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前后,刘府上下都在忙着为老夫人这位老人瑞庆贺,更是齐备了家宴,老太君脸上的笑容都多了,直念叨着难得家下这么齐整,再加上刘崓死里逃生,一场家宴就热闹了许多,虽然老太君还是老生常谈地问了刘崓的婚事自己怎么打算,但或许是明白自家孙儿的为难,到底没有提起京师法场那一桩事,只是不甘心地说了几句,自己十分喜欢盛时行。
刘崓虽然无奈,但也明白是祖母慈意,只能小心陪着说笑混过去,老夫人想到自家孙儿翌日便要返回雍宁关继续苦守关隘,心疼之下也就揭过去了,好容易家宴散了,刘崓憋着满怀心事来到都督府东跨院自家娘亲于氏夫人的房内,于氏夫人虽然不知道儿子在愁什么,但也能看出,他心事很重。
看着歪在贵妃榻上愣神的自家儿子,于氏夫人心中感慨,二十多年时光倏忽而逝,自己刚刚怀上他,憧憬着未来美好那段时光,仿佛还在眼前。
于氏夫人小心藏起心酸,拽了个凳子坐在自家儿子身边,一边儿剥莲子喂他吃,一边笑问:“宁儿有心事吗?”
听娘亲叫了自己小名,刘崓才意识到刚刚的出神已经让她在意了,一抬头见房内空无一人,愣住了。
“我儿是不是有话要对为娘说,你素馨姑姑去外面守着了。”
刘崓心中暗叹一句“母子连心”,想向娘亲问真相的心思反而被压下去了几分,抬眼看着自家娘亲。
于氏夫人微微一笑:“是和盛御史有关的事吗?”
刘崓摇了摇头,但脸还是红了:“娘亲别听黛敏瞎说。”
“不光是黛敏,老太君也曾经提过,不过既然我儿不想说,那就不说……”
刘崓轻叹一声,还是觉得兹事体大,不得不问,便起身坐直了,压低声音道:“但儿子的确有一桩事要请教娘亲。”
“说吧。”不知为何,于氏夫人看着他的眼睛,像以往许多日子一样,想到了另一个人……但这一次,却让她有几分心惊。
“说起来,也是非常荒谬,前日儿子在城外的别苑招待了几位朋友,结果门户不严,进去了刺客……”
于氏夫人心惊,一把拉住他的手道:“什么刺客,你可有受伤?”
“没有。”刘崓笑着拍拍自家娘亲的手:“区区刺客,被我驱逐了,但那狂徒说了一件令我匪夷所思的事,还让我来问娘亲……”
于氏夫人面色一沉,刘崓看到自家娘亲的表情,不知为何,心中更没底了,但还是咬咬牙,将话问了出来:“那狂徒说,我不是爹爹的孩子……”
“胡说!”于氏夫人惊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这是什么该遭天谴的人胡吣,我儿不可被其蒙骗!”
刘崓抬头看着自家娘亲,目光闪烁,许久也慢慢站起身:“娘,你跟儿子说实话,我的身世是不是真有隐情?”
“……”于氏夫人默然不语,刘崓的心越跳越快,他一时恨不得跟娘亲撒个娇把这事儿揭过算了,以后谁也不提,谁也不问,可他明白,眼下情势,是不得不问清楚了:
“他说,我的父族也在京城,是天……”
“别说了!”于氏夫人吓得一把捂住自己儿子的嘴,刘崓却是摇摇头,轻轻拉下自己娘亲的手:“娘,以儿子的耳力,方圆百步有几个人都清清楚楚,您不用担心,兹事体大,既有人知道了,便不可再瞒。”
于氏夫人闻言先是一愣,又长叹一声,刘崓扶着自家娘亲坐在贵妃榻上,于氏夫人攥着儿子的手,仿佛找到了一丝力量,缓缓开口道:“你应该知道,咱们于家,当年与皇家是有些关系的。”
“儿子知道,太宗朝里,咱们家出了一位太子妃,是我的姨母。”
于氏夫人苦笑着摇摇头:“不是你的姨母,就是为娘。”
她这一言出口,刘崓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娘亲!”
