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正值盛夏,刚下过一场雨,不仅没将热意冲减半分,连空气都染上些燥热。
作为两年一届百花奖颁奖现场的栖云会展中心,门外早早的被记者们围得水泄不通,争先恐后地想要拿到第一手物料。
夏江回坐在保姆车里,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始终缓解不了心中紧张的情绪。
“不行不行,我还是好紧张。”
一想到一会参加的是圈内大佬齐聚的颁奖典礼,而她自己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菜鸡,她何德何能啊!
夏江回摆烂地窝回座椅里,捏紧手上的稿子一下一下地在脸边扇风。
经纪人周明熙从冰箱拿出瓶冰水,一脸坏笑地贴到夏江回脖颈侧:“别紧张,喝口水。”
猝不及防地,夏江回被冰的从座椅上弹起来,一时间忘记了她是在保姆车里,头顶与车顶来了个亲密接触。
“嘶,好痛。”夏江回捂着头坐回座椅,带着幽怨的眼神望过去,“明熙姐!你太过分了!”
周明熙从旁边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丝毫没对刚才的事感到愧疚,反而问:“还紧张吗?”
夏江回接过纸巾,将脖颈上的水珠吸干,伸手摸向左胸处,心跳明显没有刚才剧烈。
竟然没有那么紧张了。
周明熙把水拧开递过去,认真安慰她:“一场典礼而已,又不是洪水猛兽,何况你只是被提名为最佳新人导演,最后得奖的不一定是你,不用当众发言,你还有什么好紧张的。”
看着周明熙认真开解的面孔不像是开玩笑,夏江回一阵无语。
在奖杯面前,紧张算得了什么。
保姆车在会展中心门前停下,侍者上前拉开车门,夏江回迅速挂上得体的浅笑,俯身走了下来。
踩在厚实的红地毯上,周围摄像机对着她一顿拍。
有记者认出她是最近炙手可热的新人导演,举着话筒围上去问:
“夏导您好,对于「天才导演」这个称呼您怎么看?”
“您并非科班出身,是什么原因让您进入这个行业?”
“听说您电影里男主角的原型是您高中时期暗恋的人,方便跟大家说一下吗?”
......
对于记者连珠炮似的问题,夏江回脸上始终挂着浅笑,一一回答,没有丝毫不耐烦与不适应。
只有第三个问题,夏江回下意识的选择了回避。
“我觉得不论是与不是,都不影响大家观看影片,盛夏寄托了大家炽烈的青春,希望大家都能和对的人修成正果。”
对于夏江回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记者似乎不太满意。
正欲接着问下去时,现场工作人员上前催促进度,记者们这才不情不愿地放过夏江回。
工作人员适时的救场让夏江回松了口气。
面对一个又一个怼脸拍的摄像头,她生怕下一秒就无法维持得体的笑容。
会场内灯光璀璨,按照主办方安排的位置,夏江回在第三排入了座。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空位逐渐坐满了人,不少人趁此机会扩展人脉,交谈声此起彼伏。
“学姐!”
一道又惊又喜的声音在夏江回耳边响起,她循声看去,是一个留着凌厉短发的女生。
夏江回的眼神有些迷茫,并没有认出她来。
谢漾挨着她坐下,主动解释:“我是谢漾啊,高中时候追求桑俞廷的那个。”
谢漾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期盼夏江回能想起来。
夏江回大脑迅速转动,在记忆旮瘩里想起了这号人物:“你以前不是双马尾吗,现在风格大变样了。”
谢漾摸着自己的发尾,“上部戏是短发角色,还没把头发养回来呢。”
“对了学姐,你怎么去当导演了?”
谢漾第一次在荧幕上看到夏江回的名字时十分惊讶,积攒了满腹疑问,在此刻全部倾泄。
“高中你不是说要学金融吗?”
“怎么会选择进娱乐圈嘞?”
连珠炮的问题跟门外的记者有的一拼。
夏江回无助地捂上额头,没想到逃过了记者,逃不过谢漾的喋喋不休。
见夏江回低着头,迟迟不讲话,谢漾歪着脑袋凑上去:“学姐,你怎么不说话?”
“嘘,”夏江回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食指竖起靠在唇上,示意她不要讲话,“典礼马上开始了,安静点。”
“噢。”谢漾这才闭上了嘴,老实在位置上坐着。
安静了没两分钟,趁着主持人讲开场词的时候,谢漾又凑到夏江回耳边,轻声说:“学姐,你和沈然霁还好吗?”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夏江回心跳漏了一拍。
周遭的声音化成嗡嗡声飘进她耳朵,思绪不知飞向了何处。
沈然霁......
那个占据了她整个青春,主导着她喜怒哀乐的人,现在成了她心中无法拔去的一根刺,是她听到这个名字就有想要逃离的冲动。
“学姐,学姐?”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见夏江回怔愣着半天没讲话,谢漾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伸手在她面前来回晃动。
夏江回回过神,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强挤出一抹笑:“大学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
“啊?”谢漾露出惋惜的表情,“当时我还特别磕你俩呢,没想到我磕的cp竟然be了!”
