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起刀笔的那一刻起,梁祯便暗觉大事不妙。在他原先的设想中,自己凭借昔日在上障结下的人缘,能够轻而易举地将黑齿影寒带过去,再找个城外的客栈,将她安顿下来,直到自己将余下的事情处理完毕,便能将她带回扬州,为了完成这套方案,他特意给黑齿影寒准备了一个身份——家丁。因为,当初他借用的这具“躯壳”就是带着四个家丁来上任的。
但半路杀出来的公孙障尉,却是生生地打乱了梁祯的所有计划。现在,为了将黑齿影寒顺利带出去,梁祯不得不将豹子的身份安在她身上,但如此一来,却会留下白纸黑字的证据,这证据,可就不是那么容易抹掉的了。
“这个公孙障尉啊,我就没见他笑过,天天对我们呼来喝去的。”章牛盘着腿,双手各抓着一只脚腕,一脸的愁云,“唉,整得好像我们全都欠他钱似的。”
“委屈你们了。”梁祯看着墨迹未干的军书,心中,也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
“哥哥可是有心事?”多月不见,章牛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长进了不少。
“兄弟,不瞒你说,我那个兄弟,在回来的时候,让夫馀贼给砍了两刀,幸好有甲胄保护,没见血。但他总觉得,右肋疼痛难忍,现在更是连自己骑马都觉得艰难,所以,哥哥想找个疾医,给他看看。要是能留在这,修养数日,那是再好不过了。”
章牛眉头紧锁,沉着脸想了好一会,才由阴转晴道:“哥哥,我打小就在山里跑,时常摔个胳膊,断个腿的,都是我娘拿自己配的药酒,给我弄好的。你那兄弟,既是骨伤,我娘应该有办法。”
“哦,那不会叨扰老人家吧?”梁祯自是大喜过望,不是他多相信章牛母亲的医术,而是黑齿影寒现在还不宜在外人面前过多露面,章牛既是猎户,那必定是住在山里的,让黑齿影寒进去里面躲一躲,等梁祯将她的身份弄明白了再出来,也不失为明智之法。
“哦,哪里,哪里。老娘一个人在家也是闷着,如果能有人陪她说说话,那是再好不过了。”
军书刚送出,梁祯便迫不及待地让章牛带他去找黑齿影寒,他怕这丫头招架不住戍卒们的关心,但很快,他就发现,是自己多虑了。一来,公孙障尉可没梁祯亲自照料伤卒的“雅兴”,他不作声,余下的戍卒自然不敢莽动,二来,上障的戍卒到现在,也只有四十来人,一大半的木屋都是空着的,黑齿影寒大可以单人独卧,更不用担心暴露身份了。
“兄弟,辛苦你了,我自己照料他就好。”临进门前,梁祯转过身子,将章牛挡在外面道。
“兄弟就在外面,哥哥有事,吩咐一声便是。” 章牛倒不多说什么。胸脯一拍,便止步门外。
黑齿影寒半靠在墙边,身上裹着一张洗得褪了色的被子,脸上用来掩盖面容的污泥,还尚未被拭去。
疲倦,令她的反应慢了三拍,待到梁祯已由门口来到面前,才细弱蚊吟道:“怎么样了?”
“碰到点小意外,可能要耽搁几日。”梁祯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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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在这事上骗她,因为他认为,现在真话比编造的谎言更能让黑齿影寒放心,“我认识个人,治疗骨伤有一手,我想,到时候先送你去那里歇歇,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来找你。”
“不会是,他们怀疑……我的身份吧?”一个突然出现的“川”字,吞没了女孩额上的梅花状伤疤。
梁祯往前一靠,贴在黑齿影寒耳边道:“嗯,我给你找了个新身份,它的主人已经死了,能骗过去。”
尽管如此说,但两人心中的忧虑,却是一点也不见得比刚才少。
五天后,宗员的回文到了,与回文一并捎来的,还有两只新制作的腰牌,以及两坛清酒,几斤近乎透明的肥肉。
梁祯对着驿骑,谢过宗将军的好意,然后将酒肉,连同军书一并交给公孙障尉,以表示对他数日“照顾”的感谢。
“放这吧,既然身份确认,那你们现在就可以走了。”公孙障尉不冷不淡地读完军书,笑纳了酒肉,接着手一挥,示意送客。
“多谢公孙障尉,我等这就告退。”梁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将表面功夫做足,他见过脸皮厚的,但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兄弟,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梁祯拍了拍章牛的肩膀,“等我回来,再请你吃酒。”
“哎,哥哥,你在这等会,我跟障尉说一声,送你们去我娘那。”章牛对酒的事倒是没什么兴趣,反而对黑齿影寒的伤势很上心。
