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犹豫片刻后，说道：“我打算去京城探望父亲，顺便把这事禀报给父亲。”

李氏闻言，连忙拦住他：“修儿，你别乱来，你一个人孤身犯险实在危险。这种大事，你应该早早派人送信回府，让你父亲和你兄弟一起帮你拿主意，咱们沈家可不缺你一个儿郎。”

沈修抿了抿嘴唇，低垂下脑袋。

李氏心疼极了，拉过他的手：“傻孩子，你别胡思乱想。你是我们沈家唯一的根苗，你要好好活着。你父亲年纪大了，身边离不得你。你兄长虽然聪慧，却是性格绵软，没有你沉稳。”

沈修猛地抬起头，目光坚毅，语气笃定道：“母亲放心，儿子不会莽撞行事。”

李氏点点头，欣慰又感动。

沈老爷子深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道：“你去京城吧。”

李氏不舍地抱住沈修：“我和你祖父陪你一起去京城，有我们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我们不用担心，只管去京城，这边有我。”沈老爷子拍拍李氏和沈修的肩膀，笑呵呵地说，“有你爹在，谁都欺负不了我。”

他们商量好计划，沈修第二日启程去京城。

李氏和沈老爷子留守青山镇，替他照顾好沈家众人。

沈修走后，沈夫人找到沈夫人哭诉：“修儿就是个倔脾气，这次肯定吃了很大的苦。他一个人独自上路，我真怕他遇上危险，呜呜呜呜……”

李氏心烦意乱，没空搭理她，任由她在院门口哭泣。

沈修离开青山镇的当天晚上，沈家就出了事。

大少奶奶病逝了。

沈大太太伤心之余，吩咐丫鬟婆子们收拾灵堂，并请来寺庙的僧人诵经超度亡灵，希望她们能够安息。

而沈夫人听到噩耗，差点晕厥过去，好几天才恢复神志，精神状态比以往萎靡许多。

“夫人，您千万保重身子啊。”王嬷嬷心痛地劝道。

“嬷嬷，我的修儿还没有找到，如今又传出修儿媳妇的死讯，我……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沈夫人悲恸道，泪珠不停滚落。

王嬷嬷忙劝她宽心，又宽慰她别担心，说世子会吉人天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沈修走了两天，依旧杳无音信，就好似人间蒸发一样。

而这段时间，青山镇风波不止。

大少爷沈承业，终究是没熬过冬季寒潮，病逝了。

沈夫人再次崩溃。

她觉得自己命不久矣，若非惦记着女儿和丈夫，恐怕早就随着丈夫一块儿去了。

沈夫人心力交瘁，卧床数月不起。

沈家众人都在等她醒来，可惜她始终不曾苏醒，直到沈老爷子派去请御医的人回来禀报说，沈夫人已断绝了生机，沈老爷子才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修儿不知所踪，他娘又撒手人寰，这偌大的宅邸，我竟不知道该交给谁打理！”沈老爷子叹了口气，“你们有什么建议，尽管说出来。”

沈老太太道：“老四那边已经分出府邸，我准备把老四的宅邸让给大嫂居住，毕竟她年岁最大，又刚丧夫。”

二姑爷沈承恩附和道：“正是此话。老四那边空荡荡的，也没个主事的人。大哥这边呢，也需要个帮手打理庶务。不如就让二嫂暂代管家权，大伯母也能清闲些。”

沈老太太赞同：“这倒也合适。”

沈夫人却不答应，道：“不成。修儿的娘才刚过世，家里总得有个长辈坐镇，这个职位应该由修儿的父亲承担。”

“可是他现在不知所踪。”沈老爷子皱眉说道，“修儿年纪轻轻，没有功名，哪能扛起整个家族的重担？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

他决定好的事情，从未改变过。

李氏见状，只得答应。

沈老爷子又道：“既然要立规矩，那这宅子必须分家。”

沈夫人急忙反对，道：“父亲！分家可是会伤筋动骨的！这么大的宅子，没个三五百年，是攒不齐银钱的。况且，咱们家人丁稀薄，分了家也难有人养老送终。”

沈老爷子瞪她：“你懂什么？这些年我给你和老四攒的私房钱，足够你们衣食无忧了。至于老二、老四两房，我会补贴他们，让他们养老送终！”

