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门寨的风很冷,到了夜里就更冷。
宁岳风紧紧了身上的衣服,然后拿起酒葫芦,朝寨墙下走去。
一过戌时,云门寨的寨门便会关闭。
此刻,寨门处的兵士已经走到绞盘边,只等一旁的红色灯笼升起,便要拉起吊桥。
“且慢!”宁岳风突然叫了一声。
在寨门上当值的伙长知道宁岳风是秦都督的客人,连忙上前问道:“宁少侠,出了何事?”
“山道上有人马,而且来势很急。”宁岳风凝神侧目,一直望着寨门外山道的方向。
“弓箭手戒备!”一名伙长连忙下令道。
“也不用过于紧张。”宁岳风此时面色少缓,“来人应当是一人一马,喔,还是匹好马。”
山风阵阵,伙长和士卒皆朝山道上望去,却是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动静。
宁岳风其实也什么都没有看到,他只是听到了风中的马蹄声——自从突破五品气澜之境后,他发现自己的听风之力也是越来越灵敏,尤其是各种破风之声。
果然,不多时,士卒们也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
当马奔至距寨门大约一箭之地时,来人勒住马缰,停了下来。
“丐帮弟子有事急报秦都督,有令牌在此,还请通报一声。”来人在马上举着令牌叫道,声音略显稚嫩,却也清透。
“小六?”宁岳飞一下就听出了这是燕小六的声音。
燕小六是丐帮三袋弟子,虽然年仅十六岁,但和宁岳风在凉州已相识多年,还甚是投缘。
因为他行事机敏牢靠,脚力和骑术也不俗,所以一直在丐帮中负传递消息,宁岳风师徒每次出关“狩猎”,几乎都是由他来传递消息。
“是小六兄弟吗?快请上前说话。”宁岳风一边示意弓箭手放下弓箭,一边高声叫道。
来人也明显听出了宁岳风的声音,不再迟疑,催马朝寨门奔来。
从看清燕小六的脸开始,宁岳风就一直咧着嘴笑。
燕小六那张脸不仅稚气未脱,还生得细眉细目,清秀中带着几分奶气,宁岳风当初一见面,就无端生出爱惜之心,仿佛就像见到了自己亲弟弟一般。
所以,其余的丐帮弟子都尊称他一声宁少侠,唯独只有小六,则可以叫他宁大哥。而且只能叫宁大哥。
不过,当看到燕小六身后的那匹乌骓马时,宁岳风的笑容中闪过了一丝不安。
这片乌骓马是大凉马中的上品,也是凉州丐帮中最好的一匹马,甚至放在整个凉州,也是数得上的宝马良驹。
平时,这匹乌骓马也是由凉州分舵的梁长老掌管,非要紧之事是不会轻易出马的。
如今,燕小六骑着这匹乌骓马而来,必然是为了要紧之事。
莫非凉州出事了?宁岳风心里暗道。
“宁大哥,果真是你?”燕小六笑着走了上来,“如此,我也省事了。”
“小六,你不是来寻秦都督的吗?”宁岳风一把搭住了燕小六的肩头,又摸了摸他的头。
“是找秦都督,但其实是来找你的。”说着,燕小六从怀中跳出了一支用蜡封好的细竹节,递给了宁岳风。
“我是奉梁长老之命来给你送信的,因为只知道你在云门寨中,所以命我带着令牌前来兵寨。”说着,燕小六凑近宁岳风耳边压低了声音,“此信是你师父在京城以渡鸦飞传而来,梁长老才命我马不停蹄地赶来。”
闻听此言,宁岳风神色微微一动。
他心里清楚,渡鸦传书是丐帮专门用来传送消息的,而一只能千里传书的渡鸦,不仅要从幼鸟时就开始驯养,能最后成为信鸦的也只有十之一二而已。
所以,丐帮在大夏全境共有十八个分舵,每个分舵的渡鸦皆不超过三只,非要要紧时刻是不会动用的。