梁祯赶忙摆手:“你要去了,这公孙障尉,非得扒了你的皮不可。”
“哼,他早就恨不得将我们全扒了。”
梁祯一把捂着他的大嘴:“闭嘴!不要命啦,这么说话。”
“兄弟,以后说话,一定要注意点,这公孙障尉,明显不是善茬。”
章牛虽耷拉下脑袋,但腮帮却还是鼓鼓的,显出一副不服气的样子:“知道了,哥哥。”
既然上障已成是非之地,梁祯一从章牛嘴里问明白路线,便带着黑齿影寒以及骑来的那两匹马,离开了上障,直奔令支西南侧的山丛而去。
章牛的家,离令支县城约四十里路,位于一座因形似卧虎而得名的卧虎山的半山腰。此山千峰万岭,古木参天。弯弯清泉沿着山脉缓缓流淌着,滴着翠,带着绿,渐渐的汇合在一起,融合成汩汩清泓,自几间茅草屋前淌过。
“嘚”“嘚”马蹄声自久不见人际的羊肠小道上传来,这是两匹体态瘦弱的棕马,为首的那一匹上,乘着两个骑士,都是一身绛红色的军衣,腰间束着神色的牛皮带,牛皮带上用带扣固定着腰间的弯刀。
长途的奔袭,令黑齿影寒的状态更为萎靡不振,开始时,她还能坚持着与梁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到后来,她似乎睡觉了,无论梁祯怎么说,也不再吱声。所幸,章牛所指的茅草屋,就在眼前。
梁祯在溪水边勒住马,打量着周遭的山势,但见古树丛丛,滤得斜阳斑驳;花香鸟语,观得赏心悦目。
“滴”耳边,忽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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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锐的哨声。茅草屋中、灌木丛中、古树顶上忽地钻出十数人,人人手中,都拿着钢叉弓箭,神色不善地看着两个入侵者。
梁祯下意识地要去抽刀,但手刚动,他便忽然想起什么。于是抓出来的,不是钢刃而是一块圆玉,这块色泽翠绿的玉,是章牛交给他的,听说是从他爷爷那辈传下来的,足以证明他的身份。
“乡亲们,我们没有恶意,我们是章牛的朋友。”梁祯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此话刚出,便有很几人将目光落在人群中一个握着菜刀的老妇人身上,她应该就是章牛的老娘。
“你说是阿牛的朋友,我们怎么相信你?”老妇人也不怯生,扯起嗓子问道。
“这是章牛兄弟给我的,应该可以作证。”梁祯亮出手中的圆玉,对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汉子道,“麻烦拿给老人家看一下。”
汉子将信将疑地走两步,抢过梁祯手中的圆玉后,立刻退开三步,确认梁祯真的没有动手的意思后,才将圆玉交到老妇人手中。
“真的是阿牛的玉!”老妇人叫道,“阿牛现在怎么样了?”
“他很好,就是瘦了些。”梁祯如实回答,“大概还有三个月,就能回来了。”
村民们见状,也纷纷收起钢叉弓箭,退散开去。
老妇人本姓柳,因而唤作章阿柳,她见梁祯二人与章牛以兄弟相称,因而言语间,热情了不少。不过当她得知梁祯是受章牛推荐,找她来为同伴疗伤时,她却有点迟疑不定。
梁祯看在眼里,当即取出一只银铃,放在桌面上:“伯母,这小东西,就当是一点敬意。等我下月发了禄米,定来感谢伯母大恩。”
“哎呀,你太客气了。这小事而已,用不着,用不着。”章阿柳不禁将眼睛眯成一条缝,“你兄弟就放心在我这养着吧。”
“那就谢谢伯母了。”
章阿柳将银铃贴身收好,然后“唉”地叹了口气:“阿牛那小子,没有跟太平道的人混在一起吧?”
太平道?梁祯花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在哪听到过这个名字,那是在将近两年前,自己被公孙贵打得半死而晕倒在县衙附近时,就是一个太平老道将他救起来的,当时老道还想让他也皈依太平道来着。
“伯母请放心,上障是封闭的,戍卒除非有命令,不能出去,外面的人,也轻易不能进去。”
“那就好,哎,我跟你说啊,那些人玄乎得很,隔壁家的小三子,进城的时候,不小心摔下了山沟,本来也就涂些药酒的事,可他家里人,偏找了个老道,又是画符,又是喝符水,结果愣是躺了五个月,都没好。老道说他道心不纯,得罪了神明,你猜结果怎么着。”这一长串的话,讲得章阿柳口干舌燥,于是她顺手拿起桌上的木碗,准备先润一润嗓子。但没想到,就在此时,屋外却忽然人声鼎沸。
“张师来了,快去听啊。”
“阿柳,去晚了,可就没好位置了。”喧闹声中,有人在敲章阿柳的屋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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