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执即将触底之际,一根触手牢牢卷住他的腰,使林执得以平稳落地。
压抑的黑暗几乎封闭林执的所有感官,他下意识寻找奇美拉:
“奇美拉?你在哪里?”
“Y\ ah geb。”
——又是这种听不懂的诡异语言,这道声音响起后,周围燃起一圈诡绿的火焰,没有丝毫热度,洞穴内部构造在鬼火的映照下一览无遗:这是个由岩石搭造的平坦祭台,祭台呈四方形,四边都有阶梯,周围有一圈火柱,绿火正是从火柱里燃起。
这座祭台极其古老,可能比地球上任何一种已经灭亡的文明都要古老,祭台中央置有用石头雕刻而成的巨型王座,目测有四五层楼那么高。
壁画上也记载了这个王座,可见此处是「信徒」们朝拜「父」的地方。不知历经多少年,祭台还能如此奇迹地保存完好,从阶梯高度可以判断,「信徒」们的身高至少在三米以上,这绝对不可能是地球上存在过的人种。
林执根本无法形容这种极致的震撼,人的个体、乃至是一个群体,打破时空的限制后,比空气中漂浮的尘埃还要渺小,任何文明所铸就的璀璨辉煌,最终都会不可避免地走向腐朽湮灭。
“我在这里。”
奇美拉如同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林执背后,林执第一时间追责:
“你为什么推我?”
“因为你看起来很抗拒下来,我觉得比起解释,让你下来亲眼看看会更有说服力。”
林执语塞,他稍微能跟得上奇美拉异于常人的思维了,他就是一台执行程序极简化的精密机器,任何事情都会有限选择“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的方案来解决问题。
“接下来我们要干什么?”
“llll ng ya。”
林执柳眉紧蹙地注视奇美拉:
“你在说什么?”
“得抓紧时间了,你正在被「污染」。”
“我不是已经被「污染」吗?”
“「母巢」最终也会变成怪物,变成「父」的同类,”奇美拉边说边带林执向王座走去,他的头颅又长出扭曲的触须,张牙舞爪地挥动着,“nilgh\ri t c\ ephail\ ah\mglw\nafh。”
“你现在看起来有点像戴维琼斯。”
“戴维琼斯是谁?”
“《加勒比海盗》里那个长着章鱼头的反派。”
“没看过。”
这次奇美拉不仅是脑袋,连身体都开始畸变,像是泡发了之后整个人开始胀大,身形变得臃肿,皮肉腐烂发黑,活似移动的沼泽山,背后刺出狰狞可怖的锋利骨翼,质感和梦中的那坨烂肉海类似。
“怎么了?”
林执摇摇头,奇美拉又恢复原貌:
“你把一切当成幻觉就好了。”
走到王座下方后,奇美拉抱起林执扇动骨翼飞上王座,座位十分宽敞,躺二十个人都绰绰有余,奇美拉将林执放平,问:
“你有喜欢的人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有的人是那种‘要和喜欢的人才可以’的类型。”
林执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不需要爱情,也从来没有谈过恋爱,自然不会考虑更进一步的关系。
除了林著,其他一切林执都不在乎。
“快点吧。”
奇美拉像是洞穿林执内心想法,贴心地提议:
“我也可以变成你弟弟。”
林执的脸色白了红,红了黑,把脑袋转到一边去没好气地说:
“别发神经,快点。”
奇美拉低头附在林执耳边轻声问:
“可以吻你吗?”
暧昧的气息灌入林执的耳孔,像热烈的春风敲开永冻的河流,泄出漫漫春洪,淹得林执像颗被催熟的果实,脖颈和脸颊泛出阵阵迷离的潮红,声音有些不可抑制的颤抖:
“……随便你。”
奇美拉又碰了碰林执的嘴唇,像小动物之间的亲热示好,林执怕痒,奇美拉又蹭得他好痒,他忍不住发笑,却又臊得不敢直视奇美拉的脸。
“可以伸舌头吗?”
奇美拉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还非要问这种问题,林执瞪了他一眼:
“你想做就做,别再问我了。”
奇美拉嘴角扬了扬:
“好。”
林执在经历仿佛五脏六腑被碾碎的漫长酷刑后,逐渐沥出几分陌生的欢愉,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被搅化,变成没有固定形态的水,翻覆之间幻作杯盏里的酒、云雾中的细雨、凝固的露珠……
奇美拉抱起汗津津的林执,把脑袋埋进他滚烫的颈窝间,林执听着奇美拉沉重的呼吸,心脏跳得歇斯底里,他捧起奇美拉潮红的脸,这座冷硬的塑像被染了艳色,难得有几分鲜活的人气。
被这副迷惑性十足的精美皮囊所吸引,林执不由得泄出几声零碎的低吟,又自觉失态地咬住小指。奇美拉握住林执的手腕,将一根小臂长的骨刃放在他手心里,骨刃没有合适的持握处,一下就把林执的手划出血口。
“我变成怪物后,你就割掉我的喉石。”
“你会死吗?”林执莫名地紧张。
“你在担心我?”
