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马道婆趴在杂乱脏污的稻草上, 整个人奄奄一息,被拷打得全身无一块好皮。
但监狱的狱卒们却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四皇子得知这个案子, 下了死命令。
必须等到三日后当众处斩,一来告慰那些受害者,二来也是向世人强调。
某些人不要用这些神神鬼鬼的手段来害人, 再能耐也会被抓,最终落得尸首分离的下场。
因此狱卒们一直用好药吊着她的命,就是为了给上面一个交代。
陈景轩的待遇自然和她不同,虽然在隔壁,却是收拾干净的单间, 里面还有座椅和床板。
陈景轩躺在床板上,全身疲惫不堪, 却睡不着, 妹妹出事的消息,他在回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
其实他很自责,如果不是因为他,妹妹或许不会入东宫,也就不会遇到那些事, 被害得流产, 被陷害,最后还被打入冷宫。
他不是一个好哥哥,没有保护好她,所幸外甥没事,好好活了下来。
想到这一点,陈景轩是万分感激妻子的,他知道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自私自利,心里只有家族荣耀和荣华富贵。
外甥抱到陈家,肯定会被交给妻子照顾,那孩子能平平安安回到宫里,承袭爵位,多亏了妻子。
虽然他也担心外甥的安全,但有太上皇在,义忠亲王又过世了,想来四皇子也不会容不下一个奶娃娃。
陈景轩是东宫伴读,对四皇子的了解不多,只知道是一个低调不爱争风的,为人应还算不错。
小外甥才刚出生,对他无法产生威胁,不致于被忌惮。
这么想的陈景轩稍稍放心,合上眼打算休息一会儿,免得上堂的时候精神不济。
刚休息没多久,一位穿着大理寺官员衣服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让衙役打开牢门,走进陈景轩的牢房。
陈景轩睁开眼,连忙起身,“原是叔父,小婿有礼了。”
这人就是柳霞的叔叔柳柏安,在大理寺担任寺正,负责审问犯人。
“诶,都是亲戚,不必拘礼,景轩快坐,”柳柏安一脸的悲痛,拍拍他的肩膀,状似安慰。
陈景轩微微皱眉,“叔父特意来见,可是有要事?”
“与公事无关,是你家里......”柳柏安捋了捋胡须,一脸不知当讲不当讲的表情。
陈景轩心下隐隐不安,“叔父但讲无妨,小婿尚能承受得住。”
“是这么回事啊,你出事后,霞儿被诊出怀孕,但她一直担忧你,孕期没养好,以至于孩子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柳柏安说着顿了顿,偷看陈景轩表情。
陈景轩面色白了白,但还算平静,“一切都是我的错,连累了妻儿。”
“你别这么说,你也是为了尽忠职守,”柳柏安连忙安慰几句,“但那孩子却是身体不好,月前更是生了一场大病,来势汹汹,霞儿以为被奶娘的死冲撞了,就请了马道婆驱邪。谁曾想那马道婆竟是那样恶贯满盈的人,不仅没有治好那孩子,还,还......”
柳柏安吞吞吐吐,陈景轩却一下子就领会了,脸色瞬间僵硬,眼底隐隐流露出悲痛,“孩子?”
“请节哀,”柳柏安叹息。
陈景轩跌坐在凳子上,备受打击。
这个孩子从出生到死亡,他见都没见过,甚至知道的时候,都已经在边关了。
那会儿他被压着日日劳作,累得休息时间都没有,得知有了一个孩子,高兴不已。
后继有人,谁能不高兴呢,不过也隐隐担忧,如果自己回不去,妻儿会不会被父亲嫌弃,进而受到欺辱?
他甚至在思考,自己要如何做,才能摆脱现在的境地。
或许他应该去参军,立了功才能回去给妻儿和妹妹撑腰,就像石重那样,因为掌握了兵权,就连皇上都礼让三分。
正好在边关,对参军的人没有任何限制,包括他这样的戴罪之身。
不想事情急转直下,太子竟然......献祭了自己,妹妹也没能活下来,他倒是借着妹妹和外甥的光,全须全尾回来了。
这让他无地自容的同时,又心痛不已,那是他唯一的妹妹啊!
