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崓与盛时行赶快仔细应了,带了耶律朔出去。刘崓自去让道简等人帮忙周全耶律朔要的东西。自己则一直陪着盛时行看管耶律朔,为了全这位“大梁尚书”太子之师最后的一点体面,他们没有给他上枷锁,也未摘他的官帽和官服。
不多时,盛时行看到远方道简冲自己二人招手示意,回头看着默然垂眸的耶律朔,不知该不该再叫他一声老师……
犹豫许久,却是旁边的刘崓替她开了口:“上官尚书,某已令人为你布下薄酒,你可以去拜别故国了。”
耶律朔,或者说事到如今,他只能做回大梁叛臣上官昭,此时抬头看着刘崓,恭恭敬敬下拜:“多谢武宁侯。”
“不必谢我,眼下是我在押解尚书,将来进京也是一样。”刘崓忽然发难,令盛时行明白了,刚刚他为何对东翼王轻轻放过——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当初给自己下毒的是上官昭,东翼王不过趁势而为。
思及此处,盛时行心中喟叹,却听上官昭又道:“武宁侯,老夫知道这么说可能会很虚伪,但事已至此我也没必要再说好话哄骗你们,只是……”他转头看看盛时行:
“嗣音,老夫在梁国经营三十年,唯一不后悔的就是教出你这样一个好学生,虽然我栽在你手,但也是咎由自取,如今惟愿你今后长乐安康。”十数年师生情分,盛时行再如何公私分明也无法不动容于他这几句话,但出于职责,也无法回应,只是点点头,自在一旁心中闷堵得难受,上官昭长叹一声,抬头看看刘崓:
“武宁侯,希望你今后都能善待嗣音。”
刘崓礼貌地笑了笑,眼底却沉着幽深的凉意:
“上官尚书,我与嗣音定亲后,也曾许多次设想过你会在什么场合对我说出这句话,或许是某次朝会后的偶遇,或许是在我岳家的一次相见,更可能是在我们的大婚辞家之日,彼时你当为座上宾,可我万没想到会是此情此景,我虽然没见过你们相处,但也知道你在嗣音心中之重,故而,如今你虽为叛党匪首,我也愿意给你应有的承诺,哪怕只为嗣音她口口声声叫了你十数年的‘恩师’……”
随着他这样不卑不亢的话语,上官昭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刘崓沉了沉,敛去笑意:
“你放心,我自会爱重嗣音,更会保护好她,不令任何宵小之辈有可能伤害到她,特别是在见识过上官尚书的手段之后,我更是要再加十倍小心。”
听他此言,上官昭先是愣了愣,方才苦笑着长叹一声,向着他们备下的桌案走去。
盛时行与刘崓走在他身后,看似陪同,实则押解,走到半途,盛时行突然拽了拽刘崓战袍袖子,低声道:“聿卿,我心里有点不踏实……”
刘崓闻言心念一动,上前半步将她护在身后:“无妨,我让军师将周遭都部署好了,远处也有华将军的人……”
“不是那种不踏实……”盛时行轻叹:“罢了,无妨。”
刘崓一时弄不清她的心思,言谈间已经到了四周以帷幕围起的桌案附近,里面只有一个萧鸣在守着。
盛时行想了想就明白,大略是道简军师怕上官昭以斡喇语说出什么自己二人又听不懂,特特安排萧鸣在此。
上官昭走到桌案前,先整了整冠,抚平了刚刚被擒揉皱的官服,捻起清香对着北方祝祷了一番——并没有出现他们担心的情况,他所说的都是些“有负圣恩”之类的话,也并未用斡喇语,一时竟令盛时行有些感慨,不知道在他心中,有负的到底是哪个“圣恩”,抑或……兼而有之。
上官昭也没多迁延,祝祷之后酹了酒便转身示意心愿已了,
盛时行上前几步刚想开口,却被刘崓一把拉到自己身后,顿时他与萧鸣双双刀剑出鞘,盛时行不明就里,被自家夫君挡着也看不到前方,只听到上官昭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
“武宁侯,你这样……老夫倒是放心了,你的确会把嗣音保护得很好,可事到如今,老夫不会再生害人之心,特别是她……”他声音渐弱,随着一声沉重地像是摔倒的声音,刘崓的长剑也归了鞘,盛时行探出头去,却见上官昭七窍流血,跪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盛时行忍不住上前两步,脱口一句“恩师……”又被刘崓拽住。
上官昭艰难地撑着身体,抬手摆了摆:“嗣音,你不必过来了。”他叹了口气,似乎是因为忍受剧痛,身体轻轻颤抖着:“你还肯叫我一声,我于愿足矣……是老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你也代我,对他们说一声抱歉……”说完这句,他终于撑不住,伏在地上微微挣扎了一会儿便没了声息。
萧鸣上前一步将他翻过来,戒备着试了试鼻息和颈脉,抬头摇了摇:“可能是他刚刚整冠之时拿出了帽子中藏的毒药,是标下不查,都统……”
刘崓抬手止住他的话:“不怪你,我也没想到。”他蹙眉,面色凝重:“本想给他留点体面,也没料想他身上还藏了毒药……早知道应该摘了他的顶戴才是。”
盛时行此时才确认了自己心中的不踏实感是来自于什么,眼中噙着泪,定定地看着地上的上官昭,刘崓轻轻揽住她安抚着:“你若是难过,稍后咱们向殿下请令为他殓葬便是,现在先别过去,我得叫军师来看看。”
盛时行点了点头,刘崓便让萧鸣守在那里等道简来处置,自己与盛时行先往中军帐禀告了太子。
太子听完上官昭的遗言,也是一阵喟叹,并未责备任何人,只是应了刘崓二人,让他们为上官昭周全身后事。
因为翌日就要拔营,盛时行领命之后还有些为难,刘崓却轻拍她肩膀:“无妨,我们这些为军之人怎么会不懂这些事,我让阿冲他们去安排,趁天黑之前便能让他下葬,咱俩先去找个合适的地方……”他这么说着,轻轻牵起盛时行的手,带她慢慢走出营地,转到了一座隆起的草甸后面:
“这里的水草比雍州要好些,也难怪东翼王死死把着东边儿这块地盘。”他像是不经意说了一句话,盛时行却瞬间从其中听出三四层意思,脑子不自觉地就琢磨起了他话中深意,回过神又觉得自己好笑,更升起浓浓的疲惫感,悠然一叹之后,转身投入他怀中:
“稍半个时辰再想公事,我好累。”
见她如此,刘崓才松了一口气——这正是他的目的,他能看出自家爱妻接连筹谋布置,结果看着既是恩师又是宿敌之人死在自己眼前,心中那根弦儿已经快绷断了,如今能让她松一松的,也只有自己了。
于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拥着她,二人一起听风吹过草甸的声音,呜呜咽咽,如幽幽鬼哭。
许久,盛时行才吸了吸鼻子开口:“我刚刚在想……我心里那种不踏实的感觉……其实是一瞬间想到了他可能要做什么,但我却没有阻止……我只想着回到京里也审不出什么了,但殿下一定会将他交给瀛洲兄……你说我这样算不算欺君?”
