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裴颂的消息,萧厉也上心了几分,看向温瑜。
他们这两日上路,已乔装过,萧厉贴了一脸的络腮胡,把半张脸都遮严实了。温瑜则束起胸,穿着一身满是补丁的灰扑扑衣裳,索性扮做了个清瘦少年,抹黑了脸不说,还点了几颗痘印。
她风寒后嗓子没彻底恢复,再刻意压低些声线说话,咋听之下,就是个处于变声期的少年。
此刻她骤然沉了脸色,喝问:“何人刺杀的裴颂?事成与否?”
小喽啰惶恐道:“小的真不知道了,先前山寨里大当家的举事,也只是从道上听到了些风声。不过刺杀应该是没成的,小的几人这两日劫道,听说裴颂又杀了不少前梁旧臣!”
温瑜垂在膝头的手瞬间收紧。
果然同她猜想的一样,是父王的旧部们动的手,不然裴颂不会突然之间又开始杀大梁旧臣们。
只是他们怎会突然如此激进行事?
在没有必胜的把握前,应先保住性命,留存实力才是。
温瑜心乱分神之际,几个小喽啰久没听见她吱声,提着一颗心道:“小英雄,小的已经把知道的全招了,您二位就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温瑜在脑中思索着能让忠于大梁的臣子们动手的契机,无暇顾及几人,瞥见他们腰间还挂着绑人用的绳索,对一旁的萧厉道:“先把这几人堵住嘴绑起来。”
几个小喽啰被吓得不轻,赶紧哭哭啼啼地继续求饶。
萧厉虽不知温瑜的用意,但仍是照做了。
三个小喽啰被他绑了,拎进了道旁的丛林里,温瑜则在距他们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盘腿坐了下来,捡起一根小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萧厉走过去道:“裴颂遇了袭,我们赶路这几日,道上盘查不如之前森严,倒是找到原因了。不过你绑那几个草寇喽啰做什么?”
他们说话刻意压低了嗓音,被绑了扔在另一边树丛里的喽啰们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声。
温瑜指着自己在地上划出的简易地图道:“裴颂被刺杀是好事,消息能被捅出来,定州那边的大梁旧臣们想来出了不少力,不然以定州现在的战局,裴颂为了稳住军心,必然会封锁一切消息的。”
“朔边侯魏岐山也不会放过这个猛攻定州的机会,魏军若是能胜,那裴颂在南北之战的首战便失一城,吃此大亏,往后军心只会愈发溃散,局势于他不利。所以裴颂无论使什么法子,都一定会保住定州。”
她手中的小枝在写了忻州字样的那块地上点了点:“在他缓过劲来之前,我们得借着他受伤的消息,把南边的局势搅得更乱些。”
萧厉不解:“这和绑那几个喽啰有什么干系?”
温瑜看他一眼,手上的小枝落到了坪洲:“坪洲接壤大梁和南陈,一直以来都是南边最大的茶马互市,说得再通俗易懂些,这里就是个钱窟,任何东西只要运到了那儿,就能换成银子,父王当初在朝中掌权后,曾派了心腹留任于坪洲,这也
是我去南陈必经的最后一片大梁国土。但忻州距坪洲不足三百里,忻州牧在此时举事,只怕是盯上了坪洲。”
她说到此处微顿,神色愈发难看地道:“且忻州牧举事的时机,实在是太过巧合。普通山贼多是一帮乌合之众,拎不清也就罢了,他堂堂一州之牧,裴颂遇刺都没传出死讯,他便立刻有了动作,实在是反常。”
“我担心是他已同魏岐山达成了什么合作,毕竟魏岐山在北边拖住裴颂,忻州牧就能仗着裴颂鞭长莫及,在南方吞并临近州府,尽快壮大势力。等他成了气候,除了可用鱼米之乡的钱粮供给魏岐山北边的军需,还能南北夹击裴颂。”
萧厉听得皱起了眉,这些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了,且局势太过复杂。
但对照着温瑜画出的几方势力图,他还是很快捋清了,只有一点不甚明白。
他手指温瑜圈出来的代表坪洲的那块地:“魏岐山若想找人合作,南北夹击裴颂,为何要找那劳什子忻州牧,而不直接往坪洲去信,跟你合作,毕竟你早写了诸多文章,让旧部们都前去坪洲同你汇合。”
温瑜捏着那根小枝,望着自己画出的简要舆图,眸色沉寂:“魏岐山在裴颂攻破奉阳,屠尽我温氏全族后才发兵,打的就是争这天下的主意。且不论裴颂一路都在派人追杀我,我还有没有命抵达坪洲,单是我乃大梁皇室血脉这一点,魏岐山便不会同我联手。”
她唇边溢出薄笑:“否则将来就算裴颂伏诛,我和他之间,谁主这江山,也需再动兵戈。更何况,他知我还有南陈的助力,并不是非他这个盟友不可。因而,不管怎么看,都是他在南边扶持起一个傀儡王爷,侵吞下坪洲最为划算。”
萧厉总算弄明白了其中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随即整个人都沉默了几分。
这些东西距他太遥远了,明枪暗箭他能替她挡下,可在这以天下为局的棋盘里,他能做的,实在是太过有限。
只有那些执棋人,才能像是轻轻拨了一根弦那般容易,翻手覆手便颠转乾坤。
他没说任何宽慰的话,只问温瑜:“你想怎么做?”