但能回京见到妻儿,依旧让他感到欣慰,原以为很快就能见到小儿,却不想......
陈景轩捂着脸,遮挡住弥漫上来的愧疚和难过。
柳柏安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孩子以后会有的,别太伤心了。”
陈景轩深吸口气,放下手,声音沙哑道,“我明白,是我连累了他们母子。”
“你千万别这么想,是霞儿不好,太过伤心你的事,这才......你别怪她,”柳柏安道。
陈景轩明白了,原来他是来打预防针的,避免他因为孩子去世,怪罪到妻子身上。
他有什么资格责怪妻子呢,妻子也是因为他才如此的,是那孩子与他们无缘,“二叔放心,我不会怪夫人的。”
“这就好,这就好,”柳柏安一脸的高兴,“你们夫妻能和和美美的,我就放心了。对了,那个马道婆,我也帮你们料理了,放心吧,不会有人知道霞儿接触过她,所以你也别责怪霞儿行差踏错,她这是关心则乱,妇道人家,还不是外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陈景轩眼神闪了闪,起身鞠躬行礼,“感谢叔父为我们遮掩,要不然传出来,岂不是影响到夫人和齐国公府的名声。”
“嗨,这都是小事,”柳柏安一脸高兴,“我是为我侄女着想,总归是她做出来的糊涂事。”
言下之意,我出了大力气,为你夫人摆平了这件事。
柳霞虽然是他侄女,但已经嫁出去了,因此他帮忙,陈景轩就得承情。
陈景轩自小在宫里长大,人情练达,之前是因为伤心,才没体会出这层意思来,现在反应过来,又怎会听不明白呢。
他立刻许下承诺,同时心底对于妻子这位二叔的感激之情,淡了许多。
柳柏安不知道这点,得到承诺后非常满意,当即道,“霞儿一直求着我安排她来见你,虽然这不合规矩,但我求了情,上峰也就没拒绝,等明天我安排她过来,你需要什么,一并和我说了,我交代霞儿带过来。”
“不必了,牢中一切从简就是,”陈景轩语气平静,“在边关什么都没有,我也熬过来了,暂时忍一忍,等到查清楚也就出去了,东西带进来还要经过层层检查,实在太麻烦二叔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都是小事,”柳柏安一摆手,表示没什么大不了。
陈景轩不说话,其实心里清楚,带人进来看望,和送东西是差不多性质,柳柏安如此说,无非是想多卖他点人情。
既是如此,他也就不客气,要了笔墨纸砚和书本。
柳柏安兴高采烈离开了,和来时一脸沉痛的表情,简直判若两人。
陈景轩面色渐渐冷淡,转身的同时,对上一双阴鸷怨毒的眼睛。
他吓得一个激灵,再去看,又仿佛是错觉。
自从他进入这间牢房,隔壁就悄无声息地,没有一丝声响,他还以为没人呢。
想了想,陈景轩叫来差役,询问隔壁的情况。
“哦,你说她啊,马上要被处斩了,陈公子不必在意,”差役满不在乎地道。
“不知是何人?又犯了什么罪?”那双眼睛实在叫他难忘,其中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了,就仿佛她随时能蹦出来,对你狠狠一击。
“是马道婆,一个靠着道术,骗了许多人,害了许多人命的恶毒家伙,”差役撇撇嘴,显然对这种人不齿极了。
陈景轩一惊,怎么会这么巧呢,刚从柳柏安那里听说了马道婆这个人,现在这人就住在他隔壁。
他不由怀疑,这会不会是柳柏安特意安排好的,就为了他从马道婆嘴里知道,柳柏安为了摆平柳霞的事费心了多少心。
“您不用管她,这家伙也就吊着一口气,动都动不了,”差役还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受到影响呢,连忙道。
