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政宗果然践行了自己的诺言,他跟源稚生交换了座驾就是想保护他。披上了主公的衣袍义无反顾冲向敌人包围的武士,结果自然是悲凉的。
连番的爆炸声响起,大概是地库里的其他车也因为刚刚的动静被点燃了,接二连三的爆炸。
火从东京塔的底部烧了起来,烧得这座塔一片通明。曾有一位高僧教源稚生禅学,说“三界不安,犹如火宅”。此刻源稚生忽然回忆起这句话来,觉得说得真对,这世界是这么的残酷和痛苦,每个人都活在烧着的房子里,饱受折磨。
他其实情愿死在那座塔顶的人是自己。
地库外那辆货车边埋伏已久的死侍们并未被爆炸的动静干扰,他们迅速向着站在那辆古董车旁的源稚生围拢过去。而源稚生则仍是低头看着自己脚边的那片金属残骸,好像完全没有发现致命的危险即将到来——死侍们也同样迟疑了,他们从那个手无寸铁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某种巨大的危机。
它们围绕源稚生游动,一方面被新鲜的血肉诱惑,一方面被恐惧压迫。
狂暴的重压忽然从天而降,把它们压入了地面。王权史无前例地二度爆发,这一次简直是暴君之怒,地面也在沉降,周围的一切都在震动,巨大的裂缝贯穿广场,地下水管爆裂,水柱冲天而起。死侍们的骨骼在一瞬间变形然后碎裂,被扭曲的重力揉捏和撕扯,陷入沥青路面。
源稚生仍只是默默地站着,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释放了言灵,眼中一片空白。
“老大!小心!”男人的吼声在源稚生耳旁炸开,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在视线的远端看到了两个模糊的身影,其中一个怀里似乎还抱着人。
估计是夜叉和乌鸦吧,毕竟只有他们两个会这么称呼自己,那他们抱着的……大概就是樱的尸体吧?
源稚生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被嵌入沥青路面的死侍群,这些被改造过的怪物此时已经完全断绝了生机,既然这样……
风的呼啸声自脑后响起,地库中有什么东西朝源稚生扑了过来,他下意识地侧身闪避,然后看着那个焦炭般的怪物落入了死侍群中——是在地库爆炸中幸存的死侍,它侥幸逃出了鬼门关,正循着皇血诱人的味道而来。
大概是被大火烧尽了仅存的神志,这名死侍面对源稚生时没有感受到此前同伴们所经历的恐惧,很快便调整身形,将身上因为高温而卷曲的死皮抖落一地,再度飞跃着向源稚生袭来。
源稚生艰难地动了动指节,此前侧身闪避的动作让体内积蓄已久的痛苦和疲惫如毒药般地浸满了他的全身,面对来袭的死侍,他竟是连起抬手的力气都丧失了。
就这样结束了么?好吧,这样也好。他是日本黑道的王,橘政宗曾说过每个王都会死,只是死在不同的地方,战场是王的归所,而敌人的血是王的花环。
死并不可怕,只是太孤独。
天空忽有惊雷闪过,大雨彻底迷蒙了源稚生的视线,通体焦黑的死侍仿佛和黑影融为一体,只剩下那把明晃晃的弯刀,笔直地朝源稚生砍来。
在最后的那一刻,源稚生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千鸟齐鸣之声于东京塔顶凄厉地响起,他下意识地抬头,想要看清那人的身影。
可映入眼帘的却是滚滚的雷云,整片天地间的电弧在此刻集结一处,化作怒吼的狂龙直冲而下,下一个瞬间,半空中的死侍被雷龙一口吞噬,化作一团焦炭拍在了地上。积水坑中,那把因为雷击而折断的弯刀上仍有缠绕的电弧正在滋滋作响。
支撑着源稚生身体的最后一丝力量无声无息地消散,他跌坐在了地上,看着远处的那两个家伙正又蹦又跳地朝自己跑来,嘴里还嚷嚷着什么,可是那些声音被雨水隔绝了一部分,他实在是听不太清。
这雨下的真大,好像是要把泪水和灵魂一同洗去,源稚生闭上了眼睛,在至暗的世界中,他忽然又变成了孤身一人。
“老大,活着……还活着……”乌鸦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你说什么?”源稚生缓缓睁开眼,看向乌鸦和他怀中面无血色的女孩。
“我是说,樱还活着!”乌鸦冲他大吼,一旁的夜叉也用深以为然的表情虔诚地点了点头。
源稚生那颗几乎陷入死寂的心脏忽然跃动了一下,之后乌鸦和夜叉似乎是又说了什么,可是他都没能听清。只是觉得好像有光亮从地平线上升起,那束光照在了他身上,像是有人轻轻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成交,你给我吃的,我当你手下的漂亮女孩。”阳光里,源稚生看清了女孩的脸,那双眸子蓝得像是大海。
那只远去的飞燕,在千回百转之后,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
空无一人的商场里,风间琉璃在试衣服。
滑翔翼把他带到了这座楼的楼顶,楼下是个百货商场。风间琉璃敲开商场的门,把沾染鲜血的长刀和两百万日圆放在看门老人面前,对他微笑。
老人立刻就明白了风间琉璃的意思,并没有动用那根装样子的警棍,而是打开了商场的灯请他自行挑选。风间琉璃走进商场的时候,老人在背后幽幽地说:“穿着这么隆重的衣服去杀人,你那么恨那个人么?”
