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青梅竹马
春来秋去,八年光阴匆匆而过。
转眼又是一年秋天,灵鹫宫内桂华满枝,馥郁的香气随着徐徐的秋风飘散到亭台楼阁的角角落落。
今年的无涯已经一十五岁了。当年使他荣获“无牙”之名的罪魁祸首已经长了出来,现在他的牙长得很白很整齐,当他咧嘴笑的时候依稀可以感受到阳光的温度。
昔日略嫌稚气的五官完完全全地长了开来,略有些圆润的脸颊消瘦下去。更显得眼窝深遂,鼻梁挺直,薄唇一抿便流溢出丝丝带着少年青涩气息的俊逸。一晃眼他已长成了一个翩翩的少年,光彩夺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而他身边的巫行云今年当是一十八岁了,已是过了女子适嫁的年龄。可是现在的她仍旧穿着那身火红绣金丝的衣裳,仍旧蹬着那双红色缀雀翎的靴子,仍旧留着那厚重得遮住眉毛的刘海,仍旧是将头发分成两股在脑后扎成两个包子似得发髻,仍旧……
白净的脸庞细腻粉透如同婴孩,一掐就破。一双眸子黑得像墨却又如同天上的星星一般闪亮。鲜红的嘴唇就像是用朱砂精心点的,整张脸蛋甜美可爱完美无暇。看起来,她就像是九天云端走下来的小仙女。当然,请注意是“小”仙女。因为,她看起来撑死也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
无涯有一双骨节分明、线条有力的手。
而现在,那十根白皙细长的手指正在一架焦尾琴上,挑、拨、拢、捻,挥洒自如。
案上焚着袅袅水沉的香气,合着空气里的桂花香,竟让人产生了几分醉意。
云烟缭绕中,无涯俊朗的脸庞线条柔和,神情一派的恬淡怡然。恍惚间,都让人疑惑他究竟是人还是仙。
琴弦振颤,仙音淙淙如流水从他指尖倾泻而出。
无涯歪着头半眯着眼好像是陶醉在乐声之中,但一双明亮的眼睛却有意无意地注视着他身边正托腮假寐的人儿。
一曲《凤求凰》被无涯演绎得淋漓尽致,曲中情之缠绵,意之绵长叫人惶惶间心动不已。十指翩飞,时缓时急,曲音时高时低。渐渐地,他的手指慢了下来。随着最后一拨,他含笑着挽袖收手,一曲终了。
巫行云皱眉睁开眼,怪异地看了无涯一眼后,用她那一把还未褪去童音的声音说道,“无涯师弟,不得不说你的琴艺越来越高超了。可是,你提前三天就约我来这儿听曲,就是为了让我听这寻常人都会的《凤求凰》?”
巫行云既然身为逍遥派大弟子,对于琴棋书画这些个附庸风雅的东西自是烂熟于心的。只可惜,年年岁岁只醉心于武功□□的她懂琴,却不懂风情。
饶是你情真意切,与她不过是一支技艺精湛的曲子罢了。
“行云……”无涯脸上的笑意丝丝褪去,他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见巫行云笑着伸手在他的琴弦上拨了一拨,“锵”地一声。
无涯自觉起身,巫行云落座。
前一曲无涯的花前月下,后一段便是巫行云的铁马冰河。这琴弹得虽好,但是萧杀的琴音却坏了这大好的气氛。
巫行云起身,用手肘撞了撞无涯的胸口笑道,“我本还以为你是寻到了什么失传的名曲,要和我分享呢!……算了,以你的琴艺来说,无论奏什么都是仙乐。我很高兴,还要练功,我先走了!”说着,巫行云淡笑着斜睨无涯一眼后便转身离去,甚至没给他一个开口的机会。
火红娇俏的身影终是隐于灿灿的桂树枝下。
暗香依旧,风不动,花扑簌。
“又是这样……”无涯颓然坐下,嘟着嘴负气地伸手在眼前的琴上胡乱一拨。
案上的香炉犹自飘着悠悠的青烟,无涯愣神,不觉回想起自己这八年来的悲惨回忆。
缥缈峰上,云山雾罩,人迹罕至。
可能是因为日久生情,也可能是因为青春期的萌动,总而言之朝夕相对之下,高雅俊逸如玉如兰的美少年无涯,竟然对自己那个刁蛮任性飞扬跋扈的师姐产生了几分若有似无的情愫。
曾经,他试图向她表白……
但是以巫行云那雷厉风行的性子,那里等得到无涯磨磨蹭蹭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往往是无涯在那里“我,我……我……”个半天,而巫行云却两眼一翻,一副忧心忡忡地对他说一句,“无涯,你脸好红,莫不是发烧了吧?来来!试试师姐新开的方子!”到了最后,结局就是无涯没病却被巫行云灌下好大一碗苦药,接着便真病上一阵子。
痛定思痛,无涯想他既然直白不来,那就旁敲侧击慢慢暗示好了。
于是,自那一日起无涯每天都折一枝兰芷放在巫行云的窗棂之上。每日去时,他见昨日那支不见了,便会偷笑上一阵子。可是有一日却看见巫行云房里的丫头正把一支兰芷扔出窗外,他去问了才知道,原来巫行云对兰芷过敏。对于每日莫名其妙出现的那支兰芷更是深恶痛觉,甚至为了这个已有好几日不曾回屋。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那天过后,无涯安生了一阵子。有一天,他兴高采烈地寻到巫行云的轩室,将一袋子精心挑选大小统一的红豆放到她手里。当时她抬头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子,眼睛眨呀眨,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无涯看了好生害羞,红着脸转身背对着她,正欲念几句“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的酸诗应景。可是他刚一回身就听见身后一阵噼噼啪啪倒豆子的声音。
他大惊回头只见巫行云将那些红豆倒进自己平时炼药的锅子里,然后回头对他笑道,“无涯,你真是太了解我了!我刚有些饿了,你就给我送豆子!”
