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高功真人立即熄了心思,原本还有一点杀气,顷刻间被戒律“戒杀锭”吸地一干二净,从袖子里顺势滑下,落在手上,把玩了一圈,掂一下份量,约莫五两重,心里不禁明白过来。
“原来是这样,持戒律者,也受戒律所制,以此确保咒禁司的龙气真人们不会滥用!”
叶知秋洞悉其中规矩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迳自往东城走去,顺时针般的绕城一圈,最终抵达城北县府衙门。
途中,高功真人亲眼目睹到,码头苦力们携着热饭肉菜回家,让婆娘孩子们饱餐一顿。
浸透红油辣子汤的杂碎,仔细看过才知道是牛羊豚的下水肚里货,还有厚厚的肥脂,煮地通熟软烂,吃多了也不会腻。
码头苦力看到一家大小都吃饱了,满意地笑了笑,脚步匆匆地赶回去上工,脚步迈开,连跑带跳的,挺直腰杆子,精神都好多了!
“难怪饭庄伙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看到他们藏起饭菜也不出声,原来是笼络人心之举,让苦力们主动为之卖命!”
尽管叶知秋知道这是推衣解食的故伎,非常清楚其中的门道,可是现如今却是一个比烂的世道,那怕漕帮里一百几十万的兄弟,也会按照亲疏贵贱分成三六九等,入帮的新成员过的日子也很苦,甚至比不过眼前这群码头苦力。
高功真人摇摇头,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向城南。
此处坊市早就崩坏了,开国建朝几十年,也没有怎么修缮过,到处都是私自搭建的房子,街巷也是弯弯曲曲没有按照坊市形制。
好在有不少豪强大户撑着场面,小南门一带更是人头涌涌。
南北往来的行货、针头线脑等小件玩意都有,当铺、成衣行、饭庄、小酒馆,商铺扎堆聚集在一起,很是热闹。
哪怕热闹过后,遍地狼籍都是垃圾,市井小民过好自己的日子,总比城东那片好多了。
城南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一座两进两出的大家院子,传出琳琳琅琅的读书声,尽是发蒙的童子,那声嘶力竭的声音,为了读书改变命运的认真劲,连高功真人冷硬的铁石心肠都颤抖着,心情更是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奇怪,这座私人学塾坐落在城南闹市里,周围却悄然无声,这又是什么道理?”
叶知秋好奇地绕行一圈,发现学塾左右多是客栈,伙计们招揽客人入住,嗓门都自觉压低下来。
至于南来北往的商人,也对本地文风如此气象敬畏有加,大多数选择靠街,有通排窗户的房间,大概是想就近沾点书香气!
可是,高功真人找人一打听,差点气炸了肺。
原来这座学塾周边的房子,早就被通财帮的人买下了,特意改成客栈形制,据说还是那位帮主的手笔。
叶知秋毕竟是皇命特许,依附龙气修炼有成的高功真人,眼神锐利不在鹰隼之下,隔着院墙看到学塾东厢一副对联,看了一眼颇觉有趣,便喃喃低语道。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笔锋有些弱,应是腕力不足,不像是学塾老学究的手笔,莫非又是那位……”
叶知秋顿时哑然失笑,过后仔细品味,却像是含英咀华,越说越得劲。
“这人原是本地秀才公子,出身也算不错,就因为寻仙访道,被六扇门神捕检举上报,丢了功名学籍不说,家里还有一场大祸事!没想到,此子不仅没有被挫折击垮压倒,反而在短短的时日里大展拳脚,建起了如此功业……不会道法,实在是说不过去!”
高功真人尽管心里感慨莫名,心思猛地一转,立即坐实了前秀才公,现通财帮帮主游毕方乃是有道修士的身份底子。
换个人来,得知游毕方的功业,都会说他不忘初心,有始有终,也算是一段佳话!
可惜的是,叶知秋是朝廷鹰犬,专门对付玄门正教、旁门左道的咒禁司高功真人,对任何不服王统,拥有伟力于己身的修士,都没有好脸色。
哪怕游毕方表现出驾驭江湖大豪的手腕,与人为善,劝学助学,又懂得官场规矩,勾连本地衙门官吏,可是一想到他是修行有成的得道之士,很有朝廷鹰犬自觉的高功真人就气不打一处来。
“凭什么?我们依附龙气修行才有成就,尔等山野村夫、灌园小儿就能得到天赐道统传承?运气乎?气数乎?”