风间琉璃惊讶于一个看门老人竟然有这样的胆量,敢跟他这个浑身血污的人搭话。
他转头微笑:“是啊,好看么?”
看门老人挽起袖口,露出鲤鱼文身:“年轻的时候我也是个帮会成员呐。你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不告诉你。”风间琉璃笑笑。
他的心情很好,所以不介意跟老人开几个小小的玩笑。他为这场谋杀筹备了很多年,长刀斩断王将身体的瞬间,风间琉璃像是要狂笑,又像是要痛哭,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那种情绪。
他在供员工们使用的淋浴间里清洗自己。那件华美的戏服上沾了王将的血,在他眼里就像是爬满了蛆虫那么恶心,他一个那么喜欢戏服的人,却把这件名师手制的衣服扔进马桶烧掉了。
温暖的水流冲过他的头脸,在沾染了水雾的镜子里,他看着自己的妆容一点点被洗去,最终只剩下素白的、略有些消瘦的脸。不上妆的时候,他并不惊艳,甚至有些平庸。但他那么喜欢镜中那个平庸的男孩,就像回到了小时候。水和火把一切肮脏的、华丽的、浓墨重彩的东西都洗掉,这样他才会回到当年。
他漫步在偌大的百货商场里给选了一条纯棉的白色衬衣和直筒的棉质长裤,一双舒服的灰色球鞋,外加一顶棒球帽。在试衣镜中看着这样的自己,他觉得自己被净化了,穿这种衣服的人一看就是生活很简单的人,简单得像是阳光一样。
风间琉璃拎起长刀,对老人说:“最好别跟人说你见过我,真想说的话也无所谓。”
“我哪里见过你,只是晚上有贼摸进商场里来偷了几件衣服。”老人把两沓大钞揣进口袋。
风间琉璃走向前门,脚步轻快。已经过午夜了,外面的大雨想必还没有停,他顺手拿了一把长柄的黑伞,这样他就能打着伞穿越那些曲折的小巷回到那个歌舞升平的地方。
这么好的心情,很适合打着伞独自在雨中漫步。
他推开玻璃大门,忽然站住。在这个寂静的深夜,路上连出租车都难以看到,却有一辆黑色的迈巴赫轿车停在门前。司机穿着笔挺的制服,戴着雪白的手套,按在车门把手上,看情形他正在等待进店购物的主人。
司机脸上真的流露出了和煦的笑容,就在风间琉璃推开门的刹那。他缓缓地拉开车门,缓缓地躬腰。
风间琉璃下意识地就想拔刀,却看见迈巴赫的后排座位上,穿着黑色和服的老人往里面挪动了一下,留出车门边的座位给他,还亲切地拍了拍座椅,示意他过去和他同坐。
老人戴着能剧面具,面具上画着微微含笑的公卿。
王将!
炽白色的闪电割裂天空,风间琉璃只觉得那道电光把他的脑袋也劈开了,脑海里一片空白。恐惧如冰冷的蛇从他的心底钻了出来,游向他的四肢百骸。
这绝不可能!就在大约一个小时前他亲手把王将的身躯斩成三段,长刀破体的感觉他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再怎么强大的自愈能力总有上限,细胞活性再强也不能把人变成蚯蚓,就算是蚯蚓,被斩成三段也没法重新长在一起。那一刻王将绝对是死了,不会有错。可这一刻王将活生生坐在迈巴赫的后座上,也没有错。
什么都没错,错的就只能是风间琉璃!他误判了王将,认为王将还是个能杀死的生物,但王将真的就是个杀不死的恶鬼!
