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佛塔上,道人醉卧半颓窗台,毫无修真炼气士体面,惺忪醉眼俯瞰奇峰口城,发现偌大一座边境军镇,或许当不得雄城二字,却也有不少奇人异士投效。
游毕方瞧着这些人的气息,都到了临界点上,多半是劫数临头,自制大限将至,却发现转圜余地少的很,不得不厚着脸皮,伏低做小,托庇在军将帐下,至少可以免除人劫。
“一群良才美质,在此地煎熬岁月岂不可惜,不如贫道送尔等一场造化,与五黄太岁应劫……只是人劫可免,外劫不可避免,还得由我出手,为他们遮掩一二,才能腾出手来。”
醉道人左手握着龟壳,诡异的不祥气息如钩钓鱼,又如蜘蛛织网,触及这些晦涩莫名的气机,立即勾连过来,仅仅越过方圆亩许地,发散出去犹如绳网、鱼钩,就将军帐下的奇人异士统统囊括其中。
此举并非旁门望风采气之术,亦非左道勾魂摄魄的路数,仅仅是将几个目标人物因缘牵连在一起,以龟壳为枢纽,系在五黄太岁身上,双方互为彼此之劫数。
在游毕方看来,自己就像姻缘之神月老,凭玉册,牵赤绳,系玉足,成佳偶,只不过,自己并没有牵引因缘的本事,还得借助巫山葬土的龟壳做媒介,勉强牵上线了,双方阵营对立,恐怕是互相杀戮,一上来就亮家伙,做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买卖。
“可惜,仅仅是这几个奇人异士,不成散仙功果的人物,恐怕还不是五黄太岁的对手,毕竟人家即将阳化成正神,掌握的神域神职,又是无视龙气法禁的灾荒之神,能跟绕过龙气天柱,众星垂野的灾星、祸星相提并论的狠角色,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收拾!”
醉道人迳自下了千佛塔,哪怕左手缩进袖子里,纠缠着种种不祥的龟壳,仅仅泄漏出一丁点的诡异气息,就将同样残破的佛像污染,教这些木胎石心的雕像活化过来。
原本冷冰冰的庄严宝相,随着一阵怪风吹过,悄然破碎,扑簌簌落下一小撮石灰粉末,露出下面邪狷狂魅的狞笑,平滑的嘴角多出几条煞气皱纹,甚至眼睛都被点化出血肉,咕噜噜地乱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直到发现同类,彼此交换眼神,形成一股无可名状的默契。
这些佛像雕塑,竟然与九幽葬土的陪葬石俑有些类似,更可怕的是,它们身上拥有石俑并不存在的香火信仰,此时被诡异的不祥深挖并提炼出来,凝聚成一颗颗舍利子似的念头,晶莹剔透,遍布沙门信徒当作圣物供奉的经典文字。
以紧紧纠缠着龟壳的不祥扭曲一切的特性来看,哪怕是三藏真经,也会被曲解成三葬经,明明是送世人渡过无边苦海,抵达极乐世界的度世宝筏,恐怕早已成了一口无量量棺椁,将天地收入其中,连带红尘俗世的众生,一并葬送。
醉道人刚刚走到塔底,耳边就听到若有若无的禅唱声,只是声音并无神圣高洁的意味,反而像极了指甲抠刮琉璃,疯狂折磨神经的索命魔音,教人失去平衡感,一时间感觉天旋地转,双脚根本站不稳,胸肺之间更是翻江倒海,拼命地狂呕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按照佛门之理,神通越高,业力越大。对于众生来说,就是一阵噪音杂声,不过对于修士来说,就是专门冲着五感六觉去的,我为此命名为《十方地狱道》之索命梵音!”
至此,游毕方才发现,自己亲手打开两个世界的门户,向中土九州帝国疆土遍洒诡异的种子,彼方世界的天道即刻将龟壳塞进自己手里,恐怕也是怕了这玩意。
“可惜,仅仅是演化出这一门诡异的神通,就消耗掉千佛塔积蓄多年,将近五成的香火信力,且不说这些年断了供奉,必然是流逝了不少积累,单单是演化的源泉,必须来一次大规模的引导初信仪式,按佛门的说法,就是开光!”