沈夫人眼底闪过异样的光芒，欲言又止，最终没说话。

沈老爷子道：“明日，我就叫老二来，把宅子的事情敲定。”

***

翌日傍晚，沈家二老爷来到青山镇沈宅，面对沈老爷子递过来的契约，他怔愣住。

他本来以为，沈修去京城，这座宅子就会归他所有，没想到沈家居然提前写了契约。

沈老爷子将沈老二的表情瞧在眼中，冷声道：“我原本就有意要把这座宅子卖掉，你既然来了，就赶紧签字画押。”

“爹，您这是做何？”沈老二不解。

沈老爷子怒道：“你不愿签，莫非是存了私念？沈家如今的境况，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和你娘已经老了，指不定哪天就双双去了，留下这么大一份产业给谁？不如趁早处置妥当，免得夜长梦多。”

沈老二被吓住了。

他看向沈老太太，沈老太太默默垂泪，不忍责骂老伴儿，便低头不语。

沈老爷子催促道：“快点签了，别耽误时辰。”

沈老二拿起笔，犹豫良久，还是咬牙签字画押。

他一个人占据一座大宅子，虽说是公中财产，但这些年花销甚巨，他每年都要从公中挪用一部分。

他一旦签字画押，就是沈家的人，即使分出去，也要受到沈家的制约。

沈老二暗恨自己糊涂。

“好，从现在起，我们沈家的财产，就全部归你一个人支配，我和你娘再不过问，你好自为之。”沈老爷子满意颔首。

沈老二讪讪笑了笑，没敢吭声。

沈老太太忽的想起一事，问道：“修儿去京城怎么也没捎个消息回来？”

沈老爷子叹息一声，摇头说道：“我也想知道他是生是死。”

他心里其实也害怕。

沈修年幼的时候，就很有天赋，学东西极快。

他是家中的骄傲。沈老爷子很疼爱他，视他为掌上明珠。

若非这个孩子天赋高，沈老爷子也不会把他带在身边教导。

沈修一走就是六年。沈老爷子不知道他在外头怎么了，更不知道他还活着吗？或者，他根本就不在人世，否则沈家的财产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沈老爷子心烦意乱。

他想不通，索性放弃思考。

他转移话题，道：“我们搬离京城，是因为修儿不知所踪。他的亲眷都在京城，不宜与他们脱节。你们都收拾好行囊，明日随我进京。”

众人皆惊讶。

老爷子要进京寻找沈修，沈家人都是欢喜的。

可是沈承恩、沈承泽、沈承安和林氏却愁眉苦脸的，并不愿意离开故土。

沈家三兄弟各自娶妻，林氏育有二子，沈承安的嫡妻刘氏，也怀孕三个多月了。

沈老爷子见状，心灰意冷，道：“罢了，既然不肯去，那就留下来，照顾好家里的产业。”

沈承安和刘氏松了口气，跪谢老爷子体谅。

沈老太太却舍不得，拉着老伴儿的胳膊哭闹不休。

沈老爷子甩袖离去，连夜入宫，求皇帝帮助寻找沈修。

沈修失踪后，皇帝就派人调查了他的去向，并且告诉沈家，沈修的尸体已经运回了京城，沈家人想见沈修，尽管进京便是。

沈老爷子听闻此言，顿时松了口气。

只要确认沈修还活着，这座宅子就能留下来。他不用担心沈修会跟沈家断绝关系了。

沈家人欢欢喜喜收拾行囊，跟着沈老爷子进京。

*****

沈家搬离青山镇，是一件轰动全县的大事。

大家都知晓沈家败落，如今沈家人不仅没有被饿死，还发达了，成为富裕户。

而且，沈家的宅子是朝廷拨款买的……

这桩桩件件的传言，在县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沈家人搬家那日，街坊邻里纷纷围观。

