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京都卫府衙。
上万京都卫齐聚校场,议论纷纷,校场上的京都卫大旗迎风猎猎飞扬,气氛压抑。谢璋和凤姝大婚,谢珣把京都卫庶务都交给张伯熙。京都卫全天轮值,凤府到侯府街道上一直都有京都卫在戒严,防止围观群众冲撞亲迎队伍。
花轿进侯府后,京都卫仍在护卫京都安全,一万京都卫轮岗制,每日都有六千人值守,谢璋成婚之日。京都卫倾巢而出,凤府和侯府都有三天三夜流水席,张伯熙安排夜值时,禁军封锁街道,喝令京都卫各回各家。
几千禁军封锁街道,且是城南街道,京都卫都是兵痞混混,常年混迹于京都,对京都官员的八卦,皇城守卫的变化和禁军的行军作风都非常了解。当时就觉得出了大事,所有人不约而同聚到府衙。
京都卫衙门离镇北铁骑军营仅有三里地,谢珣领着铁骑冲向城南时途径京都卫衙门右侧街道。张伯熙也意识到京都即将有巨变,派人在前方探听消息,知道小侯爷领着镇北铁骑冲向侯府就知道出事了。
铁骑和禁军狭路相逢时,京都卫在后方围观,张伯熙也派人到六大城门去探查,六大城门全是禁军和锦衣卫。
京都巨变传递一个信息,侯府有难。
今夜过后,谢氏要么满门被灭,要么……起兵造反!
几十万宁州铁骑陈兵边境,只听镇北侯之令,谢家父子四人,只要活着一人,就是铁骑的新主人,宁州必反!
张伯熙心口狂跳,关闭衙门,全体京都卫齐聚校场,静观其变。
京都卫本就是京都最特殊的存在,虽是巡防营,却一直不受重视,是一队流氓民兵,谢珣逐离一群世家子弟后。在城西和城北挑选青壮年男子补全人数,这群后选的京都卫对谢珣忠心耿耿,且年富力强。
经历京都雪灾后,谢珣在京都卫积威深重,人人信服,连张伯熙也唯命是从,今夜侯府生变,京都卫该何去何从?
张伯兴和周黎玉没有去侯府参加婚宴,他们虽是世家,身份地位和侯府相差甚远。张伯兴和周黎玉,蔡文森都在凤府参加婚宴,凤长青和苏月娇等人带兵离去后。他们也来了京都卫衙门。
这一支京都卫,有将近五百名世家子弟。近万人全是京都的青壮年,城北的青壮年又占了近五成。许多军户子弟不愿去宁州,会编到京都卫里。谢珣于城北有救命之恩,这群青壮年们一心追随谢珣。
如今,该怎么办?
“我想追随小侯爷!”人群中,一名京都卫声音很轻,似是试探,又似是迷茫,“侯爷忠君爱国,一生征战,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闭嘴,你疯了,瞎说什么,此事和我们京都卫无关,别找死!”一名世家子弟厉喝,“你家人的命,你还要不要?”
“我父母双亡,祖母在雪灾中病逝,是小侯爷派人帮忙打点后事。”另外一名京都卫出声,“我读书不多,也知道滴水之恩,该涌泉相报。更何况,侯爷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是燕阳的英雄,怎么能被人辱没,暗杀,死不瞑目!”
“我也想追随小侯爷!”
“侯府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你们都疯了,禁军和锦衣卫有四万人驻守京都,城门已被封锁,五千铁骑如何突围,如今一腔热血,只是送死!”张伯熙声音提高,“这事和我们京都卫无关,我们关进府衙大门,坐等天亮!”
不管是谁赢了,京都卫明哲保身,屹立不倒!
世家子弟枝繁叶茂,愿意追随谢珣,是因为他是镇北侯府的小侯爷,又是军法严明,能带给京都卫荣耀的指挥使。能带他们建功立业,让他们堂堂正正地行走于京都,受人敬仰。
若是小侯爷造反!
谁敢追寻?