“莫非师父出事了?”宁岳风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但他自己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师父的手段他自然清楚,即使抛开武功不论,师父行事向来稳健,能算计到他的人怕是难有。
既然师父没事,那便是出了其它事,而且还是不小的事。一想到此,宁岳风心里竟然莫名地兴奋起来。
从师父第一次带他去关外“狩猎”开始,宁岳风就逐渐发现,自己是个很喜欢“出事”的人,事越大、越凶险,他还越是兴奋。
他也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病,为此还问过师父。
结果师父告诉他,凉州乃苦寒之地,生活本就有些枯燥乏味,能找到让自己兴奋的事也是好事。
宁岳风心里琢磨着,只想着还有什么比“狩猎”胡商更刺激的事在等着自己,竟然一时忘了燕小七还在旁边。
“宁大哥,信既然已经送到,我就回去向梁长老复命了。”燕小六晃了晃宁岳风的胳膊。
“啊,这么晚了,你还要回凉州吗?”宁岳风这才回过神来,“不如就在兵寨歇一夜,明日再回也不迟。”
“不了,梁长老特意嘱咐了,信一送到就即刻回去复命。”燕小七笑了笑。
“那好吧。”宁岳风满眼怜惜地看着燕小六,“既然梁长老有令,哥哥也不便再留你,你自己路上多加小心,等我回了凉州,带你去喝酒。”
“那自然好。”燕小六眉毛笑成为了两道弯月,“你不在凉州这些日子,我都快忘了葡萄酒是啥味道了。”
“出息。”宁岳风拍了拍燕小六的脑袋,
燕小六随即转身上马,很快就消失了在夜色。
宁岳风心里装着事情,快步回到了都督府的客房内,然而点上烛火,将信拆了。
原来,风破师父在信中让他即刻去往雄州,查一查当年逍遥派掌门肖遥暴毙之事,师父在信中还告诉他,到了雄州可到城南关帝庙寻一位丐帮的苏长老,并交代了联络的方式。倘若有了什么消息,可让丐帮代为传递。
看完了信,宁岳风一边将信纸点着,一边又暗自琢磨起来。
逍遥派,他听师父说过,是中原五宗之一,赫赫有名的大门派。虽然从师父嘴里说出来,那语气完全没有放在眼里。
如此看来,此事不仅不小,而且还颇为蹊跷,不然师父也不会让自己特意去趟雄州。
既然要走,那也还得先去和秦都督辞行。
宁岳风想了想,还是决定即刻就去见见秦牧雄,如此明早便可动身了。
其实,宁岳风之所以决定马上就去向秦都督辞行,还有一个自己的小算盘:他想见见秦都督的夫人罗金娘。
罗金娘的名字,宁岳风在凉州时就听闻已久。
她是靖凉王罗延定的胞妹,当朝郡主,也是远近闻名的美人。
据说,罗金娘之美,可比当年昭君落雁之容。所以,当地有首童谣云:凉州有三绝,寒桑续命,金娘落雁,玉落酒烈。
寒桑是生长在大凉山高寒处的一种树木,其树叶在止血化淤上颇有奇效,所以被用来制成上等的金创药。
玉落则是当地的一种烈酒,入口辛辣刺喉,下肚后激荡心腑,如火焚心,是为凉州独有的名酒。
而金娘便是靖凉王府的郡主罗金娘。
只不过,在宁岳风懂事之前,罗金娘就被许配给了凉州兵马都督秦牧雄,之后便随夫君驻守在云门寨,只有每年冬至或元正时才回凉州。
所以,宁岳风对这位名满凉州的美人是只闻其名,未见其容,直到罗金娘如今已是徐娘半老了,他也一直无缘得见。
此番奉命护送罗熙云到云门寨,宁岳风本想着终于可以一睹美人芳容了,可三日前他送罗熙云来此时,罗金娘又正好不在寨中,而是去白马寺进香去了。
虽说秦都督将他待为上宾,将其安排在都督府中的客房居住,可毕竟主客有别,他也没有机会进到府中后院。所以,罗金娘回府之后,他还是没见着。
眼下正好可以借着辞行的机会,到后院去见秦都督,说不定就能见到罗金娘了。
宁岳风也想过,此时已过戌时,不出意外的话,秦都督和夫人皆该在屋中。