结果就是无涯喝了一碗带着药味苦不拉几的红豆汤,然后悻悻离开。
记得还有一阵子他听逍遥子说什么感情都是拴在一起培养出来的。结果他就跟打了鸡血似地天天跟着巫行云往天机阁里钻。虽然当时他已经有北冥真气护体,但是天机阁内的干冷的环境,还是让他这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难以招架。起初,巫行云还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日子久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那时,无涯虽是盯着书看,但一颗心却是扑在巫行云身上。她要是有什么要拿的东西他肯定先她一步起身帮她拿来。还记得那次,他一时脑热写了一首嵌着他们俩名字的酸诗夹在书里递给了巫行云。当时他那个坐立难安啊!就直直地看着巫行云的手一次一次地越过那本书,就是没看。
终于,他忍不住了,出声说让她看看那书。
巫行云起初不以为意,将书拿起随手一翻,书便摊开在夹着纸条的那一页。当时无涯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心如撞鹿。眼睁睁地看着巫行云愣愣地拿起那张纸……
巫行云低叫一声两眼发亮,无涯更是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只见巫行云举重若轻地将纸条揉成一团,接着动作潇洒地随手向后一丢……
接着她抱起书原地跳了起来,大叫着,“七魅断骨膏!我可算是找到你了!”而无涯一个踉跄,一颗悸动的心也如那纸团一般“啪逹”摔到了地上……
记得事后他还去找逍遥子理论,但是后者却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说道,“没错啊!我给马配种的时候都是这么干的!”
……
想到这里无涯不禁连连摇头,苦笑不止。
往事不堪回首啊!
无涯理了理衣袍将古琴抱在怀里刚欲离开,就看见逍遥子啃着半个苹果优哉游哉地晃了过来。
“师傅。”无涯欠身恭恭敬敬地给逍遥子请安。其实逍遥子本人极为随性,在巫行云面前更是已经没有任何威信可言。而无涯却守着礼数,尊他敬他,不敢怠慢。
“无涯啊!”逍遥子一脸坏笑,顺手把手里的苹果核扔掉。接着勾着无涯的脖子将他揽到自己身边。
“师、师傅……”无涯堪堪稳住自己怀里摇摇欲坠的古琴。这么些年他也算是摸清了这个师傅的秉性,他绝对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那种人。无涯恭敬地低头和声询问,“有什么吩咐?”
“哟~”逍遥子眉梢一挑,瞥了无涯一眼,然后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果然是我的好徒儿!为师的确有一事想要托付与你。”
“师傅请讲,弟子比不辱命。”无涯的样子仍是毕恭毕敬,但是眼睛里却含着一抹笑意。
“事情是这样的。为师受一故人所托,要替他照顾他的女儿。现下那一对姐妹正在江南祖宅。为师希望你能代为师将她们接过来……”
……………………
“云儿,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终日醉心武学又与那些毒虫毒草为伍,你让为师说你什么好啊!”
天机阁,顶高,空旷。逍遥子略带担忧的声音慢慢散开,带着隐隐的回声。
巫行云本在打坐练功,听到逍遥子的声音不觉又是眉头一皱。
又来了!
近两年这个老东西不溜出去玩的时候就知道在自己耳边唠叨。说来说去无外乎都是说自己没有女人味,说自己不温柔,怕自己嫁不出去云云……
真是越听越来火!
“我说了我才不要嫁人!”巫行云仍旧摆着练功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姿势,但是一双雪亮的眸子却直勾勾地盯着逍遥子。
被巫行云一瞪,逍遥子刚才那懒散的样子收敛些。只见他陪笑着在她身边坐下,好言道,“好好好!咱不嫁,不嫁!”
逍遥子随手拿起巫行云身边的书,翻开一看尽是些天下奇毒。
不自觉地叹了口气,逍遥子脸色黯淡下来,心里也跟着寒上一寒,接着垂眸默默地阖上书。他弓着背,有些丧气地斜睨了巫行云一眼。少女的脸庞,却有些冷峻。
逍遥子开始反省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别人家养闺女都是怎么养的?这么自己这个最最心疼的丫头被自己养长了这幅德行?且不说她刁蛮霸道的性子,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整天跟毒虫为伍……这、这、这正常么?
按道理来说,该学的东西,她可以一样也没拉下,琴棋书画无一不通,针织女红也略懂一二。怎么就是没有大家闺秀那种温婉的气质呢?瞧她整天飞扬跋扈,咋咋呼呼的样子,乍一看倒像是一个莽夫……
“丫头啊!我说你怎么尽看这些东西?”逍遥子低声问道。
巫行云慢慢睁眼,眼中带着些傲慢,她轻哼一声悠然道,“我想要研制一种天底下最神奇的暗器。”
“哦?”逍遥子来了些兴趣。
“天下暗器大多是轻巧短小淬毒之物。我想要看看,能不能做出一种胜过天下任何奇毒,非我本人无人可治的暗器。”说着,巫行云舒了口气,手臂在空中划出一个圈,开始慢慢运气收功。
逍遥子听着巫行云的话,心里突然有些暗喜,这丫头自小天资聪颖,天赋奇高。讲不准,她还真能创出些门道来。
就在此时,巫行云突然觉得胸口处气血一滞,浑身如同火烧一般又烫又痒。她紧皱眉头,侧身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来。接着便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丫头!”逍遥子大叫一声,赶紧扶正她的身子,手掌贴着她的后背,谨慎地探入内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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