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怪诞的表哥

《满唐华彩怪诞的表哥》

第15章 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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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勣、杜有邻等要犯,杖一百,家小流徙岭南……”

先前想着生死事小、失节事大,但真得到消息了,感受和预想中的还是大不相同。

杜五郎还是初次面对人生中的拷问,不由万分茫然。

他做不到薛白那般不扰于外,已不知该如何做。

下一刻,整个人都被拎起来。

“也没点精神。”杨钊伸手拍了拍他圆乎乎的脸,问道:“你可看明白了?太子保不了任何人。这大唐,谁才是真正值得投效的人?右相!”

杜五郎遂哭了。

因为见到杨钊这个肮脏的模样,他觉得恶心欲呕。

他突然很怕今日之后自己也开始逐渐成为杨钊这样的人。

“哭?哭有用吗?跪下来求右相都不懂吗?废物。”

杨钊眼看杜五郎的鼻涕快滴下来,嫌弃地松了手,一转头见青岚也泣不成声,我见犹怜,不由笑道:“小婢子流徙岭南太可怜了,不如求我赎买了你?”

青岚连忙摇头,用求救的目光看向堂外。

若薛白再不回来,她既不想流徙也不想受欺,宁肯撞死在这右相府中,以她这贱婢的血污了那贵不可言的国相。

恰在此时,有人从长廊那边过来。

“薛白!”

青岚立即便扑了过去,如一只受惊的小鹿。

杜五郎见了,也想跟着跑。

他却被杨钊一把摁住。

“休在相府放肆!”

“薛白,他们要杖杀了我阿爷!”杜五郎哭喊道。

薛白先拍了拍青岚,还未开口,那平静的神色却已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

此时,相府管事苍璧从他身后匆匆赶过,倒像是他的随从一般。

“杨参军。”苍璧道:“阿郎命你与薛白往大理寺一趟。”

杨钊赔笑道:“还有吗?”

“没了。”苍璧淡淡看了他一眼。

杨钊大失所望,暗骂李林甫有功不赏。

~~

长安城有外郭城、宫城、皇城。

宫城居北,乃帝王居住;皇城居宫城之南,乃宗庙、官署、军衙、仓库所在,也就是行政之所。

皇城中楼宇恢宏,与外郭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致。

大理寺位于皇城西面,就在顺义门旁。

衙署大堂前,正有许多囚徒跪在地上,杜媗便在其中。

今日见李林甫、吉温没来,而长安县尉颜真卿拿出了那份草稿,再加上京兆尹韩朝宗据理力争证明杜家冤枉,杜媗当场便翻了供。

“冤枉!民女从未见过柳勣为东宫结交谁,至于纵火以烧毁证据那更是子虚乌有,全是京兆府法曹吉温严刑逼供,屈打成招,请诸公明鉴。”

“不错。”韩朝宗当即正色道:“太子与杜良娣不睦,早已和离,又岂会命柳勣经营?更何谈遣人销毁证据?此案仅有口供而无物证,疑点重重。柳勣,还不从实招来?!”

“我,我冤枉啊,我不过与丈人起了口角,一时气愤……”

很快,韩朝宗趁着李林甫不在,以最快的速度审明了案情,火速递往宫城。

见此情形,杜媗以为,杜家就此沉冤昭雪了。

她想到那个被杜家救回的少年郎薛白,正是他连夜报信,他们遂在书房找到了关键证物,交由太子,再递到这些刚正忠直的官员们手里,终于得以翻案。

“成了,我们做到了。”杜媗心道。

然而,当裁决下来,落在她耳里,却如一道五雷轰顶。

“柳勣、杜有邻等要犯,杖一百,家小流徙岭南……”

杜媗不可置信。

案子分明已经审明了,她阿爷是冤枉的,杜家是冤枉的,为何却要无罪之人受罚?

没有人给她解释。

仿佛在这之前的审讯只是开宴前的一场表演,无论演得如何,都不影响上菜。

而跪在那瑟瑟发抖的杜家众人,便是这场盛宴的一盘前菜。

堂上诸公高坐,似要将她们分食。

~~

御史中丞杨慎矜目光落处,将杜媗带着悲绝表情的美丽容颜看在眼里,同情地叹息了一声。

他一直都知道,即便杜家冤枉,案子既已闹大,圣人便不可能宽赦杜家。否则,万一让人有了与太子亲厚也无妨的错觉,于社稷何益?

因此他今日冷眼看着韩朝宗一力为杜家洗冤,从头到尾也不阻拦。

“唉。”

“韩公。”杨慎矜转头低语道:“你已尽力了。”

“太子已割袍避火,今日我非为太子,乃为尽快平息此案。”

杨慎矜点点头,道:“韩公高义。”

韩朝宗苦笑不已,侧头瞥了一眼坐在后面听审的左相陈希烈,也不知对方睡着了没有。

就在今年,原本的左相李适之已被李林甫借机贬了,换上了这万事不管的陈希烈。

韩朝宗一向与李适之交好,早已知道自己这京兆尹马上也要滚蛋了。但方才解释一句,无非是希望李林甫不要赶尽杀绝罢了。

“称不得高义,无非是想着最后在京尹任上办件好事,可惜了没能办成。”

杨慎矜虽也为李林甫办事,却还存着风骨,四下一瞥,压低了声音道:“韩公已活了无数人性命,今日若定下杜家谋逆大罪,只怕死者更众。”

“也只能做如此想了。”

“无可奈何了。”杨慎矜道:“那就,先杖杀了柳勣?”

