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颜幻从前面溜达了过来,跟门口的刘崓见了个礼,走入房内。
盛时行见她来了有些担心前面,颜幻笑着摆摆手:“刘校尉刚刚回来了,我查勘完岑长史的尸身便请他守着才过来。”
盛时行这才放心,又问她验尸的结果,颜幻叹道:
“我还是那句话,岑长史不是自缢,除此之外,他的身体的确有被外物影响而慢慢亏空之相,但我验过,并不是常见的毒,不过我对慢毒并不在行,这也是仵作之术很难查验出来的。”
“容易被判断为体虚或是疾病所致。”盛时行闻言跟了一句,语气不是疑问,颜幻一听就知道她说到点子上了:“没错,慢毒往往并不是毒,而是药。”
“给岑长史下毒之人,很有可能就是此番杀害他之人,或其同伙。”
听盛时行这么说,颜幻点了点头:“但奇怪的是,凶手已经找到方法给岑别驾下毒,为何还要伪造自缢现场杀他。”
“大约是……因为我来了。”盛时行轻叹一声,颜幻和门外的刘崓也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缢杀岑长史之事做的诡异而利索,未必就是幕后黑手亲自所为,而下毒之事就更扑朔迷离……或许是有人趁岑长史生病之机,骗他服下伤身的药。”盛时行思忖着,旁边的老管家岑忠却摆摆手:“那定不能!”
“此话怎讲?”
“我家长史大人刚到这里就知道有人暗中欲窥伺谋害,自那时起,我二人饭食都是由我采买烹煮,大人也从不在衙署用饭,外出应酬也少,更不服药。”
“他病着,却不服药?”颜幻有些吃惊。
老管家点点头,哀叹一声:“我家大人跟老朽都不通医理,而那位外地神医离开后,大人断定有人可能会利用大夫谋害于他,故而索性不再服药,只是扛着。”
盛时行闻言默然许久,再环视这间卧房,又有了新的感触:“千防万防,似乎毫无纰漏……”
房中四人都陷入了思索,许久,盛时行抬头看着岑忠:“老管家,你刚说与你家大人同吃同住,可有什么东西是他平素要用,而你不用的?”
老管家先是一愣,又想了想:“要说……大约是茶了,我家大人平素喜品茶烹茶,也靠茶提振精神,每日都要用,虽然有时候他兴致来了也赏我同饮,但我觉得那茶饼金贵,舍不得糟蹋,大多是辞谢了。”
盛时行闻言与颜幻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是个重要线索,颜幻环顾四周,看到一个上了锁的柜子:“那里面是不是茶具?”
那老仆点点头:“正是,颜主事怎么知道?”
“刚刚老丈你都说了,岑别驾对素日入口之物都很当心,这茶具自然要锁起来才安妥。”
盛时行听她这话,赞许地点点头,又对岑忠道:“烦劳尊介将柜子打开。”
岑忠摸了摸自己的钥匙,又道:“这柜子的钥匙是我们长史自己带着的,老朽去取来。”
岑安赶去前面取钥匙,盛时行与颜幻二人对视一眼:“看来岑长史是非常谨慎了。”
孙九娘亦是一叹:“这么谨慎都被人给害了,活着太难了。”
说话间岑安已经匆匆返回,不多时将柜子打开,众人看时,只见里面是一些常见的茶炉茶盘茶碾茶筅茶匙之类,盛时行虽然明白慢毒与□□之类绝非类似,还是习惯性地摘下头上的素银簪子试了试,看簪头未见变黑,又仔细观察各件器具的形制,对岑安道:
“这些茶具是否都是长史从京师带来的?”