陈景轩闻言,暗自好笑,自己太多心了,牢房这么安排,大概是凑巧吧。
见他不说话,差役又加了一句,“您要是觉得不舒服,我们可以为您换一间,不过其余牢房就没这间干净了,还有小窗户能看到阳光。”
确实,这是唯一一间有小窗户的监牢,其他都是阴暗昏沉,收拾的也干净,大概是专门为那些犯了罪又有身份的人准备的。
“不用,我只是问问,”陈景轩不打算多麻烦他人,道过谢后,就躺回了床板,用旧棉被裹住自己。
牢房里阴暗潮湿,不到三月的京城甚至还下了一场小雪,以至于冷得人浑身打颤。
监狱的被子当然不可能像家里那么温暖舒适,就刚刚这么一会儿,原本已经被他捂热的被子已经变得硬邦邦的,摸着像冰块一般。
所幸他从边关离开的时候,那里的知州送给他一张厚皮披风,用它包裹全身,能锁住热气不往外散。
把自己裹紧,躺在床上,他不可避免的想到了隔壁的马道婆,那里只有一堆稻草,可没有什么被子,想必人都要冻僵了。
可这样恶贯满盈的人,本身也不值得她同情,好在夫人没真的和她牵扯到一起,不然都要被那些唾沫星子淹死了。
就这样左想右想,陈景轩熬到了第二天上午,在差役们换班的一个时辰后,柳柏安带着柳霞和柳嬷嬷来了。
柳霞一见到消瘦异常的丈夫,心痛不已,一把扑到他怀里,忍不住痛哭。
陈景轩见到比印象中更加清减忧郁的妻子,也没忍住心疼,抱着她细细安慰,半响才把人推开。
这也没办法,他身上实在不好闻,在边关为了不生病,本来就不敢洗澡。
大冬天地长途跋涉,之后被关入监狱,就更没有洗澡的必要了。
他自己是闻习惯了,但能想象到,那该是多糟糕的气味,难得妻子不嫌弃。
陈景轩在心里感慨,他这一生经历颇多,风光过也落魄过,但幸运的拥有这样一位贤惠的妻子,夫复何求啊!
柳霞哭了这么久,也略微有点不好意思,擦擦眼泪,动容的看着丈夫,眼睛眨也不眨,好似不紧紧看着,下一秒丈夫就要消失了。
陈景轩被她看得略微不自在,轻咳一声,“夫人,家里可好,老爷身体可还安康,还有母亲与你,我见你瘦了许多,可是伤心导致的,你要保重好自己。”
顿了顿,他轻轻拍拍妻子的手,“莫要过于伤心,铭哥儿与我们无缘,想必他现在一定投了个好胎。”
柳霞双手一颤,整个人都僵硬了,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回话。
在丈夫面前,她从来把自己看得很低,小心翼翼讨好,生怕他有一点不满意。
说起来,当年齐国公府的继承人陈景轩公子,不仅在宫里备受看重,对整个京城来说,也是出了名的贵公子。
他才华横溢,相貌英俊,能和勋贵家族继承人比家世地位,也能和文官家精心培养的孩子比才华,相貌更是不输给任何人。
走在外面,他永远那么受人瞩目,无数闺阁少女芳心暗许。
当初甚至传言,皇上有意把安平公主嫁于他为妻,然安平公主在十四那一年因为意外,落入湖水中染病去世了。
这件事才不了了之,三年后,陈老爷火速给陈景轩定下了同窗好友之女为妻,也就是现在的柳霞。
柳霞一直认为,自己配不上这样俊逸非凡的佳公子,但她也想要夫君的宠爱,独一无二的。
经过努力,她做到了,夫君没有其他妾室通房,只守着她一人。
这让她欢喜的同时,又隐隐不满。
丈夫对小姑子太好了,比对自己更好,他从宫中回来,总不忘了给妹妹带她爱吃的糕点,虽然也会给自己带,但她总觉得,自己是捎带的,并不是特意为她。
丈夫知道小姑子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爱什么样的首饰,无论多忙,总会记得准备好这些,讨妹妹欢心。
柳霞每次看到丈夫回来后,总是率先去看妹妹,然后才回房,就忍不住嫉妒。
