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扶摇(85)
最近的风向有些不对!
林宪怀感觉的很明显, 他现在每天看报纸的心情比之前急切的多。先是叔珩的一篇文章,他就觉察出来了,朝堂上必是要起风。
然后果然就起风了!
先是今年的吏部考核, 女官只被录取了四个。男官整整六十四个。这个数目其实也还行, 这么些年了, 男官女官的比例大差不差的就是在这个曲线上浮动的。今年的差距稍微大了一些,但这可是陛下亲自考的, 绝对无作弊的情况下。能者上, 庸者下, 不过如是而已。
他看过就算了, 没当一回事。
本来就是……想出个女官很难, 想出个出类拔萃的女官就更难了。天然不占优势嘛!
结果第二天, 一个叫罗君如的女官便发表了一篇文章,文章上剖析女子为何比例越来越少。没有多少长篇累牍, 而是将每个录取的官员的师承罗列上了。
他们受教于谁, 他们的先生有什么样的履历。
然后大家才发现, 凡是男官的先生, 多数都是官员转行的。先是考中了,然后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 更愿意回到书院。做官和做先生是两回事, 做官做的不顺,这个得看天时地利人和。就像是一位先生,他到任三个月,发了水灾, 堤坝垮塌了。但是上一任遗留的问题是,堤坝修筑的不好,赈灾粮食储备不够。再加上连绵阴雨, 道路不畅,导致救灾不能及时。
不管有多少原因,在他的任上出问题了。上一任得问罪,但他也会被连累。
这个官是当不成了,这才去做了先生。
做官的运气也是个很玄妙的东西,哪里能少的了这种倒霉蛋呢?这样的人做先生,书本上的能教,世事人情也通透,他的学生年年都有考中的,且三五个不等。
再反观女子书院那些先生,她们中有一部分是考中女官之后贪图安逸,选择了教书。还有一部分是从官学中简拔上来的。而官学的先生,都是没考中女官,另外有考试,那是她们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将这些先生的履历摆在这里,那么请问:这公平吗?
都知道名师出高徒,对吧?这个情况怎么解释?
紧跟着报纸上有更多的女官发声,说的是女子官学中先生的情况,这个情况更堪忧。
这么着持续了得有五六天了,林宪怀想看看接下来会怎么样?
报纸打开,第一版特别醒目的标题就是:京城所有的女学生开始罢课!
林宪怀:“………………”
周碧云扫了一眼,“不是叔珩……赶紧的,去洗漱去。”早起眼睛一睁开,先看报纸。以前盼着叔珩出息,现在是出息了,结果女儿当个官,他比他自己当官都累。
林宪怀绕过屏风去洗漱了,低声道:“不是叔珩……能是谁?”
“那么些女官呢!那个罗君如我都知道……人家也很能干。”
“这位小罗大人,嫩着呢!她且有的学呢。这次这个事情,一步一步,步步为营,选的时间节点刚刚好!这必是有人给支招了。”
“那就不能是常阁老……”
“常青莲要是真有心,等不到现在。你想想,先是吴广知被罗君如弹劾,再是常青莲出手教训罗君如,捎带的刺叔珩一下。紧跟着,叔珩便发了文章,说是支持常青莲,可骂人的意思大家也都懂。
你来我往的,可最开始的事了了吗?起因不还是吴广知和女子书院吗?谁知道人家不打嘴仗了,你以为她偃旗息鼓了,结果人家等这么一个契机,一闹就闹大了……”
这要不是咱闺女干的,都不可能!
周碧云被说的,“那她这是想干什么呢?”
不知道呀!再等等看,看看这是要干什么。
要干什么?
常青莲转着手中的杯子:“我不赞同。”
桐桐沉吟了一瞬,“您不赞同,理由呢?”
常青莲看着眼前的学生,她已然是个很成熟的官员了。她很理智,可以一边跟你闹的不可开交,一边泰然自若的在这里跟你商量事情,征求你的意见。
不带个人偏见,有事说事。这是一个特别难的的特质,尤其是在女子身上,更是罕见的很。
因着对方这个态度,她的态度也是端正的,认真的在沟通。因为年轻一代的女官,而今多是以林叔珩马首是瞻。如果女官是一个群党的话,林叔珩已经有实力坐在自己的对面,就女官的未来跟自己交换看法了。
常青莲摇着蒲扇,说道:“我也盼着女官出头,但我认为保护女子,这依旧是首要的。男女的不同,乃是天定的,自然孕育而成。在很多事情上,就是男子可以,女子并不适合去做。如果非要一致,这又是否对女子有利呢?人是有差别的,便是同等教育之下,你认为女人与男人竞争,真的存在绝对公平吗?彼时,女子的处境,真的会比现在更好?
