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凝兮醒来时,整个人已经被烘干了，严严实实裹在被褥里。

她乌发披散，衬得一张小脸莹白如玉，软嫩如剥了壳的鸡蛋。

那双黑亮眼眸,眨巴眨巴,清澈见底。

一眼瞧过去,就有点子愚蠢在身上。

陆训庭不知打哪儿寻了套女子衣裙过来，丢给她：“穿上。”

曲凝兮乖乖接了，兜头往肩膀套。

她非常不习惯自己的新爪子,明明见过许多人穿着各色衣袍，轮到自身却无从下手。

……这个裙子，怎么穿呢？

陆训庭没有回头，却好似后脑勺长了个眼睛,把长耳鼠的笨拙全听进去了。

“看来你需要一个婢女。”他出声道。

“吱？”

“还需要一个夫子教你说话。”他补充一句。

“……”这是在嫌弃她不会说话么？曲凝兮偷偷吐了吐舌头,用手掌揉自己脸蛋，还没习惯。

好歹是把衣裙披在身上了,穿得凌乱不堪,半遮半掩。

陆训庭见着了,不得不亲自动手,替她整理好。

城主府里面没几个下人,尤其是他的主院,压根没有婢女,就连掌勺的都是男厨子。

陆训庭不需要人伺候,室内洒扫用清尘术，闲杂人等不会踏入他的领域。

这会儿自然找不出婢女来帮曲凝兮穿衣裳，而他，也是头一回接触女子的服饰。www.jiangnanxs.com 江南文学网

长耳兔对饲主由着天然的信任,丝毫没有意识到什么男女之别。

她正颇为新奇地玩弄自己的手指。

细白的小指头，光滑无毛发，触感还软软的。

她用自己的指甲掐了一下，立即一道月牙印子，人的皮肤可脆弱了呢。

不止手上光秃秃的，身子同样如此。

曲凝兮低头审视自己，两只小白手托到了身前，这两大坨是她的……胸？

她一脸严肃，揪着小眉头，瞅瞅自己，再抬头看对面的陆训庭。

指尖探了出去，戳了戳他的胸膛。

她见过他在池中沐浴的模样，两人不一样。

这就是人类的公母之分。

下一瞬，小爪子被一把捏住了。

陆训庭眼皮都没抬一下：“管好你的手。”

曲凝兮回过神，脖子一缩，连忙点头，脸上写满了乖巧。

他不喜被人触碰，哪怕是长耳鼠也不例外，她得记住这一点。

好在曲凝兮早就习惯饲主的淡薄，并没有放在心上，下一刻她的注意力就转到了双腿上。

没有人是蹦着走路的，她得好好学一下。

——迫不及待想用人的身份上街去看看了。

不过长耳鼠的天敌太多，这条街就有好几只猫，普通猫便罢了，翦水城还有猫妖。

曲凝兮生出灵智的日子没有多久，对外面是既好奇又害怕。

她自己能

走出去么？

陆训庭瞥一眼她跃跃欲试的神色，并未多言，把人收拾得能见人了，才从屋里出去。

招来林仲萍，吩咐去买一个婢女。

林仲萍是府里的老管家，由于上下人口简单、庶务不多的缘故，他大多是与城主名下商铺的管事们打交道。

突然要他找个婢女回来……林仲萍一时摸不清头脑，躬身问道：“大人想要什么样的婢女？”

是要貌美的？毕竟大人这么多年孤家寡人的，都没个知冷知热的姑娘……

正这么想着，陆训庭一指后头的曲凝兮，挑个能干的，她什么都不会。?_[(”

林仲萍一惊，才发现城主的屋里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明眸善睐，楚楚动人。

“这是……”长耳鼠？！

曲凝兮的境界太低了，一眼就能被看穿真身。

没想到竟然是个女子！还这么快化形了！

林仲萍从未见过这么迅速修炼成人的妖精。

惊诧过后，喜上眉梢，明白了城主的用意，立即笑道：“老奴这就去寻人来照顾她。”

小宠刚拥有人形，自然是什么都不会了。

幸而她造化好，养在了城主身边。

府里可算是有小姑娘的身影了。

陆训庭挥退了老管家，带着曲凝兮去吃饭。

有了人形，就能吃一些人类的食物。

长耳鼠走路姿势怪异，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多走几步，就逐渐熟练了。

曲凝兮在餐桌旁坐下，看着桌面碗盘。

以前她在桌上守着小碟子吃，用两个爪子捧抱食物，碗碟在她眼里显得巨大。

现在高度不同角度不同，进食方式也不一样。

哪怕懵懂，也知道不会使用餐具是粗俗失礼的行为，会遭受耻笑。

“你有名字么？”陆训庭把一根长柄银勺递了过来，“用这个。”

一开始若要拿筷子，估计是在为难这只鼠。

他一手斜支着下颚，好整以暇地望着曲凝兮的动作。

曲凝兮智商健全，手抓银勺往嘴里送东西这样简单的动作，当然一学就会。

她一边尝试吃了一口虾仁蛋羹，一边张嘴回道：“我，曲……凝……兮。”