温瑜把手上的树枝用力戳进了草图上的忻州地界:“南边乱起来,叫裴颂分身乏术我乐见其成,但魏岐山敢打坪洲的主意,我也不会让他捞到一星半点的好处。”
她抬眼,清冷的眸底藏着股煞意:“我们添把火,道上不是都传裴颂遇刺了么,把传言改一改,就说裴颂遇刺已死,只是碍于定州战局秘不发丧。那些靠南不敢举事的州府,八成还是摄于裴颂的威势,又不似忻州那般有魏岐山做靠山,我们便推他们一把,等他们为避免被吞并,和忻州缠斗起来,坪洲便暂时安全了。”
她说完看向那边被绑起来的几名小喽啰:“我留那几人的用途,便在于此。”
被绑的三个小喽啰,领头的那个叫赵有财,他和两个弟兄被结结实实绑在一起,拼命扭着脑袋往那边瞧了半天,扭得脖子都快抽筋时,可算见那蹲在地上圈圈画画了许久的两人起身往
这边走来。
那肩宽腿长的高个儿络腮胡汉子提着刀,瞥着他们道:“老子问你们些话,老实交代。”
赵有财几人眼里含着两泡泪,点头如捣蒜。
萧厉摘了塞在赵有财嘴里的破布,问:你们从前的据点在哪儿?∵_[(”
赵有财望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雪亮大刀,说话都直打哆嗦:“就在几十里外青岗山上,叫青云寨,不过已被忻州官府一把火给烧了。”
萧厉又问:“你们山寨里还剩多少弟兄?”
赵有财哭得鼻涕都快出来了,“寨主和几个当家的死后,弟兄们都跑了,我们三个是同乡,才结伴一起,英雄,其他人的下落我真不知啊……”
边上另两个小喽啰嘴里塞着破布,跟着狂点头。
温瑜示意萧厉收了刀,半蹲下问三人:“你们,愿不愿意跟着我们干?”
赵有财只傻愣了一秒,便赶紧点头:“愿意愿意!小的巴不得呢!如今道上讨口饭吃也艰难,有这位兄弟这样的好身手,咱们劫道基本上就不用愁了!”
温瑜一树杈子拍赵有财脸上,神色冷淡:“我们不干谋财害命的勾当,你说你几人从未害过人性命,我才留你们的。”
赵有财连忙改口:“只要您留小的们一命,小的几人任您驱使,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他说着又看向萧厉,对着萧厉也点头哈腰。
温瑜道:“先前盘问你们那些,是为看你们是否有所欺瞒,你们既如实交代了,又愿跟着我们干,我也就不瞒你们了,裴颂被刺杀,早已凶多吉少。杀那些前梁旧臣,不过是他手底下的人为稳住局势而为。渭水以北必归魏岐山,但渭水以南,各大州府都还想再争一争。”
赵有财顿时有些忐忑:“您……您二位也是想举事?”
萧厉适时冷嗤,按先前同温瑜商议的,亮出从前在周府做事的腰牌:“我二人此番前来,是替我家大人招兵买马。”
那铜制令牌,正面只写了个“令”字,反面才写了“周府”。
赵有财几人只识得个“令”字,再看那令牌上刻着精致花纹,顿觉二人来历不凡,愈发恭敬起来:“不知二位爷是替哪位大人效力?”
似怕自己打探消息的心思暴露,又连忙找补:“小的几人当真是家中祖坟冒青烟了,才能有幸替那位大人做事,但自知粗鄙得很,怕不小心犯了忌讳,这才想注意一二。”
温瑜道:“通城那位大人。”
当初通城县官故意放出官道坍塌的消息,引得不少商队进城,遭逢黑手的数不胜数。
且那县令还贴了招贤榜,言要广招贤士助她,实则不过是想引君入瓮。
如今,也是时候让那县令自食恶果了。
她和萧厉打着替通城的旗号招兵买马,通城又同裴颂关系密切,通城都有了二心,其他还在观望的州府只会更加坐不住。
更何况,比起有边防、甚至还可能会获得南陈支援的坪州,无论如何都是先抢通城这口肥肉最为稳妥。
温瑜循循善诱:“你们绿林中人举事,空有一腔豪勇,却无钱帛养蓄军队,我家大人财帛万千,必不会克扣军饷。你们若有识得的绿林好汉,大可与我引荐一二,此外,再于流民中也替我征些兵卒。”
说完不忘再许以好处:“此事若办得漂亮,事成之后,除了每拉来百人从军,便有十两白银的赏赐,我等回了通城,也会向大人美言,替你三人谋个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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