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厉执棍指向沙盘:“我大梁从两侧长城顺绳索而下的精锐,前往战场捡回箭支只是障眼法,南陈在战场上上围剿我方将士,阻我方将士带箭矢回城之际,我方派出的真正精锐,已从两侧密林攀山而上,取事先藏匿于山上的火油,绕南陈驻地浇下,点火烧山。”
姜彧瞳孔猛地一缩,果然,就是这里他漏算了!
他们在山上为了借密林遮掩藏匿粮草营,并没有砍出大片的隔离带,本以为这样就能让大梁的探子无法打探到粮草的具体藏匿位置,以防他们放火烧粮。
可大梁直接烧了整座山,这下别说粮草,就连他们在山上的军帐和其他物资怕是也全都保不住了。
方明达一时也怔住,本以为必胜的局面,却在此时急转直下。
随即便只觉心惊,大梁的这打法太稳了。
大梁但凡冒进一些,在他们攻城前,或是才攻城一两次,就派人出城,他们绝对会警觉,也会派斥侯盯着大梁出城的那些人。
但对方选择在几轮死守后,做出城内箭矢已用完的假象,派兵出城捡箭矢,便能彻底迷惑他们的视线,毕竟从城楼上攀绳索而下就是个活靶子,所以从两侧长城下来也就情有可原。
他们的人在战场上击杀那些捡箭矢的将士,一部分大梁将士慌乱逃回密林中,他们的斥侯便是看到有梁军在密林里乱蹿,只怕也会以为是逃兵。
方明达越想越觉着后背发凉,他抬袖擦了擦鬓角淌下的冷汗,颇心有余悸地盯着萧厉,只觉大梁这小将,看着年岁轻,但心思委实是缜密得可怕,手段也足够狠辣,且出其不意。
刘志宪瘫在地上,也傻了,他从军十几年,就没见过这样的打法。
范远看着南陈那边三人难看的脸色,只觉心中一下子痛快了,喝道:“怎么样?服不服?”
刘志宪满脸灰败,方明达哑口无言,姜彧视线紧锁着沙盘,似还在想挽救之法。
温瑜看着方明达:“贵国的这刘姓将军,本宫便斩了。”
方明达哪敢说半个不字,对接下来的谈判,都已无了之前的底气,谄笑道:“此人屡屡顶撞翁主,死不足惜,翁主将他车裂处死都可!”
一直盯着沙盘的姜彧却突然出声:“此人可杀,但我南陈在这场沙盘推演里,还未见输!”
方明达心口一跳,担心姜彧暴露身份,忙用眼神示意他,却见姜彧目光坚锐地看着温瑜。
方明达后背冷汗冒了一茬儿又一茬儿后,倒也明白了姜彧此举的目的。
这场推演要是输了,他们南陈在接下来的谈判里必然处于弱势。
比起身份暴露,自然还是和大梁的谈判更为重要。
温瑜瞥姜彧一眼,对他作为一随从,胆敢突然如此出言也不过问,只对萧厉道:“萧将军,和他继续推演下去。”
萧厉得了温瑜的话,便继续道:“火油是绕尔陈军驻地而浇的,火势燎林焚山,驻扎在山上的陈军想逃出尚且不易
,山下的陈军想赶回去救火也无异于杯水车薪,粮草和军资皆被焚尽,不知贵国接下来要如何攻城?”
姜彧两手撑在沙盘前,手背青筋隆起,恨声道:“古有霸王破釜沉舟,今我南陈遭烧山焚营,即便军资无法再保全,可鏖战至此还剩的五万余将士,经烧山后,再不济也还剩三万,便是靠尸堆填,也能填上百刃关的城门!”
比起姜彧的隐忍和愤怒,萧厉冷静得出奇,他道:“霸王破釜沉舟,尚命全军将士带足了三日的口粮,南陈被烧得什么都不剩,一日攻不下百刃关,将士们就会因饥饿虚弱甚一日,末将不觉贵国的战力能鼎盛如前。且霸王之举,是主动为之,为激发将士士气拼死一战;贵国军资粮草被烧,乃我大梁所为,贵国士气想来也会大跌,还会兴起逃兵之风。”
他两臂同样撑在了沙盘前,抬眼和姜彧对视,一如两头恶狼撕咬,只不过他的尖齿已咬上了对方咽喉:“百刃关因地势之险,贵国仅剩的兵力又无法一齐攻上来,百刃关内纵使箭支不够,可滚石擂木取之不尽,城内所有守军填上墙头,靠着砸滚石擂木,也能阻你们登上城墙。城门久攻不下,尔南陈士气只会一跌再跌,后续的攻城,想来也不会有第一次的势头了。”
姜彧死死地盯着萧厉,这种被人压制到毫无还手之力的感觉,让他焦躁且恐惧。
在那瞬间他几乎便已明确了脑中的想法:此人若不能为他南陈所用,必杀之!