于氏夫人攥紧了自家儿子的手,又拍了拍:“不要急,听我说。”
刘崓看着自家娘亲眼中的沉静平和,慢慢安静下来,虽然理智上无法说服自己,但感情上还盼着这其中或许还有什么内情,却不想自家娘亲开口就是一句:
“所以的确,你是宣怀太子的遗腹子,身世贵不可言。”
刘崓愣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十六岁第一次守城对上远国十万大军叩关时都没那么慌:“娘亲,别逗儿子,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于氏夫人也明白他眼下复杂心情,但还是握住自家儿子的手,笑叹道:“这件事,娘亲憋在心里二十多年,我一直觉得愧对你父亲,愧对王姐姐,但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我儿。”
刘崓此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听着自家娘亲娓娓道来:
“世人皆知当年宰相之家一门双姝才名,但如今年深日久,加上皇家刻意的回避,已经少有人知道我们是孪生姐妹……”于氏夫人轻声一叹:
“我才是长姊于若,替我被赵渤那逆贼杀害的,是你的亲小姨,于蘅。”
刘崓仔细想了想,才想起自家娘亲口中这名字便是被废赐死的太宗朝瑞王,似乎已经明白了整件事情,但还是紧紧挨着自家娘亲,安安静静地听着。
“当年,先皇巡幸江南,查察长江水患治理,太子奉旨监国,谁知瑞王联合他母家外戚之力,制造巫蛊案,构陷太子,殿下一边要抵挡统领禁军的贵妃家势力,一边还要稳定京师形势,他也曾上书送到江南请先皇明察,怎奈山高路远,京师又被叛军把控,十封书信都传不到一封,最终还是被逼得……”于氏夫人说到这里,一时伤心难过,不知该怎么说。
太宗朝宣怀太子被瑞王构陷围困杀害之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铁案,刘崓这么多年作为朝臣,虽然对细节知道的不甚清楚,但也大略听过,可没想到零星入耳的宫廷秘辛,居然是自己……爹娘的事情,她看出娘亲不愿回忆那段伤心往事,便开口试图掀过去:
“那娘亲你是怎么……幸免于难的?”他犹豫着问了句,以刘崓对自家娘亲的了解,他笃定她绝不会拉亲妹子替死,也不可能抛下结发夫妻,只见于氏凄然一笑:
“当初我劝殿下早作抉择,亲自南下向陛下解释,他却总是笑我大惊小怪,我当时只道他是大意轻敌,后来到了雍州,听了你父亲说起才明白,当时应该是京师中有人里通远国,远国大军陈兵边境,若殿下离开京师,远国必然乘虚叩关,到时候群龙无首,京师里的奸细若是作乱,京师危而雍州危,殿下只能选择困守京师,抵御乱党,他盼着陛下早些返京拨乱反正,在宫内却还在哄我,说乱党不足为惧,当时我刚刚怀上你一月未到,因为怕提早庆贺惊了胎神,除了殿下和你外祖母还有你小姨,我谁也没告诉,乱事起时,你外祖一直在努力帮殿下稳住京师形势,你外祖母就常让你小姨入宫陪伴我……”说着说着,于氏夫人落下一滴泪来,刘崓赶快手忙脚乱地为她拭泪:
“娘亲,咱不说了,儿子知道了……”
于氏却是凄然一笑,抬手抚上他脸颊:“你让娘说完吧,这么多年了,除了你父亲常会安慰我几句,你素馨姑姑能听我说说,再没人能听为娘的这些心事了……”
刘崓也是眼眶发麻,赶快点点头:“好,娘亲您说,儿子听着。”
于氏夫人抬手抚了抚自家儿子的鬓发,一叹又道:“赵渤那恶贼逼宫当日,你小姨也恰在宫内陪我,那时我服了安神的药睡下了,浑然不知外间恶贼已经逼入东宫,殿下带着东宫僚属抵御,你小姨不放心,跑去殿前偷看情形,却看到他未婚夫婿崔长史在阵前为了护殿下被赵渤恶贼带来的禁军杀害,你小姨一时悲痛欲绝,却并未哭喊,而是回到后殿,跟你素馨姑姑商量,认为此番很难抵挡,若赵渤攻入东宫,必定会杀害殿下和我,即便我逃出去,也难逃乱党搜捕,所以他们定下一个李代桃僵之计……”