恶鬼从地狱里回来找他了,风间琉璃的一生里都被这个恶鬼邀请同行,他清洗了身体换了衣服都没用,恶鬼总能认出他总能找到他。
可他再也不要过那样的生活!风间琉璃怒吼,拔刀!刀出鞘的同时就变成了闪电,风间琉璃冲破雨幕。
王将看都没看那正在逼近的刀锋,只是敲了敲手中的梆子。那两根小木棍在他手心里变成了某种乐器,奏出“扑扑”的古怪音乐。
风间琉璃从台阶上跃起,气势像是要把王将和那辆迈巴赫一起斩断。但随着梆子响起,力量仿佛退潮般从身体里抽离。他倒在积水中,痛苦地翻滚,脸上一时狰狞一时迷惘,偶尔又有看见地狱般的恐惧。
他强撑着爬行,想要离开那辆迈巴赫,可事实上他半步也未能前进,他无力地划着积水,像一只被困在泥潭中的乌龟。
王将保持着优雅的姿势,用梆子演奏那种古怪的音乐,司机跟随在风间琉璃身边,把伞打在他的头顶。
音乐结束,风间琉璃无力地趴在积水中,看门老人怔怔地站在台阶上,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风间琉璃抬起眼睛看他,瞳孔中淡金色和血红色混合,似乎是两种染料互相浸染。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在说“救我”或者“求你”。
王将根本没有下令,司机却掏出了带消音器的手枪对准看门老人的心脏开枪,三枪呈品字形打在老人的心口,瞬间摧毁心脏,连送医院都免了。
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救风间琉璃了,这个绝世的歌舞伎大师、高高在上的戏子、自信能把一切掌握在手中的男人,此刻只是一只趴在水里的死龟。
强光刺破黑暗,一辆丰田轿车以极高的速度逼近,距离很近了也不减速。司机猛打方向盘,车在雨中旋转,溅出巨大的圆形水花。带着这朵水花,丰田车高速撞向了迈巴赫的尾部。
迈巴赫被撞得向前蹿出,带着车里的王将,丰田车的后备箱则在撞击中完全消失了,变成了皱巴巴的一块铁皮——丰田车司机显然是很了解迈巴赫车身的坚实程度,在脆弱的丰田车面前这辆车简直是辆坦克,所以比起以发动机舱为代价正面相撞,当然是没了后备箱更好点。
驾驶座的车门弹开,楚子航翻过车顶,长刀带着扭曲的刀弧暴击那名司机的颈部。他一点都没有留手的意思,在远处他已经目睹了复活的王将和这名司机的残暴,楚子航不介意比他更残暴。
司机显然也是沉浸武道多年的狠人,他伸手便抓住了楚子航的刀背,想以夺走武器的方式限制楚子航的动作,但楚子航的下一步动作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在司机碰到刀背的那一瞬间,楚子航就果断松开了刀柄,紧接着一记凶猛的刺拳正中司机面部——作为一个少年宫毕业的刀客,楚子航并无日本武士保护武器的自觉,他的一切技能只是为了打倒敌人而存在。
司机被打的踉跄后退,摔倒了在台阶上,就在他从眩晕中努力起身想要追赶之际,却看到一辆银色的复古摩托车正朝着自己飞速驶来。
那人似乎是个特技摩托的爱好者,只见车头猛然抬起,车上的驾驶员一个潇洒的后空翻动作离开车背,任由自己的座驾咆哮着朝倒地的司机冲撞而去,把他连人带车地撞进了百货商场。
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只持续了不到五秒钟,楚子航拾起了长刀重回驾驶座并关上车门,于此同时丰田后排的车门自动弹开,戴着机车头盔的男人一手拎着皮箱,一手捞起了风间琉璃钻入后排,车门被重重关上的瞬间,楚子航一脚地板油给上,丰田车撕破雨幕扬长而去。
“妈的,真惊险。”恺撒摘掉了头盔,把怀里的男人丢给了后座的路明非。
“老大你抢了我的活!”路明非说。
“抱歉,主要是大家想一块去了。”恺撒拨弄了一下自己被汗水糊住的一头金毛。
“你去哪里了?”楚子航问。
“咱们走散之后我就去找车了,才拐了两个路口就看到了你们,索性悄悄跟了上来。”恺撒似乎是无意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转头问路明非:“他怎么样?还活着么?
“还有呼吸。”路明非说。
他只能这么回答,他没有把握说风间琉璃是活着还是死了,从生物学的角度他确实还活着,有呼吸有心跳,但作为人他又像是已经死了。他躺在后座上枕着路明非的腿,整个人抽搐着蜷成一团,微弱地颤抖,眼睛里一片苍白。
路明非甚至怀疑恺撒只是捡了风间琉璃的身体回来,他的灵魂其实已经被王将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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