现在,想上升的有上升的空间,不想上升的,所有人都能理解包容,觉得嫁人生子也是一种并不比谁差的选择。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意愿生存,我认为这就是好的。
而当你把一些东西非得拔高,那得知道,能争到上游的是少数,特别差的也是少数。更多的是上不去,下不来的普通人。彼时,她们怕落到最后,怎么用力都够不到上面……自责、被指责,承认自己的无能,欲求的不满,你觉得她们过的会更好?”
桐桐沉默着没言语,认知的差异,这便没有辩的必要了。
常青莲又道:“从朝廷的角度来说,短期内,女子参与各行各业,这意味着实际人口翻倍。”人口意味着干活的人,“以前,男耕女织,女人只照管一家吃穿,照看孩子,就已经占据了所有的时间了,这是有参与劳动的。自新明开始,织造成了大机器,很多有女人织布了,后来,也很少有女人自己做衣裳了……虽然耕种的女人还是极多,但这其实是减轻了女人的劳作
只有如此,女子才能安心的生育子女,繁衍后代!能叫女子在家安心的生育教养孩子,而不因此被人鄙夷,我觉得这就是对女子最大的保护。而你们那一套,其结果……从长远来看,人口的繁衍必然缓慢。不信你就走着看!”
桐桐听懂了她的意思了,她认为,坦然的承认男女的差异,且尊重这种差异,不必事事追求所谓的公平。她认为,女子能接受教育,有上升渠道,可自由选择,在家庭中做力所能及的家庭事务,生育教养子女,不因经济原因被人鄙夷,这便是对女子的保护。
而男人,不承担生育的风险,没有育儿的琐碎,那理应承担给女方提供应有的供给。
此乃男女有别,各担其责。
她认为,从长远来说,这才是良性的。
桐桐觉得之前跟常青莲交流的还是少了,不管是她是怎么做的,至少她的这种想法和认知,不完全是错的。
她端起了桌上的凉茶,双手举起,“这是第一次跟您深谈!受教了。”
态度恭敬,语言诚恳。常青莲:“…………”所以呢,你是怎么想的?
“这些跟男女享受平等的教育并不矛盾。”桐桐就说,“我不反对您的有些理念,但只理念不行呀,她得需要在教育中灌输这种认知,也得在律法中保障这种权利。这都是需要推进的!否则,它就是空想!您认为男女本就有别,不用刻意如何。但其实不对,如果男人没有那种平等的认知,女子在婚姻中一样处于弱势。因此,越是如此,此事越是势在必行。”
常青莲端起了茶杯,跟林叔珩碰了一下:此事,我不反对!
两人把茶一喝,然后桐桐起身告辞。
回家的时候都很晚了,林伯琼和黄氏两口子都在院子里等着呢。夜里不归他们不放心!
桐桐就说:“去睡吧!谁能把我怎么着呀?有时候谈的晚了,半夜三更的,你们也跟着熬?”
林伯琼一边打哈欠一边问:“这是去哪了?内城还罢了,这要是出城……”得罪了那么些人,你怎么那么大的胆子,自己走夜路。
“没事!就在内城,去了一趟常阁老家。”
林伯琼的瞌睡都吓没了:“你说你去哪了?”
“才常阁老家!”
“谈到现在?”
“嗯呢!有点晚了。”
“她没训你?”
“训我干什么?”桐桐就站住脚,跟林伯琼说一点官场上的事,“哥呀,当官不是那么回事。不能因为有争执,在大事上就处处作对,这是不对的。官场中争归争、斗归斗,但该沟通还是要沟通,该选择合作还是要合作……是敌是友,有时候分的没那么分明。做官是为了办事的,对吧?”
所以,一边彼此不顺眼,一边还一起共事着。
桐桐就笑,“对啊!”
“她还算和气?”
“阁老嘛!较量了一回,知道深浅了,反倒是更好沟通。长谈了一番,在有些事上彼此能找到一点共通的地方,还不算坏。”
黄氏拉了丈夫:“走吧!回吧,叫叔珩早点歇。”没什么具体的差事,她还能忙成这个样子。最近这些日子,家里的客人不断。女学的先生,各地任职的女官甚至趁着夜里回来,一聊就是半晚上。
说的都是些什么,她也不懂。
但这外面一天一天的这个热闹,不用问都知道,那旋涡的中心就在这伯府,在那不大的一间书房里,就在自家小姑子的言谈之间。
回了院子黄氏低声说:“咱生几个姑娘,好不好?”
什么都好!
黄氏叹气:“姑娘都随姑姑……”
林伯琼哼笑一声,“三个姑姑呢,你想随哪个?”
黄氏:“……”讨厌!怎么这么会给人泼冷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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