“凭什么?我们都跪了!你们却能抗拒朝廷征召,宁愿入山当隐士,也不出仕。”
“不行!绝对不行!堂堂秀才公,原本有大好前途,却能毅然割舍去修行。莫非他不知,修法破家的道理?不,他是知道的!”
“如此一介狂生,对朝廷不忠不义,对父母不孝不敬,浪荡江湖,误人子弟,卑鄙无耻之徒,不给他一个报应,不见我的本事!”
谁知就在叶知秋情绪高涨,杀气沸腾时,咒禁司至宝十二戒律之一“戒杀锭”再次震动,将高功真人杀意念头统统吸光。
“咣当”一声,叶知秋右脚背被一块松纹银元宝砸中,痛彻心扉,眼泪都流出来了。
银元宝几次翻滚,露了个底朝天,上面五个小篆,“杀气十二钧”!
叶知秋第一次感觉戒律是如此碍事,想要全部抛弃掉,仅凭自己的本事大干一场。
可是,“戒杀锭”不仅抽干吸空杀意念头,还把自己的精气神都挥霍一空了,一时间竟然连与人动手的心气都提不上来。
“算了!游毕方也算是做了一些好事,一点微不足道的功劳,暂时放他一马!”
叶知秋随即动身前往城北县府衙门,连城西世家豪强那片都懒得去。
直到这位高功真人走远了,游毕方亲手摆放好学童们的布靴,他才慢悠悠地起身,施施然地走出学塾来,望着过江龙叶知秋远去的背影,陷入沉思中,周围的人大气不敢喘一口。
许久过后,游毕方才笑道:“朝廷极品鹰犬,咒禁司高功真人,原来也是人啊!也有七情六欲,也有爱恨情仇,那就好办了!”
帮里二当家看见一锭松纹银,赶紧上前捡起来,发现莫名沉重,立即明白这是个宝贝,全力以赴地双手抱住,屁颠屁颠低送到帮主面前。
“杀气十二钧!戒杀锭!这不就是前朝国师按法家仪典与玄门仪轨,捣鼓出来的《紫青三百戒》?删繁就简至如此地步?”
游毕方早就知道,自己的前世身,曾与前朝国师打过交道,一度取得场面上的胜手,结果最后还是不敌残余龙气全力支持的国师。
“咒禁司的人再利害,也爬不到那位国师的位置!我又何必如此担惊受怕?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游毕方转念一想:“城外乱葬岗建祠立庙的事,暂时先缓缓,免得刺激到这位钦差大臣!别人不懂,他可是门清!”
想到那人迟早也是要走的,游毕方思前想后,最终做了个艰难的决定。
“二当家,学塾周边的房子,不是有很多人都来打听?你去衙门里走动走动,就说愿意平价转手。不过,交换条件嘛……衙门必须将乱葬岗那块荒废地给我……不不不,方圆三十多里,我一个人胃口再好也吃不下,好在整个通财帮可以!就这么办!”
学塾周边的房子,连地皮都包括在内,改建后的客栈,可是从开业至今都是客满,正是通财帮最赚钱的正当生意,较之刀头舔血的无本买卖还有赚头。
就这样抛出去,哪怕其中之一也是不得了的大事,不知道多少帮里的老人受影响。
可是,帮主的决定从来没有出错过,哪怕当前看着挺离谱的,事后回过头来,才发现大错特错的正是自己。
二当家也知道贪小失大的道理,咬咬牙,拼着得罪一些安排下去的老兄弟,也是一口应承下来。
游毕方看出帮众的不服气,只是当着自己的面不说,暗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才过了多久,又开始质疑我的命令了!”
可是,明面上,游毕方却是另一套说辞:“江湖上的偏门买卖,很伤阴德!拿下乱葬岗那块地皮,一来咱们可以插手进江湖道的阴门生意里,二来也可积攒点阴德,庇护家里人,来世更能投个好人家!”
原来如此,帮主谋虑还是深远莫测,每次出手都是先谈生意买卖,惯会开源的发财圣手,至于另一重考虑,混江湖道时众人不在意,如今金盆洗手换个活法,却必须看重了。
所有帮众暗想,这哪里是天杀星下凡,分明是财神赵元帅垂降,当即一起拱手揖礼:“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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