萧厉看出姜彧眼中的不甘,继续道:“末将且提醒贵国一句,翁主允我用来守关的,只是一万人马,但坪州可调用的兵力和物资,远不止这些,更何论还有一个陶郡。”
方明达听到此处,身上的官服真是被冷汗浸得拧一把就能往下滴水了。
姜彧原本还不甘的脸色也陡然一僵。
对,这才是这场沙盘推演最可怕的地方。
——他们南陈几乎是尽可能往高报了兵力和各项均需物资,坪州却用那点紧巴巴的人力物力,就将他们大军挡在了关外。
真要开战,合坪州和陶郡之力,百刃关的守城战只会打得更加游刃有余。
回味过来后,姜彧只觉手心脚心都一阵发凉。
这不是一场真正的战争,但若是开战,绝对是他败得最惨的一次。
议政堂内好一阵都是一片死寂,直到萧厉转身向温瑜抱拳禀说:“末将推演完毕。”
温瑜唤左右:“来人。”
立于屋角的侍卫当即上前,拖着面如土色的刘志宪离去,外边很快响起刀拔出鞘和什么重物落地的声响。
方明达听着那声音整个人就是一哆嗦,再开口时整个胖脸上的肥肉都在打颤:“翁……翁主……”
温瑜却并不看他,盯着姜彧道:“一随从想来还没如此魄力,不知是南陈哪位将军?贵国使臣多次言诚心想同我大梁结盟,将军如此藏头露尾,实在是很难见诚心。”
姜彧只觉她目光像是剑锋上的雪,冷、锐,又实在瑰丽。
他盯着温
瑜看了两息,那赢了他的大梁年轻将军忽轻描淡写朝他投来一瞥,顿时让他生出了股咽喉仿佛被碾进野兽齿间的压迫感。
姜彧仓促收回目光,嘴角却不着痕迹翘了翘。
大梁王女的王座后,盘踞着一头凶狼啊。
他朝着温瑜致歉般一颔首,浅笑道:“果然什么都逃不过翁主的眼睛,姜彧见过翁主。”
温瑜既已点破,他再死撑不认,便也没有意义了。
在场的梁臣们,显然有不少都听过姜彧的名号,不由小声议论起来。
范远也从鼻孔里溢出一声冷哼:“我道是谁,原来是南陈大名鼎鼎的常胜将军,你们南陈可真是有意思,先是资政大臣扮做仆役,这会儿连御前统领也扮起随从来了,怎不开个戏班子,唱大戏去?”
姜彧和方明达听得范远的挖苦之言,面色都有些难看,但毕竟是他们不对在先,且眼下受制于人,便只能忍气吞声。
姜彧拱手道:“此事是在下不对,任凭翁主责罚。”
因年事已高,时常精力不济,时不时便闭目养神的李垚忽掀开苍老的眼皮,锐如鹰钩的目光直直地朝他刺去:“所以尔南陈将领,对我大梁和翁主的那些不敬之语,也是你们授意的?”
李垚早些年便致仕了,姜彧对他了解不多,单见满堂梁臣皆站着,他却能在堂上坐于温瑜左下方,便也猜到他身份肯定不简单。
此刻听他问话,更是出言便击要害,姜彧神色微变,腰身折了一个度,道:“望翁主明鉴,绝非如此,此子心傲自负,在军中时便屡屡不服管教。”
他避而不谈刘志宪前一次在城门外的挑衅:“今日他被带上来,也是从坪州大牢被提出来的,沙盘推演时,翁主和诸位大人也都看着的,他突然口不择言,末将实属也未料到,治下不严,是末将之过,现人已被斩首,翁主若余怒未消,待末将回南陈厚禀明吾王与太后,定再诛他九族!”
他这番话答得滴水不漏,李垚却没有就此揭过的意思:“老夫虽久不在朝中,却也知历来两国派遣使者,皆是以诚待之,姜统领和司空大夫既出使我大梁,却又藏头露尾,这是为何?”
他们之前拿出的是为同大梁将军们比武之说,自然是说不过去的了,姜彧短暂衡量后,道:“此为我南陈不对,但南陈能有如今的建树,也属实不易,司空大夫乃我南陈三朝元老,被委予此重任,我等也怕他前来会有闪失,又惧底下人办事不力,这才出此下策。”
李垚冷笑:“故而,这便是你们所说的诚心?”
方明达不住地抬袖拭汗,讪讪地朝着李垚颔首致歉。
姜彧道:“除却这番隐瞒,我南陈的确是诚心想同大梁结盟,否则太后和吾王也不会再遣方侍郎前来向翁主赔罪。”
范远还欲再讥嘲他们几句,却听温瑜道:“我相信南陈是诚心而来的,诚如我也更希望同南陈合作。”
她说到此处顿了顿,在满堂梁臣和姜彧、方明达两人诧异的神色里,启唇道:“毕竟对南陈和大梁而言,都是同彼此合作,才获利最大不是?”
姜彧见温瑜突然如此说,不由心生警惕,嘴上还是道:“那是自然,翁主既还是愿选南陈……”
“忻、伊二州归本宫,南陈再添三百万石粮草,这是本宫当下同南陈结盟的条件,姜统领意下如何?”
温瑜打断他,温和的嗓音里尽是冷漠。
方明达听到她加的条件,不知是不是太胖了又在堂内待了太久的缘故,只差没当场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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