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心横鸿沟

飞驶的船队，激起一层层雪白的浪潮，在脚下碎玉飞溅，打湿了衣裳和鞋子。

血痕已经被清理干净，一望无垠的海面，看不到彼岸，平静而安详，时而滑翔过几只雪白的海鸟，云朵厚重如絮，独立地漂浮在头顶上空。

一只雪白的夜枭穿透了层层白云，叫声嘶哑，直窜向船尾，船尾的窗口伸出一只有力的臂膀，夜枭停在了上面，手臂随后缩回。

身后凤家的船队，正破风斩浪一路向前，船手的高歌声昂扬激烈，严整的持续中透出一股不羁的狂放，而左右两翼护航的桃家船队，却小心翼翼，沉稳内敛，透出一股海上霸主应有的庄严感。

我望着他，他望着天空，翻飞的黑衣与青衣纠缠，看似复杂，却不过是退一步便能解开的局。

如果，能忽视他一直抖到现在的双手的话。

他给我带来了一个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消息——燕霜痕，已经战死沙场！

在那个战火蔓延，箭如流星的沙场上，她身先士卒，她一马当先，直到浴血如洗，惨烈却赢得了己方和对手的敬意。

然而，她巾帼一世，却注定要死在燕洛城的手上，这一役，燕国节节败退，燕洛城不甘惨败，定计暗袭，璃浪将计就计，离间反扑，燕洛城一念之差，燕霜痕舍命相护，本该正中燕洛城心窝的利箭，洞穿了燕霜痕伤痕累累的身体。

——也抹去了四大战将的第一抹传奇，掀起了天下由分崩离析走向一统的新篇章。

身负国仇家恨，既无法成全姐妹之义，又无法让爱情圆满，也许，战死沙场是她最好的选择。

钝痛早已遍布我的四肢百骸，这个消息，既不能叫我意外，又无法改变结局，唯有执起一杯清酒，祭奠她远逝的英魂，如果有来生，再做姐妹又何妨？

燕霜痕，希望你走好，如果我还有机会，定会让那个伤透你心的男人，把一颗心完完整整还给你！

我不以为，如今的天下大势，还有他燕洛城什么事情，严峻的形势令锡勒国主都不得不亲身涉险中原，空有雄心却自斩臂膀的燕洛城凭什么安居一隅？

“你目光闪闪，满是不善，是不是又有人要倒霉了？”

船边不顾形象坐在甲板上的男子扬起微笑，仿佛我沉默的样子让他感到高兴似的，微微扬起精美温润如白玉的美丽下巴，整张比莲更高洁比雪更晶莹的面庞，几乎要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我伸手在眼前一挡，作势被他的光芒刺伤了眼睛，他了然，索性哈哈大笑起来，一丝看不见的忧虑沉郁一扫而空，我们初识时那风华绝代的年轻公子的倾绝风情再一次重现人间——暗中，伸头缩脑地闪过几束惊艳痴迷的眼光，可没逃过我的眼睛。

这么一道明媚的笑容，也许是这个世上最后仅存的一抹干净笑容了。

要命了，这人丝毫草原大汉的气概，整个一南方绝世翩翩的美人，连胡子都偏爱他，连兰雍的下巴还有几丝青影呢，他愣是白净晶莹得堪比冰雕玉塑。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燕国大乱，正是锡勒扩展领土的时候，他却跑来中原，到底有没有把天下放在眼里？

他闻言敛了笑，长声一叹。

“若说是为了你，你信么？”

他忽然飞来一句。

我凤眼一瞪，为了我？真当我是那不懂事的怀春少女？区区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在我面前掩盖事情的本质？

虽然，心里为自己的理智而失落，却也明白，这种时候，又怎容儿女情长！

看着我不语的样子，他也明白我心里的想法，微微自嘲地一笑，转瞬即逝，眼光重新投向远方。

“你可知道，澈涟在赤月澜一带的动作？便是我远在草原，也听说一二，手段端得是狠辣高明，一向低调的影帝，也大方地在百姓诸侯面前露了脸，天人澈涟——仅凭这个称号，短时间便招揽了大批武林高手，他代表了中原正统的武林，而我，虽然有琉璃公子的名声，却甚为外族，号召力怎能与他相比？他同时也迫得江南富户贡献了大批军饷，下手毫不留情，刮骨见血，这不是澈涟的作风，我虽然一时想不透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作风，但明显这对我而言是不利的。

而我认识你之前，在赤越两国，已经努力经营了数年，不止拥有充溢国库的财富，便是粮食布匹等日常东西，也是富足得很，从大哥……以来，我忙于安抚镇压锡勒内部叛乱，忙于在边疆与燕国征战，却没有时间将这批财富物品运回锡勒，紫衣玄衣虽然可以保管，但对上澈涟。那是远远不及的，让我拱手将这一切让给澈涟，我可不愿，况且，这些物资正是我锡勒军队立足的根本，不是我说放弃就能够放弃的。

如今燕洛城已垮，在锡勒内部，你的雪凰令下个个是顶尖的人才，我的手下却也不是无作为的人，他们互相牵制，足以支撑三五个月，而我，却必须要将这批物资带回去——”

也要，将你带回去！

“就如此简单？”我扬起秀眉。

“就这么简单。”他微笑。

我垂目，冷笑，真是这么简单？

“南方的形势变化莫测，甭说澈涟的行为让人费解，便是我凤家。兰雍已掌控了赤国，澜国却是凤家产业的大本营，西国白荷轩早与兰雍联手——我再问一遍，你当真是为了你的产业而来？”

问到最后，我秀眉微竖，声音越发凌厉，在空旷的沧海上，尖锐地撕裂了外表的和平。

他沉默半晌，终于叹息。

“你果然能看穿——”

“我连你谈判的心思都看不穿，也枉为你曾经的红颜知己了。”我淡淡一哼。

是的，他的突然出现，又怎会如他说的那般轻描淡写？锡勒与燕国的一场火拼，已经消耗了本已伤到元气的锡勒大部分的财力，澈涟的一系列动作，不啻于雪上加霜，倘若此时我凤家再横插一脚，这天下大势到底如何发展，怕是连他也不敢想象吧？

所以，他才动了与凤家谈判联手的心思，却又不想让我觉得他一直是在利用我，所以，他本来必然打算暗中随桃家船队上岸，由桃家出面，直接联系凤兰雍，可惜这飞来的花珏，让他的计划落空，而我，一旦见到了他，还有什么疑团是想不明白的？

“曾经？不，你一直都是，不是吗？”

她蓦然扭头，一把攥住我的手腕，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安。

“我固然为锡勒曾经想过向凤女求亲——但那是在认识你之前，认识你后，我何曾再动过这样的心思？凤家是凤家，你是你，我心里清楚明白！还有，我不管你想在这混乱局势中做些什么，你要记住，不止凤家是你的后盾，我锡勒也是——锡勒圣后的位子，我会为你一直保留！”

圣后的位子，这就是我想要的？

“不管你想不想要，这个位子，注定是属于你的。”他沉沉地道。

不要动摇，不要拒绝，我已无法再承受一次心痛——他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无法给予明确答复——我凤家三兄妹的所有作为，连澈涟都知道，他怎么会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