韩朝宗点点头,道:“可。”

杨慎矜是右相一系,要杀柳勣这个太子连襟立威;韩朝宗心中亲近太子,却也恨不得快点把柳勣杖死、以免攀咬更多人。

两人立场不同,此刻杀心却相同。

~~

“冤枉啊!”

柳勣早已没了往日的豪爽,被摁在地上,大喊冤枉不停。

监刑的大理寺小吏却是摇了摇头,道:“你冤枉?你他娘还冤枉?你可知有多少人被你害死了?”

这小吏转身一指,柳勣趴在那顺其手指看去,见到的是道士方大虚、杜宅管事全瑞等一应从犯,同时被缚在一旁的还有许多他的友人。

想到往日觥筹交错,柳勣一阵恍惚,犹不信自己能落到死地,大吼道:“他们答应我的!吉温,你答允我状告太子会有大前程!你答允我的……”

“行刑!”

柳勣腚下一凉,中衣已被脱了下来。

“啪!”

重响声中,笞杖打来,剧痛。

他不由惨呼一声,还在盼着吉温喝令停止施刑,或者熬过这一百杖刑,遂咬牙苦捱。

“啪!”

不知为何,那笞杖看着轻飘飘的,每击一下却真是痛彻心扉,仅仅五杖之后,柳勣腚上已是皮开肉绽,再也支撑不住,如杀猪般地求饶起来。

“啊!痛……别打了……杀了我吧……”

“杀了我!”

惨叫声传过衙门,传到了众犯人耳里,使他们胆颤心惊。

许多被柳勣连累来的人本还在破口大骂,闻声不敢再出声。

仅仅不过二十余声响,那声声笞挞竟已停了下来。

“报,柳勣挨不住,杖死了!”

“……”

杜媗忍不住转头看去,只见那个豪爽狂疏的丈夫光着身体趴在院中一动不动,腚上血肉模糊,其后,它像个破麻袋一般被人拎起,丢在一旁。

“噗。”

连落地的声音都像个麻袋。

杜媗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回想当年,柳勣相貌堂堂、谈吐不凡,家中众人都觉得满意;婚后也有过相敬如宾的时光;再后来,二妹嫁了太子,他在外面听多了吹捧,狂态渐露,直到一发不可收拾;于是全家都厌他恶他,她私下里规劝了无数次,却拿他毫无办法。

她并非与他还有多深感情,而是极想恪守一个妻子的本分。但此时她又忽有些恨自己不能早下决心、非要维持着那表面的体面,直到大错铸成。

“下一个,杜有邻。”

没时间让杜媗为她的丈夫悲伤,她的父亲又被拖到院中。

“不!”

“别碰老夫的衣服!”

“阿爷!”

“摁倒!”

“阿郎!”

“……”

之前众犯人皆恨柳勣胡乱诬告,并不出头,此时见杜有邻被拖出去,心知这无妄之灾下一个就到自己,惶恐不已,纷纷哀嚎,登时大乱。

杜媗奋力起身,想要去拦,混乱中额头却挨了一棍,摔倒在地。

“都住手!”

御史中丞杨慎矜大喝一声,亲自上前,扶起杜媗。

“我阿爷是冤枉的!救诸公明查!”

杨慎矜语态柔和,道:“娘子已救不了令尊了,多顾忌自己吧,杨某会尽力免你流徙之苦。”

杜媗一愣。

她忽抿了抿嘴,挣开杨慎矜的手,重新跪倒在地。

她如何听不懂他的意思?

语下之意,无非是要她给他当妾或是私伎。

她不觉动心,只感到屈辱。

那种被当成一盘菜等着被分食的感受闷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宁肯等阿爷死,再一头撞死在衙署之内,也不想再向这些人求饶一句。

身后又传来笞挞的闷响,杜媗跪在那,不去看正在被笞挞的杜有邻,只是咬紧牙关,咬出血来。

忽然,

“停刑!”

有大喝声接连响起。

“停刑!”

杜媗才沉到谷底的一颗心又猛颤了一下,觉得那声音隐隐有些熟悉,连忙回过头。

只见一个人拾阶而来,喝止了正在笞挞她阿爷的官差。

“薛白?”

杜媗疑惑了一下,眼中已有了惊喜之意。

“薛白!”

~~

薛白看着眼前的大理寺,眼神里有些奇怪的亲切与探究。

就连位置他都有点认出来了,大概是后世的西举院巷一带、西安儿童医院附近。

但当拾阶而上,他眼神很快又陌生起来。

他看到满院都是干涸的血迹,韦坚案里被杖死者的尸体曾堆积如山,近日才腾出地方来准备堆放新的尸体,而堂内所跪老弱妇孺全是无辜,个个目光忧惧,如待宰的羔羊。

他没感受到律法的威严。

只有皇权的威严、相权的威严。

这里不是为民惩罪、伸张正义的公平之地,成了两个终日忧怖于被夺了权柄的上位者肆意残杀弱者的屠宰场!

薛白越看越陌生,他每登一步台阶,脸色都越来越沉……

~~

几名小吏们目光看去,见到的便是一个气场强大、不怒自威的少年郎君缓缓走来,身后跟着的右骁卫手持令牌,放声大喝。

那官威之盛,吓得他们不敢去拦,连连后退,一个趔趄纷纷摔倒在地。

扬起积雪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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