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
殷稷猛地转身,就见谢蕴高坐在软轿上,正被禁军抬着越走越近,她身上没有丝毫逃亡的狼狈,更没有被抓住后的惊慌,气定神闲的样子,竟像是真的只是出去走了走。
殷稷张了张嘴,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安王也愣住了:“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逃了吗?”
谢蕴垂眼看下来,目光径直掠过殷稷落在了蔡添喜身上:“劳烦公公去传个话,让禁军兄弟们都休息吧。”
蔡添喜连忙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祁砚控制不住的上前一步,他不敢多说什么,怕再被老安王抓住话头,只能将所有担心都凝在一句话里:“可要请太医看看你的伤口?”
谢蕴微微一摇头:“不必劳烦,一路上不曾下地。”
祁砚有些茫然,他怎么听这话里的意思,像是谢蕴根本没打算逃宫呢?那殷稷之前为什么那么笃定她是逃了?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殷稷,对方正看着谢蕴,虽然一语不发,可眼神却仿佛凝聚了千言万语,复杂得让人一眼就觉得发苦。
他莫名地想叹气,眼角余光却瞥见了老安王,得赶紧打发他走。
念头刚闪过脑海,老安王就再次开了口,许是因为刚才被忽略过,他脸色很不好看,语调也凶悍了起来:“没眼力见的东西,本王问你话呢,你聋了吗?宫里的奴才学的就是这种规矩?回宫后本王就禀明太后,把你们全都发回内侍省,狠狠打一顿板子!”
谢蕴的目光这才落在老安王身上,却没有丝毫被威胁到的惊慌,语调很是冷淡:“依宫规言行篇第一百二十三条,后宫中人须严守本分,不得与宗亲外臣来往丛密,所以不管老王爷问得什么,奴婢都无可奉告。”
老安王一噎,原本他就是一肚子的怒气,此时被这么一挤兑瞬间火烧得更旺,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可反驳。
是他提规矩在先,对方说宫规在后,谈不上无礼,可要说她知尊卑懂敬重,却是半分也没有。
老安王活了大半辈子还没遇见过敢这么和他说话的奴婢,脸色当即就黑了,眼神也凶悍起来,一张老脸阴沉得仿佛要吃人:“你个贱婢!口口声声说着宫规,见到本王却……”
他张嘴就要拿谢蕴见了他没有行礼的事来找茬,却不想刚开口,身上就被笼罩了一层阴影,他带着怒气抬头,瞧见的就是殷稷满是森寒的眼睛。
“安王爷该回去睡了。”
语气还算平和,却莫名听得人不寒而栗。
老安王明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殷稷不能因为小事把他怎么样,可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是胆怯了,他甚至都没敢和殷稷对视第二眼,灰溜溜地就走了。
眼看着他背影消失,殷稷才慢慢松开握得咯吱响的拳头。
敢骂谢蕴,这笔账他记下了。
身后传来说话声,是祁砚见老安王走了,终于敢放松下来询问谢蕴了。
“姑娘去哪里了?这一下午不见人,实在是让人担心。”
殷稷的目光不自觉看了过去,祁砚问的问题他也好奇,可对方问得理直气壮,他却根本不敢开口。
谢蕴浅浅笑了一声:“只是太过憋闷,听说秀秀还没醒,我就过去看了看。”
祁砚略有些惊讶:“就在营地里吗?禁军找了一下午竟都没发现你,他们也太不……”
“不是他们不仔细,是我后来又去林子里晒了会太阳,等太阳下山才回来的。”
祁砚呆了呆,看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营地里也能晒太阳的,就算嫌不清净,也不能去太偏僻的地方,最近接连发生刺杀,千万要小心些。”
谢蕴好脾气的答应了一声,祁砚还有很多话要说,可不等开口脚步声就越走越近,随即殷稷的声音响起来:“祁卿,你也该回去了。”
祁砚自然是不想走的,可人已经平安无事的回来了,该询问的该嘱咐的也都说了,再继续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还会给谢蕴添麻烦。
所以纠结片刻他还是告退走了。
殷稷此时才试探着上前,想为自己之前的话解释几句,可张了几次嘴却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纠结间,谢蕴轻轻敲了敲软轿:“劳烦两位,送我进去。”
禁军一路将软轿抬进了营帐,殷稷回神后连忙跟了进去。
他追上去的时候,谢蕴刚好撑着软轿,一副要站起来的样子,他忙不迭伸手过去想扶她一把,对方却仿佛没看见一样,吃力地靠自己坐回了床榻上。
殷稷指尖一蜷,慢慢缩了回来。
禁军退了出去,营帐里只剩了两个人,谢蕴却自始至终都不曾正眼看过他,这和以往的刻意回避不一样,她身上透出来的是浓浓的厌恶,仿佛再也不愿意看见他一样。
殷稷只是想想,就觉得心惊。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了口:“谢蕴,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打算南巡,等你身上的伤好了,我就带你沿运河而下去滇南,见你的家人。”
话音落下,他眼底升起忐忑的期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谢蕴。
谢蕴的目光也终于头一次落在了他身上,却没有丝毫殷稷以为的喜悦兴奋,反而满脸都是嘲弄:“皇上又想玩什么把戏?给我一个希望,再狠狠打碎,就这么有趣吗?”
殷稷心口一刺:“你误会了,之前我是骗过你,可这次我是真的想让你高兴……”
“够了!”
谢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你以为我会蠢到再相信你一次吗?!”
当年满含欢喜的进宫,换来的被狠狠践踏进泥潭;她以为熬到二十五就能离开这里,却被推进了更深的深渊;要是这次再相信……她会堕进地狱吧。
“我不想再看见你。”
殷稷再没开口,大约是被拆穿了谎言,辩无可辩。
谢蕴没有看他,在亲耳听见殷稷那句不会让她离开之后,她就彻底绝望了,她不知道殷稷为什么可以那么狠,一点希望都不给她。
可她现在却连问的念头都没有,她只知道,她会离开这里,一定会,哪怕会被抓住,以逃宫罪处死,她也会走。
耳边响起脚步声,谢蕴本以为是殷稷走了,可直到什么东西被放在她枕边她才意识到殷稷是朝着她来了。
“……以后出去走动别忘了拿这个。”
说完这句话,殷稷才是真的走了。
谢蕴垂眼看着那块金牌,有些怔愣,殷稷这是什么意思?
祁砚会相信她说去看秀秀和晒太阳的说辞,是因为那人光风霁月,秉性纯良,可殷稷不是。
他了解自己,一定猜得到她就是去探路的,为什么还要留给她通行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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