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里地硬是一个人靠两条腿跑回来,无论是精神还是毅力,乃至体力,快六十岁的胡全才都堪称模范人物。
也可说是个名符其实的犟驴。
“这个胡全才既不降,也不走,偏也不死,死活非赖在城外,倒是为何来哉?”
浮尘子听闻此事表示出了莫大兴趣,非拉着不想理会胡全才的王五去瞅瞅。
王五无奈便跟着去了。
相比几天前,胡全才这会状态已经坏的不能再坏,抬头瞬间呈现的憔悴模样让王五竟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怜悯,进而略微得意:老东西,叫你骂我是三姓家奴,且有你受的!
睚眦必报用在别人身上或许是贬义,用在王五这里肯定是褒义。
因为,他天然正义。
胡全才死活不肯走的原因,外人可能稀里糊涂,觉得莫名其妙,甚至非常有趣,王五却是一肚子数。
因为胡全才根本没法走。
试问,一個巡抚在不投降的情况下反被“贼人”释放并礼送出境,应当如何跟他的朝廷解释这一不合常规之事?
朝廷是怀疑你巡抚通敌呢,还是不怀疑呢?
之前督抚级别要员被俘又被明军释放的不是没有,如穆里玛之靖西将军、张长庚之湖广总督、杨茂勋之湖广巡抚,都有例可鉴。
但这些人之所以被明军释放,是因为和谈招抚取得阶段性成功。
你胡全才招了谁、抚了谁?
目前除了未经任何抵抗就丢掉襄阳重镇外,看不到你胡全才有任何拿得出手的表现。
所以,真要就此回去的话,襄阳沦陷一事胡全才根本就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一裤子烂粑粑,洗都洗不掉的那种。
下场比死在襄阳还要惨。
搁襄阳死了,那叫忠君爱国,好歹能给家人挣一份抚恤金,死后也能得个盖棺评价。
活着回去,那就是通敌卖国,不灭你三族,也得抄伱满门。
因此,别人都可以回去,独他胡全才不能回。
不但不能回,还得争取甚至哀求贼人们能成全他的气节,要不然这事没法说,也祸及家人。
但让胡全才受不了的是,他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归”,换来的并不是贼人的怒火和长刀,而是一场看着十分好笑的荒唐戏。
第一次回来时,城里的贼人们显然也很吃惊,纷纷惊疑:“这狗汉奸怎么回来了?难道真不怕死?”
第二次回来时,城里的贼人依旧很吃惊,纷纷上前好奇问他:“你怎么又回来了?”
第三次,贼人们则是有说有笑的将他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着,却是没人问他回来干什么,似乎他本应回来似的。
甚至有“贼兵”打赌他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嘻嘻哈哈的。
气的胡全才索性就地盘坐,如入定老僧般将自己封闭,唯有如此强烈的殉国之心才不会被这帮无聊至极的贼兵影响。
不过这次胡全才身边没一个随员跟着,都跑了。
倒不是随员们忘恩负义,而是被胡全才撵跑的。
纯是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没必要让随员们也跟着丢掉性命。
“胡大人,我家大将军过来了,你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喏,要不大人先喝口水缓缓?”
狗剩现在是真佩服这个靠双脚走了一天一夜回来的巡抚大人,不仅言语十分客气,连带着也希望五哥这边能给巡抚大人一个痛快,省得人家这般来回折腾。
不过巡抚大人并没有接过他手中的水囊,也没有任何言语反应,双眼也很浑浊,唯一不变的是那始终不曾消失的赴死之心。
浮尘子出于好心想扶胡全才起来,未想这位巡抚大人的身子却是极重,怎么也拉不起来,正要请人帮忙时,边上一直看着的王五却是砸吧砸吧嘴,微哼一声道:“胡全才,你在郧阳这些年来虽然对我抗清义军百般镇压,手段狠辣,但念你对百姓尚可,故而本将军这才饶你一命,望你今后好自为知。”
说完,手一挥吩咐狗剩道:“你马上备一辆马车,这次把抚台大人直接给我送到郧阳去,省得他老人家再来回瞎折腾,没事找事。”
“啊,还送?”
狗剩一脸苦瓜状,真心是不想接手这折磨人的玩意了。
“狗贼!”
见贼将仍就无视自己的“心愿”,胡全才再是忍不住,如同受了天大刺激“豁”的跳起破口便骂:“士可杀,不可辱,你若有种杀了老夫便是,这般戏耍老夫算什么英雄好汉!”
“抚台大人此言差矣,”
王五并不生气,直言其从未戏耍过对方,是对方死皮赖脸一次又一次跑回来的。
“腿长在你胡全才身上,你胡全才自个不走,总不能是王某叫人把你抬回来的吧?”
“你!”
胡全才气的胡子都炸了,偏也无话可说。
如果说事情发展到现在荒唐可笑的话,似乎他自己的责任最大。
浮尘子见状上前试图劝说这位清廷的湖北巡抚就此归降,指其早年为明朝兵部主事,只因甲申年间阴差阳错成了鞑子俘虏这才转而仕清,若明室彻底断绝无中兴恢复之念则万事皆罢,但今天不亡明室,何不弃暗投明共襄华夏复兴大业。
换来的却是胡全才的再次唾弃。
一通怒骂下来,宗旨就一个宁死不降。
今日便是要血溅这襄阳城下,以死明志。
王五最是听不得这种话,索性将自己的佩刀闯王刀解下丢在胡全才脚下,冷哼一声:“你既一意寻死,我也不好不成全你,不过死则死耳,何须他人动手,你自裁便是!”
说完,扭头吩咐狗剩等胡全才咽了气,到城中棺材铺买口棺材将其尸体装上送去郧阳。
尔后,看都不看胡全才一眼,径直拂袖走人。
这可把胡全才气着了,望着王五远去背影恨不得跺上几脚。
然王五却是不曾走远,而是拉着浮尘子在城门后面呆着,浮尘子不解欲问原委,王五笑道等一会便知。
未几,狗剩偷偷摸了回来。
“胡全才可曾拿刀?”
“不曾。”
“可曾撞墙?”
“不曾。”
“可曾投梁?”
“不曾。”
“可曾跳河?”
“不曾。”
王五“噢”了一声,看向道长:“有劳道长再去一趟,什么话也不用说,只问胡大人是否口渴便是。若口渴便请他进城喝茶,若不渴随便找个麻袋将他装了扔护城河全其名声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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