凭什么?明明自己才是他的妻子,他该第一时间来见她,然后把那些东西交给她,由她来分配给妹妹才对。
这是身为妻子的权力,然而丈夫就好似不相信她一般,完全撇开她,也从不对她说明,都给妹妹准备了什么。
虽然相同价值的东西她也有,但都忍不住觉得,给她的就是不如给妹妹的用心。
最叫她嫉妒的是,那两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从经史子集,到诗词歌赋,到琴棋书画诗酒茶,而这些是她完全插不进的话题。
柳霞的父亲虽然是读书人,但前期为了科举,没有多少时间培养她这个女儿,后面考中了,也只把儿子们送到书院,至于她,是跟着母亲学习管家女工,虽然认得几个字,绝称不上有学问。
所以很多时候,丈夫和妹妹说话,她完全听不懂,这让她隐隐感受到了排斥。
即便有时候那两人顾及到了她的尴尬,特意找了她懂的话题聊,她也不会觉得高兴,害怕丈夫会认为她不学无术,一直在屈就包容,其实心里看不起她。
是啊,在那样一个容貌倾城,又才华横溢的小姑子对比下,谁还能不显得拙劣不堪呢。
偏她最不想的就是在丈夫面前露怯,被他发现自己的平庸。
因此柳霞不喜欢小姑子,甚至隐隐厌恶,但她不敢表现出来。
因为她知道,比起自己这个妻子,丈夫更在意的还是妹妹,所以她一直深深压抑着。
柳霞的去世让她感到快意,再漂亮再有才情又怎么样,还不是早早就死了。
从此她就能霸占丈夫全部的心,不会再有人插入他们夫妻之间了。
可想是这么想,当真正面对丈夫的时候,她的自卑再一次冒了出来,尤其她还藏着那样的秘密,愈发的心虚。
柳霞低下头,不敢与丈夫对视,害怕他看穿自己的心虚,担忧丈夫知道自己做过的那些错事,从而厌弃于她。
陈景轩不知道这些,只以为她在难过,柔声安慰,“我们还会有孩子的,我知道铭哥儿去了你伤心,但人总是要超前看的,你要怪就怪我,别责怪自己......”
“没有,”柳霞忍不住反驳了一句,铭哥儿好好的,她不希望从铭哥儿父亲嘴里听到诅咒他的话。
“什么?”陈景轩不解。
柳霞不意自己竟说了出来,忙连连摇头,“不是,我是说这不能怪你,要怪......就怪马道婆,对,都是因为她,要不是她,我们的孩子也不会死。”
我说是钧哥儿,不是铭哥儿。
她在心里默念大儿子的名字,不想因此诅咒到活的好好的小儿子。
陈景轩神情一顿,往隔壁撇了一眼,再一次对上了那双怨毒中带着疯癫的眼神,不由心下一寒。
柳霞没觉察出他的异样,越说越顺口,毫不犹豫地把锅扣到马道婆身上,甚至还带上了陈夫人,“我也不知道她是那样恶毒的人,孩子生病了,我着急不已,太太说认识马道婆,能画符驱邪,许多大户人家的夫人太太都会请她去,据说效果很好。”
“我以为太太是好心,是我大意了,太太作为继母,对您......和妹妹本就不上心,又如何会担心我们的孩子。但当时我病急乱投医,听到消息就请了她来,没曾想,这竟然是个恶贯满盈的。知道她曾经做的事后,我后悔极了,都是我害了孩子,要不是我请了马道婆,她也不会死,一定是马道婆做了什么法,害死了我们的孩子,呜呜呜......”
她哭得真情实意,情感流露真挚,就仿佛自己真心懊悔请错了人,以至于害了孩子。
然而陈景轩却仿佛灵魂一下子被抽离,神魂不在这个空间一般,所有的情绪都离他远去,只有隔壁那双怨恨诡谲的眼神,吸引住他全部注意。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怨毒,愤恨,诡异中带着讥笑,有嘲讽,有讥诮,嘲弄傻子一般看向他,好似在说:哈哈哈,你这个傻子,你的妻子在惺惺作态骗你,蠢货,你竟然还相信了,实在太蠢了!