她这么一说,刘崓就明白了:“所以,是小姨替娘亲……”
“对,”于氏凄然一笑:“这些,都是后来你素馨姑姑告诉我的,你小姨让她陪着尚在昏睡的我,乘着她来时坐的车离开了东宫,而她自己则换上太子妃的朝服,端坐在后殿等着……”
“所以,史书中说的太子妃于氏端坐春怡殿痛斥逆贼,列下十大罪状,引得逆贼僚属动容的传闻,其实是我小姨……”
于氏眼带泪痕,却是笑了:“是啊,你小姨从小就比我擅言辞,点评朝政常常被你外祖夸赞,她那一番话,是为了我,为了殿下,为了崔长史,也是为了整个京师和大梁……”
刘崓抓起于氏的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于氏慈爱地轻抚他发顶,沉了沉才开口:
“后来,我回到家,才知道东宫中的惨剧,赵渤那恶贼弑兄犯上,你小姨也替我殁在乱兵之下,我当时已无生志,只想尽速相随殿下于九泉,可你外祖母却打醒了我,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哭着说的那番话,她告诉我,她的一个闺女替我死了,我若再不保重便是不孝,殿下一代贤明,只留下你这么一丝血胤,我却丝毫不顾,便是不忠,你还没来得及降生看看这个世界,我就要拉着你同赴黄泉,就是不仁,亲人牺牲自己换来的生机却要白费掉,更是不智,说我是个废物不配当于家女儿……”她说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心疼地刘崓一把将娘亲搂在怀里:
“我外祖母定是想让娘亲活下来才这么说的……您别哭了……”
于是把头枕在自家儿子肩膀,平复了一会儿,长叹颔首:
“正如你所说,你外祖母用心良苦,我也打起精神来活着,但以相府当时被赵渤严密监视的情况,我根本不可能安稳生下你,恰在此时,你父亲平定了雍州兵燹,携捷报入京,你也知道,你祖母与太宗早逝的元后乃是堂姐妹,你父亲也算是殿下的亲信,他不顾安危入京,是为了震慑宵小,也是为了维护京师里的太子亲眷……”她抬头看看自家儿子,满含凄苦,却又带着一丝眷恋地轻抚他额头:“也难怪你从来不怀疑自己的身份,你一定听过好多人说,你长得跟代国公特别像。”
刘崓愣了愣,反倒把于氏逗笑了:“其实你是像你祖母,国公爷肖母,太子殿下也很像太宗元后,而老太君与元后虽然是堂姐妹,却如亲姐妹一般容貌肖似,当初国公爷在京为当今圣人的伴读,殿下就很喜欢他,说这个堂表兄弟,看着像自己的亲兄弟,还惹得当今圣人常常吃醋……”
刘崓这才慢慢听明白了,于氏又笑道:“当年你外祖跟你父亲商议此事时,便说这怕不是老天给你留的一点生机,你父亲也冒着巨大风险和家宅不和的麻烦,毅然带着我回了雍州。”她轻叹:
“后来,我在国公府生下你,果然你的容貌既像我,也像国公爷,没有引起一点怀疑,唯一点你跟他不同,你比他,比你大哥,都要高许多……娘这一辈子只见过两个人有如此青松之姿,一个是我儿,一个就是殿下。”
刘崓能够体会自家娘亲眼下复杂心绪,起身蹲跪在她身边,扶着她膝头:“是儿子不好,不该来问娘亲。”
于氏夫人却按着他的肩膀摇摇头:“我儿做得很对,既然此事已经有人对你说起,娘倒是要问问你,那人还说了什么,你打算如何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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