林执当然不会和奇美拉睡一次就睡出什么感情,只是他无法接受对人类形态的奇美拉下手,杀掉怪物形态的奇美拉却不会让林执感到有太大的心理压力。但本质都是杀人,因此林执不敢多想。
腹腔内的刺痛愈发蠢动,疼得林执不得不攀附着奇美拉的肩膀,十指嵌入奇美拉的背,在他光洁如帛的肌肤上撕出道道斑驳的血痕。
林执习惯忍耐,但这种疼痛是他不曾经历的陌生感受,让他第一次联想到阴冷的、绝望的死亡,他痛苦地捂住下腹,比铁水还要滚烫的液体灌注入他的身体,腹部象征「母巢」的纹记受到感应,散发着红惨惨的荧光,充斥着邪恶和不详。
林执不确定那是奇美拉的一部分还是独立的生命体,他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按捺不住地蠢动,导致他脆弱的腹部被顶得出极其夸张的幅度,即使隔着皮肉,异物可怖狰狞的形状和呼吸般剧烈起伏的轨迹都清晰可见。
趴伏在林执身上的奇美拉在不断变异,先是头颅长出蜷卷的触须,根部是一圈长满细密尖牙的锋利口器,这些触手只有指头粗细,无序地蠕动着,像朵发疯的海葵,口器中央是一颗时隐时现的肉红肿瘤。
同时奇美拉的身躯疾速生长,皮肤迅速硬化,像覆盖着一层坚硬的鳞甲,四肢分叉成数根粗大触手蜷绕住林执的四肢,林执毫不犹豫地挥动骨刃斩断触手,感受到无比畅快的扭曲满足感——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断裂的触手流出汙浊腥臭的液体,怪物张大尖利的口器发出悚然的嚎泣,同时暴露出口中猩红的喉石,林执手起刀落,精准地将骨刃插进喉石底部。
锐利的骨刃割伤怪物的同时也不可避免的割破了林执的手心,绽翻的血肉间露出白森森的掌骨,随着林执发力,他的右手几乎被骨刃从中斩断,林执不得不换作左手持刃,从根部生生剜下喉石。
「试炼任务状态更新为:
任务1:杀死「旧父」(已完成)
任务2:诞下「新父」
你的角色:「母巢」」
被切下喉石的怪物躯体瞬间化作弥散着深灰雾气的脓水,形成一道飞瀑,林执被这股强大冲力冲下石座,重重摔落在地面。
林执清晰地听到骨骼断裂的声响,听起来比摔碎一只瓷瓶还要清脆悦耳,狂飙的肾上腺素暂时阻断痛觉的侵袭,但他的右小腿明显呈朝不正常的角度弯折,林执多次尝试都无法站立,索性放弃挣扎,等待「新父」的诞生。
奇美拉的死亡并未给林执造成太大的情绪影响,像是心脏里长了根毛躁的倒刺,即使无法彻底忽略,倒也尚在忍受范围之内。
痛觉像是警报毫无预兆地在林执的身体里拉响——不是源自骨折的小腿,而是腹部发亮的纹印。
林执从未体会过如此鲜明的撕裂感,有什么东西正在残忍地破开他的血肉。林执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下腹到胸口中间裂开一道缝,像一只没有眼球的眼睛缓慢地睁开,痛得林执几欲昏死。他以为自己的肠子会流得满地都是,却没有预想中的那么血腥恐怖,只是从他的身体里无休无止地汩涌出淤泥状的黑色物质,摸起来手感类似于腐败得化水的肉。
——梦中那坨肉海,是从他身体里涌出来的!
蚂蚁不可能生出大象,因此比起母体,用“门”来形容林执要更贴切些,「新父」从另一个空间来到当前的空间,而林执的身体就是连接两个时空的门。
身体被贯穿的剧痛始终持续,林执咬烂嘴唇抠断指甲,头发被冷汗浸得湿透,只怕最后他会活活疼死。肉堆渐渐淹没祭台,林执遍体鳞伤的躯壳在肉海中无助地翻涌浮沉。
林执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奇美拉骗了,他设想过会生出一个白白嫩嫩的婴儿,或是畸形丑陋的怪物,但万万没料到最后竟然要生一堆肉……
超负荷的疼痛让林执的意识渐渐溃散,但他还在强撑,为了通过试炼,为了找到林著,他绝对不要死,绝对不能死……
林执的余光瞥见有什么东西正向着他移动,只是速度极慢,林执以为自己出现了濒死前的幻觉,否则怎会在此刻看到水中月?
水中月手里抓着一根一人高的木枝作为支撑,好几次都险些被肉海覆没,最终走到林执身边。她浑身都是骇人的伤口,仅凭凡人之躯,孤身一人来到这个洞穴里。
“在杀了你之前,我还有问题要问你。”
水中月颤抖着举起树枝,将末端抵在林执的喉结上,怨愤和悲伤化为泪水,填满她血红的眼眶:
“为什么你不把我也变成怪物?”
“为什么要给我机会?”
“你觉得我没了你,就不可能在试炼里活下去,对吗?”
“还是你认为我们同病相怜,所以于心不忍?”
林执很清楚水中月想要的不是回答,而是理由,一个她可以不受道德谴责杀人的正当理由。
大部分人就是这样自相矛盾的生物,好得不够纯粹,坏得不够彻底。林执对水中月勉强地扬了一下唇,不做言语。他的长相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风情,眼尾如钩的桃花眼似水柔情,以至于连苦笑都显出一种妩媚又无辜的垂怜,看在水中月眼里颇觉讥讽。
“是我赢了。”
水中月攥紧木枝朝林执的喉间用力刺去,浑浊的血与泪染花了她清秀的面庞,此刻的水中月俨然是个向林执索命的狞恶厉鬼:
“最后还是我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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