以自己风破徒弟的身份,应当能够见到罗金娘,毕竟风破师父在靖凉王府的名头实在太响,于情于理罗金娘都会出面作别的。
如此,宁岳风在去雄州之前也可以了了多年的夙愿。
在宁岳风看来,这世间,唯有美人和美酒不可错过。
不过,美人和美酒也有所不同。
天下美酒虽多,只要遇到皆可得尝,而美人嘛,有时候看看就好。
赏而不品,好而不取,亦是爱美之道。
打定了主意,宁岳风便出了门,朝着都督府后院而去。
秦牧雄的确把他当成了座上宾,给他安排的客房就紧邻着后院,和自己的卧房和书房也仅有一院之隔,完全没有把他当成外人。
所以,宁岳风只要穿过一条回廊,便可进到后院之中,甚至连府中的护卫都不会惊动。
说话间,宁岳风已经走到了后院的侧门,眼看一只脚就要迈进后院,一阵说话声却突然钻进了他耳中。
他并非有意想听到这声音,寻常人也根本听不到这声音,只是他如今的听风之力日渐精进,这声音明明是从正房里发出,距他还还有十余步开外,可还是被他听到了。
而且,这声音还不是一般的交谈声,像是争吵声,一男一女的争吵声。
此时,宁岳风已经听出了其中一人是秦都督,而那女人声想必就是罗金娘了。
夫妻二人在房中对话,外人自然是不该听的,宁岳风虽然行事随性,但这点礼数还是懂得。
可是,他那该死的好奇心此刻又冒了出来——都说秦都督和郡主二人夫妻感情甚笃,是人人羡慕的一对贤伉俪,此刻又因何争吵呢?
宁岳风心里盘算着,脚下已经不自觉放轻了脚步,顺着墙根朝着正房摸去。
等走到距正房门窗还有七八步时,他便停了下来——在这个距离,他已经足够听清房中人的说话了。
“郡主,这女子身份尚未确认,又如何能让她进京去呢!”这是秦牧雄的声音。
“什么女子,她是我王兄的女儿,有玉牌为证,这岂能有假。”这显然是罗金娘的声音。
“就算她真是王爷之女,可王爷临行前不是再三嘱咐过吗,要我二人好生照看,务必护她周全,不得有失。”秦牧雄说道。
“可眼下事有突然,她阿娘又意外身亡,她想去见我王兄也在情理之中。况且,她也说了,是有要紧之事要当面告知王爷。”罗金娘说道,“凡事应当因势而变才是,不是吗,秦郎?”
“郡主啊,你可曾想过,倘若我等放她南去京城会招致何后果?”秦牧雄又道,“世子一事已经让王爷身陷险境了,虽说无诏不得离开凉州只限于罗家男丁,可这女子毕竟也算是罗家人,再贸然进京,怕是又会生出事来,你想过吗!”
“此节我自然想过,可若是熙云真有北戎重要情报在身,说不定还能助我王兄解了眼下危局呢?”罗金娘依然不肯罢休,“就今下而言,世子之罪已然难逃,也只有将功补过这一条路可走了。”
“我的郡主啊,你未免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倘若她真有要紧事在身,为何又不肯向我等透露半分呢?”秦牧雄又道,“要知道,郡主你可是王爷的亲妹妹,莫非连你也信不过吗?”
“这也不奇怪啊,我这姑姑她也是刚刚相认,心存些戒备也是人之长情。”罗金娘回道,“莫非你还是在怀疑她的身份?”
“也不是,只是眼下局势不明,还是谨慎些才好。”秦牧雄道,“我怕再行错一步,王爷就……”
对话随后消失了,仿佛是二人皆陷入了沉默。
过了良久,秦牧雄才又说道:“郡主,你看不如这样,我先派快马飞报京城,一切由王爷来定夺,如何?”
宁岳风没有听到罗金娘的回答,随后屋中二人也没有再说话,只有烛火在不停地闪动着。
宁岳风的好奇心终于得到了满足,但他也知道,自己是不能再去了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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