岑安点点头:“正是,”似乎明白盛时行是想到了什么,又补了一句:“就连茶饼也是,因我家长史好茶,京师存了些茶饼,不想糟蹋了就都带到了洛阳任上,到现在还没用完,可他却……”这么说着,他又有些难过,抬手指了指柜子里,众人看去果然还剩数饼茶。
这样线索便又不对了,盛时行三人一时陷入沉思,门口的刘崓却突然开口:“要查探是不是有慢毒,我有办法。”盛时行转过身,见刘崓举步进了堂屋:“军师出身道门,精通丹术与辨析毒术,你把这个交给我,拿去给他一看便知。”
盛时行心中一时闪过七八个念头,难免犹豫了一瞬,刘崓却突然沉了面色:“当然,盛御史若是不信咱们,那就算了。”
盛时行心中一紧,暗责自己又犯了多思多虑的毛病,灵机一动赶快解释:“刘都统误会了,下官是想雍宁关离此路途遥远,这些东西一时怕是送不到崔真人面前。”
听了他的话,刘崓半信半疑,但面色舒缓了许多:“无妨,军师也随我回来了。”
“那就有劳了。”盛时行权衡过后,还是觉得可以相信刘崓,恭敬行礼后将茶具茶饼等物收拾在一个藤箱里,交给了刘崓。
刘崓扬声唤入刘冲,交代他马上将茶具妥善送去给道简,等结果出了再带回来。
送走了刘冲,盛时行又对众人道:“既然岑长史那日吃醉了酒,此事定然与那日之事少不了干系,但之前岑长史从未将钥匙交给旁人,那么就只能是有人趁机在当晚拿了他的钥匙……”这么说着,他看了看岑安:“尊介刚刚说了,今晨是确认过钥匙在长史身上,但你昨晚是否确定岑长史回来确实带着钥匙?”
岑安仔细想了想,缓缓摇头:“那日我家长史回来,醉得厉害,是喊我开的门,然后进屋到了床上和衣而卧,老朽只来得及给他拔了靴子盖上被……未替他更衣,也没注意钥匙,可……可是,今早钥匙的确是在的啊。”他这么说着,拿起那串钥匙给盛时行看:“一个都不缺。”
盛时行想了想,便让他用房门钥匙试了锁,也没有什么差错。
盛时行握着那串钥匙,在房内来回踱步:“岑长史平素对这串钥匙极其上心,定不会假人之手,既然确定今晨发现他遇害时钥匙已经在他身上,那么凶手只能是趁那晚他喝醉酒时盗取或骗下他的钥匙,待主仆二人都睡熟了,开锁进屋行凶,然而这房间被发现时乃是密室……他是怎么将钥匙挂回岑长史身上的?”盛时行这么说着,抬头看了看那个气窗,转头看着刘崓:
“像你这样武艺高强会射箭的人能做到吗?”
刘崓眉梢一挑,笑了:“会射箭又不是会套圈儿,我若出手,把钥匙镶他身上能做到,准确地丢在带钩上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做到的,或许若是非常擅长暗器的江湖人……”他这么说着,转头看了看孙九娘,孙九娘愣了愣,嘿然道:
“江湖人也没这么神,很难,反正我不行。”
盛时行看了看气窗,又看看房梁:“我现在也想不通……”他这么说着,将钥匙交给了颜幻,自己在岑长史房内仔细寻找着线索。
走到书架边,她见上面有薄薄一层尘土,与其他家什很不一样,抬手蹭了蹭,余光却见岑安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半步,顿时心念微动:
“岑管家,素闻岑长史是饱学之士,亦是勤政之人,眼下他房内一尘不染,可怎么书架上都是土,按说书架是他最常用的家什,他都不动这里吗?