醉道人以“袖里玄机”之法,将不祥的龟壳收容了,周围的诡异气息断了根源,骤然间为之收敛一空,就连活化过来的石佛雕像,也感觉眼皮异常沉重,疲倦不堪地闭上了眼睛,嘴角邪魅的笑容,变得平和从容,就连沉淀无数煞气的阴森皱纹也平伏下去,恢复宝相庄严的本来面目。
游毕方的化身识海里,立即多出一枚圆坨坨,晶莹剔透的牟尼(智慧)珠,赫然就是《十方地狱道》之一索命梵音的符文种字,与玄门大教的符诏神箓,旁门左道的真文,四四方方,八角垂芒,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咦……”
道人醉眼里看人,忽然发现一个熟人走过,仅仅看到背影而已,哪怕改头换面,将自己弄成满头癞子的瘸腿狂僧,却瞒不过能洞悉因缘的游毕方,此人赫然是九幽因果魔神派系里的头面人物,外道问圣的成就者,大慈悲尊者慈舟和尚。
“此人性情高洁,譬如五德神禽凤凰,向来是无宝不落,既然出现在紫荆关奇峰口城,恐怕是冲着什么旷世奇才而来……现如今,偌大一座万人军镇大城,能够入这位尊者眼界的人,莫不是极高之拳青大师,毕竟他也是破戒僧出身。”
想到这里,游毕方面上惊讶神色稍纵即逝,暗中通过龟壳,将五黄太岁的劫数系在极高之拳青大师身上,毕竟此人也算是诡怪一脉,若不是得了自己两次开门撒播的种子,恐怕还不能破门出关,依旧在少室山某座山峰里面壁。
“这也算是一招闲棋冷子!我以极高之拳青大师为子,去屠五黄太岁这条大龙,若不想他中途夭折,大慈悲尊者慈舟和尚恐怕会不得不卷进其中,最终为我所用。”
在醉道人眼里,五黄太岁堪称所有诡怪里的极大成者,借助千年僵尸吞食古战场厉鬼怨魂,强行催谷成旱神魃,法力境界在阴神大修士之上,甚至不逊于折纸人以不朽之血,反复提纯而成的风巨灵半神甲。
令人不爽的是,五黄太岁太抠门了,占住了重瞳路径的半神之位不说,还不分享自己的经验心得,导致这一波灾荒大打折扣,只是象征性地抽打几鞭,稍微打疼了腐朽的帝国肌体,还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一头五黄太岁倒下了,一众高阶诡怪、多重路径诡怪,从与它交战的过程中,甚至在其尸体上,自然可以领悟出蜕变的关键。我可是希望五黄太岁这种灾荒之神越多越好!”
由于葬土龟壳牵引的因缘落在极高之拳青大师身上,哪怕是大慈悲尊者慈舟和尚也无法察觉到,仅仅凭着满头凹凸不平的癞子,身上腥臭的脓迹,蚊蝇纠缠不去的癫僧之相,教周围的路人捏着鼻子,满脸嫌弃地躲避开去,甚至在拥挤的街道上,主动让出一条路来。
游毕方一脸醉相,有如吊靴鬼似的,跟在癞头僧身后,若隐若现地,专门去蹭他前面开道的便宜,途经草市的时候,忽然灵机一动,一口酒气吐出,趁机斩出体内的六贼,幻化成一条蠹虫,专坏他人神智,又名糊涂虫,附在一位六扇门捕头的耳廓上。
那条糊涂虫原本是道人体内一道杂气,又被酸臭的酒气遮掩了面目,自然是不虞被人发现,哪怕钦天监天道士近在咫尺也没有察觉。
只见此虫垂下,顺着耳舟,攀爬到耳垂上,先将六扇门捕头蛊惑了,暂时掩去七八成神智,将游毕方的话,通过暗示之术,说与他知道。
仅仅三遍而已,气散虫消失,六扇门捕头神智尽复,可是糊涂虫传的话,并没有彻底消失,还在他心里不停回荡,就像这位捕头的心声。
于是,六扇门捕头猛地扭过头去,果然看见了满头癞子的癫僧,哪怕他走路一瘸一拐,哪怕他身上秽迹斑斑,可是那一双无法掩饰,澄澈如琉璃,充满大智慧的眼睛,还是将此人的身份暴露出一部分。
“此人或许是极高之拳青大师伪装而成!传闻就说,此人擅长改装、易容,在江湖上厮混的时候,不知道用了多少个身份,据六扇门秘策记录,至少一百多个,男女老少,富贵贫贱,都能扮演地栩栩如生,像模像样。现如今,小隐于市,他就干脆扮成癫僧、病头陀!”
六扇门捕头也是立功心切,急匆匆打了声招呼,就纵身跃起,踩在草市摊位的固定桌案上,甚至踩着市井百姓的肩膀,向目标人物追索而去。
醉道人一脸坏笑,看着大慈悲尊者慈舟和尚一脸惊愕,被区区一介六扇门捕头从天而降拿住了肩膀,竟然不敢有多余的举动,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泄漏了一丝一毫的气息,就把这个肉眼凡胎的公门中人震死。
“饶你奸诈似刁鬼,也要喝老子的洗脚水!”
游毕方毫不掩饰自己的祸水东引举动,立即引起大慈悲尊者慈舟和尚的注意。
他回头猛一看,发现利用官府公门中人,坑陷害自己的同道,竟然是熟人,还是修为不过尔尔,连结丹都不是的游毕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化身出游?我记得,此人本体不过是阳神功果,胆子也是忒大了!”
醉道人微微一笑,也不以为意,下巴轻抬,眼神示意:“慈舟和尚,你还是顾着眼前罢!”
当面摆了大慈悲尊者一道,用的还是凡俗的手段,偏偏教他有苦说不出来,真是令人心旷神怡,念头通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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