“算。”刘崓一句话让盛时行惊讶地抬起了头:“你都不骗骗我?”
刘崓却微微一笑,轻抚上她脸颊:“你既不是自欺之人,也从不欺人,我骗你又有何益,虽然我说你这算是欺君,但我并不觉得你是错的,你没看到咱们刚刚把这个消息报进去,殿下都松了口气?”
“我……没注意。”盛时行蹙眉:“但我此行到底是因公废私……”
“你若是真的秉公阻止了他,任由他回京师再折腾一番,我才要担心呢。”
盛时行被他说迷糊了,大眼睛一眨,在刘崓看来简直是楚楚可怜,忍不住低头轻吻她额头:“别那么逼迫自己,虽然说执法之人就要像獬豸一样明辨善恶是非,但也有一句话,叫法理大不过人情,本就是无望也无用之事,纵容他一个体面的死法,也算是你最后一点心意了,连同殿下,还有林兄,我想无论是他们谁站在你的立场上,都会做与你一样的选择。”他沉了沉又道:“何况……我想殿下不责也不仅仅是因十数年的师生情谊……”
通过他的话,盛时行验证了内心的猜测:“你也这么觉得吗?殿下他也不想将上官昭押回京师审问。”
“嗯。”刘崓点点头:“虽然这么说有点残忍,但作为大梁尚书上官昭死在边关,可能是他能为大梁做的最后一点事情,或许上官尚书自己也未必不明白……人呐,毕竟不是石头,就算是违背自己的本心,经年积累下的感情还是会深深沁入心里,骨头里,不是一句‘敌国故国’就能抹杀的。”
盛时行听他这样娓娓道来,只觉得胸臆中一直闷堵着的东西慢慢纾解开了,松弛下来反倒眼眶发麻,一忽儿泪水便滚落下来,却是笑着赶快擦了:“我明白了,可殿下那么聪明,他应该也能想到我是自作主张。”
“他想到了又如何,这不过是电光火石间一丝感觉,你不承认我不说,他能拿你如何?”刘崓笑容里带着盛时行不太熟悉的感觉,伴着茫茫草海,夕阳西下,真令她生出一丝旷远魅惑之感,顺着就点了点头:“也对。”
下一瞬,就被人家凑到脸颊边轻轻啄了一口,带着温热气息的话语轻响在耳边:“你记着,无论你做什么抉择,我永远都是你的‘同谋’和‘同党’,只要问心无愧之事就去做,天塌下来,我给你扛着。”
盛时行从小就被自家爹爹教导“君子不朋党”,可此时此刻,她只想把这个“同谋和同党”按在草地上胡乱亲一通——不过到底是不敢,只是扑过去紧紧地搂着,许久才平复下来……
刘崓安抚好了爱妻,牵着她的手往营地那边走,迎面正碰上萧鸣,看他们到了,上前拱手道:
“都统,御史,一应物件都准备好了,棺木来不及髹漆,但木料是好的,军师也算了一个好地方……就是这墓碑,你们看怎么写?”
刘崓看了看盛时行,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带我去吧,我来写。”
上官昭下葬的很是仓促,但在道简等人周全下,礼数基本是全了,看着盛时行提笔写下“恩师上官昭之墓”的文字,刘崓心中也有些感慨。
盛时行看棺椁是一根光溜溜的圆木的形状,一时有些纳闷,萧鸣言道:“这是我安排的,能省去些时间,赶着天黑前下葬……”他又压低声音道:“这是远国的规矩,你若觉得不妥……”
“很是妥当,多谢你。”盛时行对着他笑了笑,鼻端却又有些发酸,众人将土填好,石碑立起,便很有默契地离开了坟前,只留下盛时行和刘崓二人。
盛时行蹲下,轻轻抓起一把黄土洒在坟头:“我到底还是私心把你留在了大梁,留在了‘上官昭’这个身份上……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怨我。”
逝者无言,唯有晚风呜咽,刘崓上前将她轻轻扶起来,抬手扫去墓碑上的黄沙:
“这儿是累年的战场,埋着不少远国人,也有我大梁子弟,上官尚书你可以跟他们好好问问,好好思忖一番,选好了再去投胎,别叫我们失望。”
盛时行被他这一番威胁般的祭拜之语说得哭笑不得,刘崓却不容她多伤感,拉着她转身就往营地那边走。
盛时行也任由他拽着,一步一步走出了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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