岑安赶快恭敬行礼,显得有些不自在:“不瞒青天,雍州多风扬尘,一日不擦就落灰,跟常不常用没有关系,平素老朽都是日日打扫的,但我家长史说,书架上多公文,不让老朽动书架,这里都是他自己想起来才清理一下,故而常有些灰尘。”
他这话也算合情合理,盛时行微微颔首,无意中却见刘崓正看着岑安,那目光令她十分熟悉,又有些畏惧——之前在定县公堂上,他出手击杀山匪前就是这种眼神。
盛时行自然明白刘崓不会妄杀一个无辜老者,可这个眼神至少说明他也看出了岑安所言有不尽不实之处,不过这种感觉也只是一瞬,刘崓很快就收回目光,恢复了事不关己的样子。
盛时行垂眸将注意力集中在书架上,掩去心思仔细看过每一格,果然在第二层一个匣子附近发现了密集的指掌痕迹,印记很新,也很杂乱,但打开一看却空无一物,盛时行转头看着岑安: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岑安闻言愣住了,犹疑许久方道:“老朽也不知,我家长史不让我动书架上的东西。”
盛时行看着他,许久方点了点头,让岑安先下去休息,又转头对颜幻道:“天快黑了,你去叮嘱一下衙役们,今夜不可离开此处。”
她这一句,却令颜幻面露难色,看了看刘崓,又看看盛时行,一叹言道:“嗣音,咱们的仪仗不在城里……”
“什么?”盛时行有些惊讶,颜幻一叹道:“刚刚刘校尉帮咱们去叫仪仗,那六位却没在公署,他仔细打听了拿回一封书信,我刚看了,原来是薛刺史说主官没到,仪仗众人不可入住官署,班头无奈又怕住客栈太贵,撑不到咱们来,便决定带诸位去城外车店暂居一段,临走给咱们留书说明了此事。”她这么说着拿出书信交给盛时行,盛时行草草看过前因后果都能对上,面色越来越沉。
颜幻愤愤不平道:“薛刺史明摆着就是要让你下不来台。”
盛时行冷笑道:“他何须给我面子,他是封疆大吏,我区区五品。”
刘崓却在旁边笑了一声:“哪个封疆大吏不怕御史,这个薛刺史倒是稀奇。”
盛时行明白这是官场公认的事实,可话从刘崓嘴里说出来,她却没办法附和,刘崓笑容稍敛,扬声唤入萧鸣:“你和你带来的人留在这儿过夜,给我死盯,盛御史不发话,一个苍蝇都别教飞进来。”他说完这句便起身拱手:
“我也不在这儿耽搁你们查案了。”盛时行还来不及说什么,甚至还礼道别,刘崓便利索地转身径直走了。
萧鸣也颔首为礼,跟着出去安排他交代的事情,颜幻感觉出不对劲,看了看盛时行:
“刘君侯怎么回事儿,刚还兴致盎然的,说走就走了?”
盛时行却是轻叹一声:“我刚刚没有追问岑长史那匣子的事情,他应该是觉得被我防备了,心里不是滋味,要避嫌才离开的。”
颜幻想了想是这个道理,又安慰道:“你坦坦荡荡的,是他多心,不必在意。”
盛时行却是苦笑着摇摇头压低声音道:“我并非坦荡,他那么聪明,我刚刚话出口就知道我是在赶人了,长宁侯好心相帮,可我眼下对他也是不得不防,如果证明此事真的与他无关,那还是挺过意不去的。”
颜幻闻言微惊:“此事怎会与他有关……”
盛时行环顾四周叹了口气:“我不是说案子与他有关……但他想借我之手除掉薛刺史,他几乎已经是明说了,如果只是因为薛刺史对代国公多有不敬和掣肘,他顺水推舟促成此事,那倒也无妨,可如今又牵扯出一件东西,我反倒拿不准,岑长史所掌握的东西到底是会威胁到谁的,抑或兼而有之……”
颜幻细思之下亦是脊背生寒:“也是,他回来得太巧了……雍州的水,怎么就这么深呢?”
“深就深吧,浅水蹚,深水游,水深就不过河了吗?”一旁的孙九娘不知是不是真听懂了她们的话,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盛时行和颜幻却是相视一笑,又转向孙九娘笑道:
“太对了!”
“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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