她发音艰涩别扭，但能够听懂。

毕竟与一无所知的婴孩不同，识得人言，只因为口舌生疏，才需要一些时间适应。

曲凝兮，肤如凝脂，美目盼兮。

陆训庭抬了抬眼皮，道：“你可以暂且待在府里。”

暂且？

她闻言，与他四目相对，稍稍一抿自己柔软的唇瓣：是不是习惯了人身，就要被赶出去了？

她如今这样，显然没法继续当个小宠，一直趴在城主的肩膀上，过着饭来张口的日子。

她理应学着自己活下去。

只是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该去往何方。

曲凝兮变成人的第一顿饭，用勺子顺利解决了。

随后她被带到书房，里头养了一只会说话的鹦鹉，正好陪着打发时间。

陆训庭就在书房里处理事情，留下长耳鼠和鹦鹉在另一侧大眼瞪小眼。

他这人养小宠是非常随性散漫的，给吃给喝，但不怎么上心。

鹦鹉的待遇远不如长耳鼠，它没机会跟随饲主到处溜达，甚至它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书房中。

这会儿猛然一开口，就是阴阳怪气一连串，把眼前这只看不惯的长耳鼠说得一愣一愣的。

鹦鹉的嘴皮子利索，曲凝兮在它面前像个小哑巴。

憋半天才蹦出一句：“好……吵。”

这只鸟语速快，她说不过它。

鹦鹉顿时不高兴了，扑扇着翅膀跳来跳去：“好哇！你说我吵！我好心陪你说话你说我吵！”

“仗着自己修成人形就欺负我一只鸟！”

“你真是可恶的长耳鼠！”

鹦鹉抖着它艳丽的羽毛，凶巴巴的往曲凝兮头上扑棱。

曲凝兮怂得很，两手抱头躲避，不料才刚蹲下来，细嫩的手背就被鸟儿尖利的爪子划伤了。

这一下，鹦鹉都没想到，它自知闯祸，连忙飞回鸟笼，钻进去假装无事发生。

曲凝兮手背疼，她拥有人身反而不如原形灵活了，一只臭鸟都可以欺负她！

她握起拳头，正要舔舔手背的伤口，下一瞬，就被按住了。

陆训庭温热的指腹轻抚，就给她抹平了伤口。

曲凝兮睁圆了一双紫葡萄大眼睛，他好厉害。

“我……”

“你既然能听懂，慢慢也就会说话了，”陆训庭丢了个储物袋过来，“里面有一些外伤药。”

她和人没两样，弱成这样，想来会需要这个。

陆训庭此刻的感观有些微妙，他仿佛成了大家长，莫名多出一份责任在身上，若他袖手旁观，这只长耳鼠指不定活成什么样。

“我……听话。”曲凝兮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袖。

唯恐这人嫌麻烦就不管她了，眼下她确实是不能离开城主的庇护。

陆训庭垂眸，瞥一眼自己的袍袖，并未多言。

他回到书案前忙碌，曲凝兮收起储物袋，系在腰间上，扭身就去把鸟笼子给锁上。

里面小鹌鹑一样缩着的鹦鹉敢怒不敢言，小声叫嚣：“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罚……罚你。”曲凝兮挥了挥手。

这样就算是报复了臭鸟。

今天发生了莫大的变故，曲凝兮好歹是接受了自己化身的事实。

吃饱喝足，找个安静的躺椅窝着，没一会儿就呼吸均匀，睡了过去。

她睡得安然，仿佛还是一只长耳鼠，如同往日那般伴随在饲主不远处，安静且不打扰。

只是到底不一样了，陆训庭一抬眸，就能瞥见那张红扑扑的小脸蛋。

*******

隔日，林仲萍办事迅速，找来一个婢女，是妖族里脾气和善的蒲公英，道行不深，足够指引照顾长耳鼠。

曲凝兮经过一晚上休息酝酿，已经自己尝试简短发音了，两人沟通起来一点都不困难。

婢女名叫洛思远，说是城主府给了不少灵石，她就来了。

第一件事就是教曲凝兮穿衣裳，翦水城里有妖精魔女和人类姑娘，衣裙款式多样，穿几次就知道了。

“像你这样水灵的姑娘，穿什么皆是锦上添花呢。”

洛思远给曲凝兮选了不少裙子，有管家发话，她只管拿下，不愁银钱。

曲凝兮本就娇俏可人，被摆布了一番，更是寰腰楚楚，婀娜玲珑，直叫人移不开眼。

洛思远很满意。

不过，把人打扮好了，不代表她看上去就像个人，还得学习走路以及言行举止。

要学的东西不少，曲凝兮半点没喊累，如今能有这个造化，她非常珍惜。

有人接管了长耳鼠，陆训庭的日子又恢复成从前模样。

区别是他肩膀上的小宠没了，时不时会在府邸里看到那一抹多出的懵懂少女身影。

她进步神速，才几天不见，就步伐稳健，能跑能跳了。

对于双手的使用，更是肉眼可见的熟练起来。

正好，陆训庭要外出一趟，把曲凝兮留在府里，省得她亦步亦趋跟随。

翦水城逮住了孔雀藤后，事情平息了几日，但并没有结束，今日又有一个无辜孩童惨遭毒手。

陆训庭放出孔雀藤的风声，没有人企图前来搭救，因为禁言咒的缘故，拷问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这个咒术之所以被正邪两派一同列为禁术，就是这般缘故。