陈景轩摇摇头,觉得自己可能是太累了,不然怎么会产生这样离谱的想法?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看向哭得几乎要厥过去的妻子,张了张嘴,竟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拍拍她的肩膀,“我都知道,我都明白,这不是你的错,莫要再伤心了。”
“呜呜呜......”柳霞扑到他怀里,又哭了好一会儿,直到差役过来说时间快到了,才停下来。
柳霞擦擦自己的眼泪,让柳嬷嬷把自己带的东西拿进来,一个大大的食盒,和一个包裹。
包裹打开,最上面放着笔墨纸砚和书本,是陈景轩开口要的,下面是一套厚棉衣。
柳霞服侍他换掉身上这件又脏又旧的,柳嬷嬷找差役要来了热水,她亲自服侍陈景轩擦洗干净,打理好头发,让他即便在狱中,也不显得狼狈。
然后是食盒,打开来,里面竟然是一个小巧的温锅子,下面放了无烟碳,点燃就可以给上面的食物加热。
“这个您留下,我找叔叔打点了差役们,让他们尽量给您提供热水,到时你把食物和水放里面热一热,就不用吃冷食了。”柳霞温柔道。
陈景轩顿了顿,拿起筷子吃起来,“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是你的妻子,”柳霞越发温柔,深情的看着他。
在这样的目光下,陈景轩一时竟有点食不下咽,即便这是他近一年来,吃的最好的一顿。
勉强让自己吃下去一半,他把暖锅盖上,打算把炭火熄灭。
“别忙了,不是还想写字嘛,有炭火在,可以暖暖手。您放心,二叔会让人送来木炭的,”柳霞温柔地阻止他。
陈景轩没说什么,询问了一些家里的情况,还有宫中义忠郡王的消息。
说道义忠郡王,陈霞的情绪明显高亢了一些,“老爷结识了夏公公,就是皇上身边的夏金忠公公。”
“我知道,”陈景轩点点头。
“夏公公非常好心,时常送一些消息到府里,郡王爷一切都好,能吃能睡,被二十几个宫人照顾着,皇上时时垂询,只日前得了风寒,不过听说已大好了。”柳霞说着说着,脸上露出思念的表情。
陈景轩没察觉意外,毕竟在他眼里,妻子和自己一样疼爱妹妹,那对于妹妹的孩子,唯一的外甥,又在她身边养过一段时间,怀念是正常的。
只不过思念之情略微浓郁一点罢了,想到他们的孩子去世,妻子说不定把全部情感寄托在外甥身上,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夫妻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差役来催,柳霞才恋恋不舍离开。
只见她一步三回头,恨不得留下来和陈景轩同甘共苦。
陈景轩心下感慨,发誓绝不会辜负这样好的妻子,未来一定要叫她过得顺心如意,再不受母子生离死别的苦楚。
等到人彻底消失,他缓缓坐下,拿出纸笔,打算写一篇诗文,来抒发此时的情感。
然而,尖利的咒骂突兀响起,声音之刺耳,好似枯木在嘶哑摩擦,叫人耳根发麻,头眼发昏沉。
“桀桀桀,贱人可真会装,污糟的玩意儿,装出一副白莲花模样,把自己说的多无辜,还不是糟了心肝烂了肺,杀人都敢做了,竟还想栽在老婆子头上,我呸!”
陈景轩笔尖一顿,滴下墨水来,在宣传上晕染开来。
他没有动弹,打算继续书写。
马道婆阴恻恻的声音传来,“你是那娘们的男人,难道你不想知道她都做了什么恶毒的事吗?”
陈景轩皱了皱眉,搁下毛笔,转身,“恶毒从你嘴里说出来,真叫人好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样的人说出的话?”
