳儿面无表情,把这些话咽进肚子里。
待荒海的云辇抵达南天门时,小柳儿瞥了一眼下车的昭粹,从她的神色来看,就知道她已经完全被沉邺哄好了。
南天门外人潮涌动,往来仙人如织,昭粹抬头望着熟
悉的南天门前,心中思绪万千。
这一次到上清,她再也不是那个被上清天规束缚,被上清仙人压着学这个学那个不得喘息的质子了。
昭粹握住沉邺的手:
“放心吧,我会替你好好应酬的。”
不管怎么说,那位赤荼郡主如今连宫门都不得踏出一步,而她却能光明正大的以沉邺夫人的身份在外行走。
她不能这么消沉下去。
只要好好经营她和沉邺的感情,有朝一日一定能将那个赤荼郡主斗倒,让她替自己的孩子偿命。
点漆般的眼瞳幽深如潭水,沉邺望着她,眼尾漾着几分柔和的情意。
他无言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自上而下的。
仿佛在抚摸一只心爱的宠物。
离瑶池宴开宴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即将在瑶池宴上献艺的武神们仍然在加急排练中。
“……怎么回事?一个个练的都是什么东西!精气神呢!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我平日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封离神君负手在旁转了一圈,越看眉头拧得越紧。
北营的一位副将颤巍巍出声:
“报、报告封离神君!平日……平日训练都穿衣服,这个不穿上衣……不一样!待会儿开宴的时候要是能穿上甲衣……”
“放屁!”
封离神君冷声道:
“你们平日在校场没赤膊过?别说校场,我们天王殿之前也有好些仙子投诉,说天气炎热时有天兵经常跑去银水河旁沐浴不穿衣服,有碍观瞻,怎么没见你们改呢!”
那个哪能一样啊……
排练中的天兵们苦着脸。
那副将又道:“那不能……让这些围观的仙子们,退避一下?”
封离神君回头看去,正如当日凌波仙子排舞的那几日有天兵偷窥旁观,今日天兵们赤膊排练,也来了不少女仙围观。
若是女仙们娇娇怯怯地偷瞧也就算了,他们或许还会练得更带劲。
但这些女仙却光明正大地围坐在四周,十分坦然地打量着他们,不只打量,甚至还指指点点地点评——
“我看第九排第十一列的那位天兵身材最好,个子高,肌肉练得也比旁人要大。”
“不不不,光是肌肉大有什么好看的?得比例好看,第一排第七列的那位南营副将,腿有旁人腰那么高,这才叫身材好。”
领头坐在最前面的濯缨一边听着女仙们的激烈投票,一边从容不迫地抬眸,迎上封离神君欲言又止的神色。
“神君可有话想说?”
封离神君蹙眉:“光天化日,女子这样直白议论男子的身体,有失体统。”
身后的天兵们从没觉得封离神君的话如此动听过,简直要感动落泪。
青天大老爷给他们做主了!
“封离神君这就偏颇了,”濯缨放下茶盏,徐徐道来,“武神的身躯,怎能是寻常男
子的身躯,诸位女仙不是拘泥于肉身俗物之人,大家透过表象,观的是众武神的武道,既是学习,也是督促,两全其美之事,怎么就不体统了?”
女仙们面面相觑。
不错,这个解释很冠冕堂皇,很有理有据。
甚至连对面的封离神君也似有所悟。
“更何况——凌波仙子她们在玉蟾宫排练仙舞时,据说诸位天兵也时常前往学习,礼尚往来,也得叫我们来向众武神学习学习才公平。”
封离神君森然目光扫过身后面露心虚的众天兵。
“都愣着做什么!谁叫你们停下来了!”
封离神君沉声呵斥,众天兵们连忙继续排练。
这些天兵虽是在天后命令下达之后,临时在天王殿里抽签选出来的,但能在上清天宫里做天兵,都是有真本事的。
哪怕是临时调集排练剑舞,也能以最快的速度排练好,加入瑶池宴的群仙献艺之中。
但众武神甫一商场,光是不穿上衣这点,就着实惊呆了瑶池宴上的仙界众仙。
这上清天宫,从前也不是没办过瑶池宴,都是雍容端方又保守传统的节目。
怎么这回搞得……还挺狂野?