即便中咒者自身想吐露实情，稍微一想起，就会遭受锥刺灵魂的痛楚，无人能够承受。

他们不可说，不可想，更遑论提笔写下。

光靠一株孔雀藤，无法揪出背后之人，甚至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

陆训庭要亲自出手了。

曲凝兮得知城主外出时，已是第二天，林仲萍告诉她说归期未定，不过料想不会太久。

府里没了饲主，顿时感觉空旷了起来。

书房里那只鹦鹉，一看主人不在，立即翻脸不认人，叫嚣着要把它放出来。

曲凝兮仗着自己有手有脚，不但不放，还把鸟笼子给加了一道锁。

可把鹦鹉给气坏了。

曲凝兮欺负完鹦鹉，美美的睡了一觉。

直到被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给惊醒。

她慌然睁开眼，从躺椅上坐起来，本能地察觉到天敌的窥视。

一扭头，便见院子墙头上，蹲着一只大黑猫！

曲凝兮瞳孔一缩，长耳鼠最大的天敌就是野猫，它们敏捷而又残忍，把猎物玩弄于股掌之间。

现在她化身人形了，自然不怕寻常的猫，可是，可

是这只看上去就不寻常！

曲凝兮寒毛直竖，黑猫黑亮的眼睛凶狠地盯着她[，甩着尾巴面目狰狞，冲她露出一对锋利尖牙，这是狩猎的前兆。

好在下一刻，它就被人叫住了。

“七玄，不得无礼。”

院墙外，是一道软腻的女声，柔弱无骨，她轻笑着道歉：“在林管家跟前失礼了，也不知是什么吸引了它。”

林仲萍回以一笑：“大人不在府上，还请下回再来。”

曲凝兮听见黑猫有主，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谁知，被唤住的大猫，不仅不肯退去，反而在曲凝兮挪动脚尖的一刹那，毫无预兆地从墙头上扑了过来。

“啊！”

长耳鼠吓得耳朵都冒出来了，惊叫着转身就跑。

黑猫看到猎物奔逃，一双猫眼更加黑亮，兴奋地拔腿狂追。

它的速度太快了，曲凝兮压根跑不过它，只一瞬，就化回原形，朝着窄小的地方跑去。

这个变故发生得极快，在林仲萍变脸的前一刻，一道鞭子抽了过来，打在黑猫身上，把它卷着拖回去。

黑猫吃痛，在瞥见自己主人的刹那，立即收起浑身凶戾，一脸乖巧的喵了一声。

“畜生，竟敢在城主府放肆？”

魅芙当场抽了它几鞭，那鞭子带着倒刺，三两下就让黑猫皮开肉绽，惨叫不已。

她把它丢到林仲萍脚下，一脸头疼：“我养着它上百年，快要开灵智了，不想今日犯下这等过错……”

她说着，斜眼与角落里椅子下方的长耳鼠对上视线，“该好生致歉才是。”

曲凝兮都快吓哭了，听到后头的变故才敢回身观望。

谁知回头便见一个身形妖娆的女子，用鞭子把黑猫抽得不成猫样，凶狠变成可怜。

她害怕猫不错，此刻也害怕这个女人。

她是大妖，还是魔娘？

林仲萍面无表情，道：“芙魅小姐请回吧，此事会告知大人的。”

芙魅，她就是那个痴恋于陆训庭的魔娘？

曲凝兮早就听说过了，不过没见过，因为她几十年没有出现了，不想这会儿突然来了。

芙魅笑了笑，扭着腰肢，迈出摇曳的步伐，朝中曲凝兮走来。

“他养了个小宠，竟然这么快化形了，给喂的什么天材地宝？”

她好像真的对此产生浓重好奇，一伸手，就把长耳鼠给整个捏住了。

毛茸茸的柔软身子，陷在她手心里。

双方实力悬殊过大，曲凝兮已经僵住动弹不得了。

林仲萍皱眉阻拦，被芙魅躲开了，她一眨眼：“林管家在担心什么，难不成我还敢得罪陆城主，伤他爱宠？”

她倒没有其他动作，托着瑟瑟发抖的长耳鼠在掌心，左右看看，用尖利的长指甲轻轻抚摸，在管家翻脸前就弯腰给放了。

“多有趣，我都想养一只了。”

“也不知他愿不愿意割爱？”

“是个小姑娘呢。”

恍若喃喃自语，芙魅紫色的眼珠子幽幽瞅着曲凝兮。

长耳鼠的耳朵都撇下来了，怂得像一颗毛球。

“真羡慕你呀，日日陪着他，你见过他真身了么？”芙魅低声问道。

什么？什么意思？曲凝兮愣愣的，不太明白当下的状况。

她为什么会被魔娘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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