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仓的硝烟味道还未散尽,火龙烧仓的臭味,却在短短的时日里,传遍西凉国鱼粮、茶马两道,乃至大半个帝国。
茶马道,打箭堡,边境商业重镇,同时也是飞虎军最重要的补给地之一,拥有常驻人口一万八千多,流动人口却有五六万之多。
距离陈平仓那场大火过去才三天,皇命钦差辛圭请出尚方宝剑,藉此调动边镇三军各九十九人,镇压舞阳城的异动,不知何故走漏了风声,流出真相的只鳞片爪,却也惊动了不少在这条道上往来的客商。
这天一大早,一支百人商队打出四海商会的旗号,依照以往的惯例,与有边军背景的地头蛇交割,货物里有茶叶、丝绸、瓷器、棉布等大宗商品,同时也换走了五百多匹口齿尚幼的马驹,最多不会超过三岁。
随后,这支商队的举动就有点惊世骇俗了,他们竟然化整为零地散开,三五人一个小团体,看似随处打听货物价格,却在最后关头,购买了大量的粮食,包括容易保存的稻谷、麦子,甚至连稻米和面粉,都买走了很多。
五百匹马驹都用作驮兽,加上商队本身一人双骑,甚至三骑,至少就有八百头,还有十七八辆平板大车,总共带走了将近五千石粮食。
此前,打箭堡的人见惯了各种古怪的交易,从来都是对同行交易漠不关心,可是这一回,四海商会的人如此大的手笔,真的把大家吓了一跳,尤其是嗅觉极其敏锐的一小撮商业天才。
他们闻到了危机的味道!以四海商会穿县过道,遍布大半个帝国的商业渠道,不至于专门来一趟打箭堡,就是为了买走大量的粮食,除非他们知道了什么,决定进行一次伟大的商业投机。
打箭堡毕竟是有边军背景的商业重镇,当地人与飞虎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好巧不巧的是,被皇命钦差请动尚方宝剑要走的九十九人里,就有三五个是本地人。
他们这一走,消息是瞒不过的,再让某些人使了点银子,稍微旁敲侧击一番,也只能得出不足一队(百人)精兵,突然得令被调走公干。
事情到这里差不多就断了线头,可是,打箭堡往来的客商那么多,陈平仓蒙受祝融之灾的消息,哪怕被人刻意隐瞒着,还是不经意之间透露了一些风声出来。
再加上某些人不怕事情闹地不够大,特意添油加醋地私心揣测脑补一番,打箭堡上下顿时人心惶惶,城中各家粮行米店被人团团围住,尤其是半军半民的本地人,挥舞着手里的通换通兑的银票,疯狂买走眼睛能看见的任何一粒米。
打箭堡的购米风潮由此掀开了帷幕,场面就像秋后草原上的野火,四海商会洒落的仅仅是几颗火星,火势就完全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随着有心人的幕后推动,抢米风潮变成了抢粮风暴,且越演越烈,局面一度失控。
平日里积压着不满的穷困人家,尤其是半军半民,在本地屯垦的边军家眷,早就看往来的客商,赚地盆满钵满很是眼红,也不知道是谁嚎了一嗓子,他们就成群结队地对外地商人下手了。
开始还是强买强卖,很快就仗着人多势众,变成了明火执仗地强抢,城中凡是外商的驻地,都遭到了这群胆大妄为的小崽子们的打砸抢,往往是空手进去,没过多久就披锦挂彩地出来,怀里揣满的各种值钱的小玩意,尤其是玉石、翡翠之类的珠宝。
一旦外商驻地有人反抗,小崽子们被商会护卫打地满地找牙,狼狈不堪地逃窜,可是他们很快就会卷土重来,叫上更多的人,带上生锈的军械,抱着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找回场子的念想,再来抢掠一遍!
这是一种无本万利的买卖,小崽子们快乐地就像过年似的,他们把这种强盗般的行为,称之为【零文购】,即一文钱都不用花费,就能得到所有想得到的好东西。
原本,打箭堡的主官会出面弹压,可是他们早就被抢粮风暴弄地焦头烂额,求援的信件公函雪片般的飞向边军和茶马道治所,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们手上仅有两百多人城卫队,还得保护自身安危,根本抽不出手来,镇压小屁孩子们的玩闹。
可惜的是,往来的客商会将消息带去远方,尤其是那些来头不小的商会,毕竟驻地被人砸了,主事者被人打了,各种货物、余款连账目都被人抢了,再留下去也没有意义,纷纷收拾行囊跑路回家。
打箭堡的恶臭味道,很快传扬开去,重创了此地的商业信誉,以及保持地很好的口碑,不过,对于某些损失惨重的商会来说,抢粮风暴引发的灾难性恶果更值得关注,哪怕是为了找回损失的一部分商业利益,手握大量硬通货和渠道的商会们,开始默契地囤货居奇。
被新主掌握在手里的四海商会,仅仅是用一次突击行动,就成功地引发了波及甚广的风暴,造成的影响力就像是飓风过境,摧枯拉朽地破坏着西凉国两道的商业秩序。
在这个原本就很混乱不堪的边境贸易体系里,四海商会在新主的主持下,开始少量地出货,来自沿海新法制盐的产品,雪白精细的海盐,通过一层层老鼠会式的分销体系,进入千家万户,小规模地驱逐掺杂砂石的官府粗盐。
从各地归拢而来的钱银,有如涓涓细流汇聚成湖泊深潭,大量铜钱和银子从市面上被抽走,在商业交易上,很快就出现了令贸易体系窒息的“钱荒”!