“哈哈哈,”马道婆竟然猖狂地大笑,“我恶毒?不错,我就是一个恶毒的人,为了钱财不择手段,那你以为你那婆娘又好到哪里去?她会请我,你就该知道她手段阴着呢。”
陈景轩淡淡道,“她是被你遮掩的好名声骗了。”
“真的吗?”被他维护妻子的姿态刺激到,马道婆更激动了,“我不相信你看不出她身上的违和?那样一个伪善的女人,你难道相信她是善良的?”
陈景轩眼睑垂下颤了颤,随即面色平静抬起头,不为所动,“够了,你不必在我面前挑拨离间,我信任我的妻子。”
“哈哈哈,信任到知道她是一个杀人犯也要维护吗?”马道婆耻笑,“你们这一个个,自己杀人不眨眼,竟还妄想审判我,凭什么,凭什么?难道就因为我不是所谓的贵族吗?我诅咒你们一个个下地狱,我且在地狱等着,等着你们的下场!”
陈景轩的脸沉下来,“你莫要胡说八道,我夫人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她请你去府里,也只是为了驱邪!”
“驱邪?桀桀桀,你以为她为什么要驱邪?”马道婆瞬间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阴暗而充满了诱惑道,“当然是因为她杀人后心虚啊,害怕鬼魂缠着自己,所以才找我驱邪的。”
陈景轩的心猛跳了一下,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
他不想听,因为害怕莫名地恐惧突破封锁夺眶而出,让他的世界再也变不回原先的模样!
但马道婆就是要让他知道,打破他全部的幻想。
她的境遇已经如此糟糕了,没了任何活下去的希望,那她也要把别人拖入泥淖,让更多的人给自己陪葬!
“那个周奶娘,你儿子的奶娘一定被她杀了,她和那个柳嬷嬷一起动手的,哈哈哈,你知道她为什么杀奶娘吗?当然是因为,那孩子不是你的啊,是她偷情生下来的。她害怕你回来知道真相,就把知道的奶娘杀了。哦,对了,还有那个孩子,你真以为他是生病去的吗?当然不是,那天我去的时候,他还好好躺着,一点都没生病,身边却没一个人照顾。你说奇不奇怪?你们这样的家族,小少爷身边竟然没有伺候的人,桀桀桀,当然是因为,不是你的孩子,她怕露馅啊!”
马道婆自认为见多了这些大户人家的污糟事,周奶娘的死,柳霞和柳嬷嬷神情不对,再加上孤零零躺在房间里,没人照顾的小少爷,瞬间脑补出一场大戏。
陈景轩瞬间握紧双手,浑身僵硬,任谁被披露妻子给他戴绿帽子,都会备受打击。
可随即,他立刻出声反驳,“她不会如此!”
声音坚定,面容认真,可见他真这么想。
或许他私心里也知道,夫人表现出的贤良,有一大半是装的,但她愿意为了自己压着脾气,去装温良对待别人,那他也没什么好强求的。
陈景轩得承认,自己理想的妻子,该是妹妹那样的,懂诗词歌赋,饱读诗书,能理解他说了什么,闲暇两人能一起吟诗作画,就像......安平公主。
闭了闭眼,把那一抹怀念从心底拂去,可即便柳霞不是他理想中的妻子,也是符合时下对贤妻良母的要求的。
他尊敬她,爱护她,陈景轩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妻子,但总归对她和妹妹一样好,是不会错的。
因此,成亲后,他怎么对待妹妹,就这么对待妻子,即便很多时候他们无话可说,他也愿意抽出一点时间出来,认真倾听妻子说家中琐事。
相处的时间长了,他也隐隐了解一些妻子的为人,知道她对自己的爱慕之情。
陈景轩不知该如何回馈相同的感情,所有尽可能的包容,温和耐心,也不会对她有过多的要求,乃至于苛责。
本性如何,只要她愿意和大家平和相处,就足够了!
因此陈景轩很肯定,这样的妻子不会背叛自己,也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丑事!