天后娘娘温声道:
“从前是我狭隘,只知劳烦天宫众位仙子排舞献艺,多亏阿缨提醒,才知天王殿的众武神也能以剑舞登台,只不过令女仙们精心排练的仙舞不能完整演出,实在是可惜……”
凌波仙子连忙起身见礼:“天后娘娘多虑了,天王殿众武神精心准备,我们也等着观赏呢,怎会觉得可惜?”
“是啊是啊。”
仙界各族都时有宴会,都是女仙献舞,能得见男仙献剑舞,实在是难得一见,比桌上的蟠桃还叫人新奇。
尤其还是赤膊上阵的剑舞。
这大场面,有几人见过?
女仙们表面宝相庄严,实则在内心连连颔首,这位濯缨公主着实是个善人,大善人。
乐声渐起,天王殿众武神列阵起舞。
武神善剑者众多,合而有整齐划一的赏心悦目,分则有各具千秋的精妙剑招。
年轻健硕的身躯在一招一式中舒展,并不显粗俗,反而在紧绷的线条中显露出一种原始的力量感,比任何精工雕琢的器物都要赏心悦目。
濯缨也瞧得很专注。
她天生体弱,哪怕如今能够修行,也是依赖仙力,而非体力,无法如武神这般淬炼出健硕紧实的线条。
要是下辈子能够自己选,她一定给自己选一副这样健康强壮的身体。
宴席上,坐在她身旁的一位上清女仙看得如痴如醉,不禁感慨:
“……要我说还是雷霆都司的谢策玄更出挑,高挑挺拔,宽肩窄腰,肌肉紧实又不至于块头太大显得愚钝,不错,很不错……”
咔嚓。
臭着脸在前排领剑舞的谢策玄将她的议论听得一清二楚,原本只做观赏的剑舞带上几分凌厉剑
锋,瞬间将方才点评他的女仙面前的瓷碗震得稀碎。
敢点评他?
她算哪根葱?
那女仙吓了一跳,立马揪着身旁濯缨的衣袖,下意识往她身后一缩。
“濯濯濯缨公主,你觉得呢?”
卷着暴戾气息的剑意陡然凝滞。
“挺好看的。”濯缨用之前谢策玄的评语平淡回答。
杀气腾腾的剑意被轻飘飘的一句话吹散。
谢策玄面上不动分毫,内心却哼了一声。
那是自然。
算她有几分眼光。
然而濯缨略略停顿片刻,又补了一句:
“不过还可以再练练,也不算那么出挑吧。”
谢策玄:?
他不出挑?
笑话,他不出挑还有谁出挑?就他周围这些,身材给他提鞋都不配。
果不其然,濯缨刚说完这话,就见原本敷衍了事的谢策玄陡然认真几分。
他的剑法在天王殿原本就数一数二,哪怕敷衍也极具观赏性,现在认真起来,更是收放自如、意气风发,瞬间吸引了瑶池宴上大半女仙的视线。
濯缨端起酒盏,掩住翘起的唇角,然而乌黑眼眸中流光闪烁,如何能遮掩得住?
不远处,凝视着她的沉邺眸色沉沉,恰好坐在他身旁的停云望着武神剑舞,感叹了一句“这剑法真是眼花缭乱,精妙之至”,沉邺放下酒盏。
“宴上起舞娱众,乃舞姬所为,纵然剑法精妙,也实为下乘,不过,今日能见上清天兵为我们起舞,倒也不虚此行。”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令周围众仙——尤其是一众须弥仙人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本就是碍于濯缨的胁迫而不得不来,心中憋着怨气,此刻闻言,终于叫他们抓到了一个能够讥讽上清的机会,两两对视,眼中皆是调侃轻蔑之意。
周围也有上清仙人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然而瑶池宴上,谁都不愿惹事,搅了自家的局,纵有不满,也只能暂时按下不表。
濯缨眼风扫过沉邺的方向。
“濯缨公主?”
旁边的女仙看得正专心,见身旁少女突然起身,有些不解。
天后也朝濯缨这边投来目光。
“封离神君。”
视线追随着濯缨的沉邺,见她走到一名凶神恶煞的武神面前,昂头道:
“这剑舞所配的仙乐有些不搭调,我粗通音律,可否容我为诸位武神奏乐助阵?”
这剑舞本身就是以观赏为主的舞蹈,配钟鼎之乐正正好,有什么不搭调的?
封离神君有些好奇,打量她一会儿,问:
“你要用什么乐器奏乐助阵?”
濯缨定定瞧着他,道:
“上清武神,自然当配战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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