这一回,就连各地通汇通兑的钱庄,都意识到大事不妙了,纷纷派人出去催账,连本金带利息,一度扯下平日里慈眉善目的伪装,简直就像打箭堡零文购的那帮小兔崽子。
于是,米价一日十涨的当下,维持帝国税收、贸易两大体系正常运转的硬通货渠道,被拥有官方背景的钱庄暂时关闸,除了有来头的势力,譬如边镇三支大军,还能凭着手中的武力提走现钱,钱庄放出去给个人的小额银票,早已停止了兑换。
失去信用的钱庄,立即被挥舞着银票的储户堵塞地严严实实,一场令人瞠目结舌的挤兑风波迅速蔓延开来,唯一能够平息商业纷争,平抑市面物价,关键时刻开闸放水,一举灭掉离离原上火的半官方半民间机构,被幕后黑手用超越几千年的手段,捆缚地动弹不得。
此时,四海商会手中握着海量的硬通货,以及囤积在福地洞天里的无数粮食,尽管某些生意也受到了影响,可是谁都知道自家赚大发了。
毕竟,民以食为天!连一日两餐都吃不上饭,谁还有心思去耕种、去做工、去做生意?
反观鱼粮道治所舞阳城,自举人公范进在地宫鼠巢找回几百万石粮食,立即按照“贤婿”的指点,将粮食稍加处理后,进行严格的管控。
当然了,首先是联系边镇三军,让他们派精锐过来押走起运半个月的粮草,也不多,毕竟边境没有开战,人吃马嚼地很有限,顶多三十万石。
稳定了边军的供应,有了强有力的靠山和武力保障,才可以推广苛刻的口粮管制制度,相当于被大量敌军围城而攻的战时状态。
除了少数公子哥反对外,舞阳城上下将近五万人,都举起双手双足表示赞同,毕竟外界传来的都是坏消息。
有人一天吃两顿稀粥,嫌弃粥水都是老鼠味,又担心局势会继续恶化下去,尤其是各地的豪强大户人家,纷纷打定主意回转乡下庄园,衣食住行等条件,自然是不能于舞阳城同日而语,至少在乡下吃喝是不愁的。
有这些人带路,来自四海商会的私盐越发泛滥,都不是小包流转,而是塞满瓶瓶罐罐,明码标价地开始流通。
官盐粗粒,味道苦涩,由于掺杂砂石,卖相更是不堪,某些地方上,四海商会的私盐简直成了硬通货的代替品,在钱银被几乎抽干的市面上,成了以物易物的标准等价物。
游毕方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对于普通人在如此恶劣的商业环境下,重回原始时代的交易氛围,直觉得人的适应性真的是了不起。
“时机已然成熟!至少鱼粮道、茶马道九成以上的人口,都吃上了我方的私盐,也该是时候出货了!毕竟,各位都是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帝国子民!”
游毕方的俏皮话,引起了在座商会主事们的哄堂大笑,得到具体的命令后,他们很快展开的行动。
首先,就是通过四海商会的渠道,从各地调运粮食过来,卖地价钱还是很高,否则就无利可图了。
当然了,高价出货是很遭人嫉恨的!于是,四海商会的粮食批发商,承认各地钱庄的银票,仅此一举,就赢得了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好评。
令人窒息的商业死结上,四海商会解开了第一个绳结,输送来的粮食注入市面,它不仅是商品,也是稳定民心,平抑暴涨物价的关键。
尤其是,陈平仓临时总管用一张借条,从四海商会带走了五百万石粮食,不仅舞阳城的民心迅速稳定下来,就连鱼粮道里里外外的官场,都松了口大气。
如此一来,四海商会算是帮了朝廷一个大忙,得到了最大范围内的谅解,算是拿到了自由贸易权,可以在官方默许甚至支持下,大规模地出货。
尽管米面粮食并没有被市场恐慌炒到贵如珠玉的地步,可是十倍价格出货,还是受到大部分人的衷心认同。
事实上,从渭水溯流而上的运粮船,很大一部分都是装满石头,表面铺几袋粮食的假货,却因为源源不断地调运,给各地囤货居奇的同行以极大的震撼,逼得他们不得不割肉抛货。
这时候,四海商会攥在手里的真金白银,堆山码海的铜钱等硬通货就派上用场了,在已经成功解套的商业死结里,往枯竭的贸易现金池注入大量的流动性,商业交易再次活跃起来。
于是,各地的钱庄被大量储户挤兑的尴尬场面也就消失了,当钱庄主事准备趁乱捞一笔时,非常不幸的是,四海商会更快一步行动,凭着积累的好口碑,不是一个商铺两个商铺地买,而是半条街整条街地一口气拿下。
至此,四海商会在新主的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商业操作下,成了鱼粮道、茶马道最大的地主,原本散乱分布在各地的几百家商铺,暴增至七八千家,名下经营的产业,囊括了帝国子民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
唯有奢侈品行业,本钱大,回利慢,低价购买到手的比较少,却也至少有一百来家,可谓是赚海了。
“陈平仓的余波影响还在持续,贫道估计下一步,朝廷会对鱼粮道、茶马道下达临时禁酒令,严禁粮食用于酿造。商会各地驻点开始收酒,屯点酒不妨事。当然了,粮食不能造酒,我们可以用果子,山里的野果不能浪费了!”
此时,游毕方说的话,对于商会主事们来说,不吝是如听纶音,纷纷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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