他冷然地看着马道婆,语气郑重,“我相信她,你不要随意污蔑他人。”
马道婆一怔,不明白他都被带了绿帽子,何以还能如此冷静?
但她可不会放弃,自己就是在齐国公府丢失了修为,如果没接到柳霞邀请,或许她的修为还在,就不会被抓!
所以一切都是柳霞的错,她就要死了,柳霞也不能安稳活着!
马道婆恶意满满,桀桀怪笑,“你相信她,呵呵呵,你能相信她到几时?等你出去了,一定能发现,周奶娘一家被杀了,让我想一想,会怎么死呢?要么是火灾,全家都烧死了,要么就是外出,被土匪杀掉了。”
大户人家夫人太太的手段,无非就是那几样,陷害,□□,马道婆不认为柳霞还能有别的招数。
陈景轩沉下脸,“够了!”
他不打算再听这个人的胡言乱语,转身打算继续书写。
可马道婆不愿意放过他,一遍遍在他耳边强调,周奶娘死的蹊跷,孩子也死得莫名其妙,去审问柳嬷嬷,她一定知道全部真相!
那声音不堪入耳,却一直在他耳边打转,让他烦不胜烦!
终于,两日后,马道婆被推出午门问斩,他的耳边终于清净了!
可真的清净了吗?那一句连着一句的恶毒诅咒,真的没在他心上掀起任何波澜?
谁知道呢,总之,陈景轩平静的在狱中又度过了好几天,终于等到了开堂的日子。
他的罪名本身就属于皇帝的一言堂,压根没有证据,就连那些弹劾过他的人,都拿不出具体的证据来。
在皇帝表达平反的意愿后,这些罪名就被一一反驳,最终的结论就是,他,陈景轩,清白无辜!
大理寺少卿在审问过后,把详细过程写在了折子上,禀告给皇帝。
四皇子最先看到这份折子,没说什么,原本他披个阅字,就算这件事圆满完成。
但涉及到太子大哥的事,四皇子从不会自己擅专,而是一一禀告给皇帝。
老皇帝正好看过了义忠郡王这个小孙子,再一次想起了太子小时候,心里的懊悔与思念越发强烈。
看到陈景轩清白无辜,就好像太子也白璧无瑕一般,特意下旨,对陈景轩大夸特夸,顺便的,还恢复了陈家的爵位,并往上提了一档。
这爵位原本是属于陈老爷的,要等他过世,才会传到陈景轩身上。
但现在谁能拦住思念儿子老父亲的心?他补偿不了自己的儿子,还不能补偿儿子身边的属官,孙子的亲舅舅吗?
老皇帝在身体不好后,越发偏执,甚至认为那些阻拦的人,都是当初逼死太子的罪魁祸首之一,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为此,在朝堂上严厉训斥了不少人,害得自己差点病发。
都这样了,谁还能拦着他?
那当然是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老皇帝忽略了陈老爷,直接下旨封为一等神威将军。
这道旨意简直让整个齐国公府欢天喜地,因此这代表着爵位还可以往下再传两代。
其实按照陈老爷原本的爵位,三品威镇将军,传到陈景轩身上,也只有正五品的云骑尉了,再往下就没了。
可现在陈景轩获得正一品,爵位还能传到他孙子手里,绝对是大好事。
虽然被儿子抢了爵位,陈老爷心有不满,但想到还能保齐国公府三代人的富贵,顿时也放下了那一点芥蒂,拍着大儿子的肩膀,表示老父非常欣慰。
陈夫人面上有点僵硬,但也还算高兴,只要没分家,儿子和孙子就能享受到爵位带来的好处。
其他人基本都如此想,更不用说获得了一品诰命的柳霞了,整个人简直容光泛发,精神奕奕,这大抵就是荣耀加身带来的风光。
感受到妯娌们投来嫉妒的眼神,她整个人都有点飘飘然,越发志得意满。
唯独人群的焦点,事件的当事人不觉得高兴,反而遍体生寒!
在圣旨下来的前一刻,他正好收到了亲信带来的消息,周奶娘一家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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