谢漾为她死去的cp痛心疾首了几秒,还要同夏江回说些什么时,主持人的播报声打断了她:“第十五届百花奖最佳新人导演是——”
一下点醒了交谈中的两人。
在场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夏江回抬头看向颁奖台上闪动的屏幕,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指尖掐着另一只手的虎口,企图缓解砰砰直跳的心。
“让我们有请——”
“夏江回。”
望着最终停在她名字界面的屏幕,夏江回怔愣几秒,有点儿不可置信。
谢漾碰了碰她手臂,小声道:“恭喜学姐!”
如潮水般的掌声伴随着现场隆重的音乐响起,将她惊呆的思绪拉回。
众人的目光投射过来,或艳羡或嫉妒,夏江回置若罔闻,仿若身处云端,每走一步都轻飘飘的。
走上颁奖台,主持人的提问随之而至:“我问小夏导演一个大家都很关心的问题啊——”
“您是在什么样的契机下才决定拍摄《盛夏》?”
......
这个问题俨然是记者问题的翻版。
看来是逃不过了。
夏江回视线淡然地环顾下面,握着话筒,薄唇微张正欲回答时,视线正好落在前排正中央好整以暇坐着的人。
她面上的淡然迅速凝住。
低垂着的眼睫轻颤,捏着话筒的手骨节肉眼可见的泛白。
心跳如雷,大脑中准备好的草稿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跟灌了水泥似的,沉重又混沌。
周遭只有自己沉重清晰的呼吸声,以及前排正中央望着她,情绪难辨的人。
场上静了两三秒,主持人适时出来打圆场:“看来小夏导演很紧张啊,我非常理解小夏导演此刻的心情,那我们就直接进入颁奖环节。”
夏江回克制住想要逃离的冲动,松了捏着话筒的手,提着裙摆后退两步站定。
只听主持人接着说:“有请嘉禾集团总裁沈总上台颁奖。”
聚光灯霎时打在第一排正中央。
沈然霁一身熨裁妥帖的黑色西装,起身时抚平衣摆的褶皱,接过礼仪小姐递来的奖杯,往颁奖台上走。
抬眸看向夏江回时,漆黑眼底无波无澜,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眼神浸着化不开的寒霜。
夏江回只怔愣地看着他从容的动作。
一步、两步,很快就走到了她面前。
算起来,他们应该有五年没见了吧。
再次相遇,又能说些什么呢?
夏江回思绪纷飞,五年前的一幕幕浮现眼前,让她不由得捏紧了裙摆。
当年沈然霁悄无声息的离开是她始料未及的,那时的她还天真的留了丝期盼,以为沈然霁很快就会回来。
她在想,等沈然霁回来后,一定要好好问他,为什么离开。
可她找了一年又一年,沈然霁就如同人间蒸发般,不见踪影。
她只能不停告诉自己他只是她人生中的过客,仅此而已。
在她没想过会相遇时,沈然霁却出现了,还是在这种场景,在众人的注视下,重逢。
他似乎变了,又好像没变。
褪去脸上的青涩少年气与倔强感,眉眼间多了几分成熟稳重,待人接物也更加礼貌疏离。
他本该是这样的,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是别人需要仰望的存在。
而不是禾川一中那个落魄失意的少年。
“恭喜。”
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在耳边清晰响起,随后一个金色的奖杯伸到夏江回面前。
她强迫自己收起心中波涛汹涌的情绪,挤出一抹释怀的笑容,接过奖杯:“谢谢。”
颁奖典礼结束,她都没参加最后的大合影,几乎是落荒而逃。
保姆车在会展中心门口等着,她拉开门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见到他了。”
周明熙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掀起眼眸望着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
“你早就知道?”夏江回讶异她的反应,同时有些生气,“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没想到夏江回反应如此剧烈,周明熙略带歉意的讨好:“怕你知道投资方是沈然霁,你不会来。”
想要发泄出来的一口气梗在喉间。
是了,如果提前知道沈然霁在现场,她一定不会参加颁奖典礼。
看着夏江回失魂落魄的模样,周明熙不知道这个做法到底是对还是错。
她和夏江回在大学时相识,虽然她没见过沈然霁,但她见过夏江回因为沈然霁整夜无法合眼,依赖安眠药度日的时期。
见过夏江回为了弄清沈然霁不辞而别的真相,在各个城市奔走流转,只是为了心中那点小小的期盼。
后来,夏江回心中的那点期盼被掐灭,大病了一场,数次与死神擦肩。
病好后,主动将沈然霁有关的一切装箱封藏,同时也将自己的心封闭起来。
表面上过的与常人无异,但她知道现在的夏江回只是为了生活而生活,内心紧紧封闭,没人能走进。
从前那个恣意张扬的少女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是谁都不愿看到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不愿看夏江回被困在过去,找了一切办法想要解开夏江回的心结。
“明熙姐。”车内响起夏江回几近沙哑的声音。
周明熙望着脸色苍白的她,应了声。
“同你说说我和他的故事吧。”
在心中藏匿了五年之久,不愿提及的过去,也该让它出来见见天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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