等他们一路畅通进京时，这股风头已经压不下去。

他们一行人进城后，直奔永昌侯府。

沈老太爷带着几个孙儿、媳妇给永昌侯府拜年。

永昌侯府门口的护卫，拦住了他们。

沈老太爷和沈老爷子是永昌侯的女婿，按理永昌侯府不会拒绝他们。然而护卫态度强硬，不许任何人踏入永昌侯府半步。

沈老太爷和沈老爷子相互望了眼，均露出尴尬。

“我去请我们老侯爷。”护卫道。

沈老爷子和沈老爷子交换个眼神。

护卫走了片刻，回来禀报说，侯爷有事出府了，让沈老爷子和沈老爷子稍微等待片刻。

沈老太爷不敢忤逆侯爷，便耐心站在府门外候着。

他的儿子沈承宗和沈承志陪着沈老爷子等候。

一盏茶后，永昌侯才匆匆返回。

沈老太爷和沈老爷子忙迎上去，叩拜侯爷。

“父亲。”他们恭敬唤道。

永昌侯微微点头。

他穿了身黑色官袍，戴金丝平顶帽，面容威严。

他先是吩咐护卫将沈家人带去客院歇脚。

“父亲，您要见他们？”沈老太爷疑惑。

侯爷点头：“他们来京城，必有所图，总不可能白白进京。”

“他们想做什么，父亲不妨猜测一番？”沈老太爷试探道。

沈老爷子皱起了眉头，不悦地瞪着沈老太爷。

沈老太爷忙赔罪。

沈老太爷是永昌侯的胞弟，也是庶子。

他的生母是永昌侯的姨娘。

永昌侯的父亲，曾经是永昌侯府的长子，是永昌侯夫人所出。

永昌侯的夫人是嫡出大小姐，她嫁给了当时正值壮年的永昌侯。

后来，永昌侯的嫡长子夭折，夫妻俩伤心不已，膝下无子。

夫妻俩的感情渐淡，后来永昌侯的父亲纳妾生子，生了庶长子沈老太爷。

永昌侯夫妻感激沈老太爷抚养长大，待他比待其他兄弟亲厚数倍，也格外优待。

沈老太爷是个聪明人。

他一辈子谨慎守规矩，凡事以自己为先，从未逾越。

他的儿子沈承宗也是个老实敦厚的，从未犯错。

唯独沈承泽，沈老太爷颇为头痛。

沈老太爷最喜欢的孙儿就是沈承泽。

沈承泽虽然没有读书天分，却很勤奋懂事，沈老太爷看着他长大，对他寄予厚望。

谁料想，沈承泽的性格像足了他爹沈承宗，懦弱又怯懦。

他没有主张，只听从长辈的命令。

偏偏他又有孝心。

沈老太爷对他，百般宠溺纵容，却也束缚了他，使他越发沉默寡言。

这样的孩子，沈老太爷很头疼。

“他们想做什么，我早晚会知道的，你别胡思乱想！”永昌侯斥责沈老太爷，不准他乱猜忌。

沈老太爷低垂着脑袋，应了声是。

****

沈家人入京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县城。

大户人家的仆从们，聚集在巷子口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沈老太爷一家要进京了！”

“真的啊？咱们县里终于来了大贵族！”

“是呀。”

“听说，沈老爷子和沈家大少爷是同父异母，可惜沈大少爷早逝，沈老爷子才把他记在名下的……”

“这算什么贵族？”另一人打断了他的话，鄙夷道，“沈老太爷不过是沈家旁枝的远房亲戚。”

“哎哟喂，那也不差，沈老太爷可有钱呢！”

“我还是觉得沈老爷子最厉害！”

“你们这些乡巴佬，哪里见识过沈老爷子的手段。沈老爷子手下有几万军队，那叫势力！”

“沈老爷子手中兵马多，又有权势，谁不怕啊？他要是想造反，咱们都没办法抵抗！”

“造反也不是不可能的。你没瞧见嘛，沈老爷子刚刚进京，那架势……”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着。

“沈家的老爷们不是都在京郊吗？怎么全部进京了？莫非他们要造反？”

“沈老爷子是文臣。他若是想造反，也该谋反武将，谋反什么文臣呀！”

“我听说沈老爷子的两位舅老爷，在北边打仗，战死沙场……”

“沈家老太爷这是回家奔丧吧。”

“你们瞎扯什么，我倒是听说了……”

众人听到这里，立马凑过去问。

“听说什么了？”

“沈家老爷子回来祭祀亡者，他是个重孝道的人，肯定不会让他儿子、侄子继续留在南方了。”

众人恍然大悟。

随即，有人嗤笑：“这种话谁信呐？沈老爷子不过是贪财好赌，他的两位舅哥都战死沙场，他还有心情祭祀亡者？他就是想借机进京，攀附权贵！”

沈老太爷一行人，被安置在一处僻静的宅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