他们家族的京中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造反被诛九族,谁敢追寻小侯爷,只能等天亮。
太子赢了,他们仍是京都卫,谢珣谋反和他们无关。
谢珣赢了,他们也是京都卫,且会更荣耀。
张伯兴倏然站起来,竭尽全力嘶吼,“侯爷征战多年,守护燕阳臣民,我们在京都才能安居乐业。大公子不到十四就上宁州大战,浴血奋战多年,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却迎来灭门惨案,天理不公!侯府五代忠臣良将,全都战死沙场,仅剩侯爷父子四人,今晚侯府被围。若说侯爷弑君,我不信!侯爷若想弑君造反,为何要等降服北蛮,早就可以打开城门,引北蛮入关。难道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侯府血脉断尽吗?我们京都卫有一万人,若能支援小侯爷,他们还有一线生机,隔岸观火和助纣为虐有什么区别?”
他和周黎玉一直沉默坐在人群中,林萧今晚没在,或是去侯府参加喜宴,他们三人已然有小侯爷左膀右臂的架势。
张伯兴抵不过心中熊熊怒火和对小侯爷的景仰,张伯兴想要追随小侯爷。他的话一向能渲染气氛,鼓动人心,许多人都因张伯兴的话而有所动摇,包括世家子弟!
群情激动,镇压不住,张伯熙暗中把几名义愤填膺的世家子弟召集在一起说,“我们是家族弃子,本就明哲保身,不陷党争,平平安安度日。小侯爷待我们恩重如山,人品贵重,那又如何?值得你们拿命去拼吗?值得你们赌上前程和家族吗?若小侯爷死在今晚,你们也将会受牵连,即便小侯爷赢了,他名不正言不顺的,难道他要登基为帝吗?他姓谢,不姓宇文,世家能答应吗?天下子民能答应吗?那些纷争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就像京中最不起眼的石头,铺在京城的街道上,人人都能踩一脚。我们是小人物,只能随波逐流,明哲保身。兄弟们,我言尽于此,希望你们慎重考虑!”
张伯兴被张伯阑拉到一旁,咬牙切齿地质问,“你要跟着小侯爷造反,你娘怎么办?造反诛九族,你不想活,别连累家族!”
他也是张伯兴的九族!
张伯兴痛苦地捂住头,亲情,血缘像是一座大山压在是非道义上,模糊了界限,困住了人心。
镇北侯府,灯火通明。
闷雷滚滚,暴雨将至,系在庭院的红绸漫天飘舞,满庭刀光剑影,阴森骇人。
谢璋和谢珣被逼着自裁,这不是最残忍的,最残忍是被逼着选一人,这也就意味着三位夫人,只能活一人。
畜生!
满堂宾客被激怒,却在禁军的刀锋威逼下,敢怒不敢言。谢璋还穿着一身喜服,摇曳的灯笼,满堂红绸都在提醒着,今天是他的大婚之夜。
可他却要被逼家破人亡!
“孤想知道,生死一线中,你们是否还能母慈子孝。”太子坐于高位,俯视众生,心中掠过一抹恶意。
弑父和杀母……我们都是一样肮脏!
谢珣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他和谢璋若伏诛,五千铁骑无主,必死无疑,他和大哥若不伏诛,娘和姨娘们就活不了。
“大哥……”
这是一场死局,谁也解不了的死局!
“我呸,宇文景,你算什么东西,你敢逼死我,我爹,我弟弟,我整个林家永远与你为敌!”侯夫人眼看着谢珣和谢璋被逼,冷眸以对,一句话瞬间令太子脸色大变,他把世家全囚在侯府,还敢真的杀了世家所有家主吗?
他要谢璋,谢珣以命换命,他真的敢杀侯夫人吗?
侯夫人是林阁老掌上明珠,林阁老疼宠她,胜过林鸿远,林鸿成兄弟,若不是为了侯夫人,阁老何苦为了皇权和侯府周旋三十余年。
杀侯夫人,就是和整个林家公然为敌!
侯夫人跪在镇北侯的尸体旁,掀开盖在镇北侯的外袍,镇北侯被乱刀砍死,形容狼狈。
她扶起镇北侯,眼泪如珠掉落在他脸上,侯夫人满腔悲戚,轻抚着他不再年轻,却依然俊朗的容颜。
侯夫人抱着镇北侯,神色坚毅,“我的丈夫是镇北侯谢渊,镇北侯府第五代家主,他一生戍边守疆,战功赫赫,他身上有四十六道疤痕,每一道都是他守护燕阳百姓的铁证,他的右腿断裂过三次,每逢阴天下雨,疼痛不止。每一次疼痛都在鞭策着他更奋力杀敌,护佑燕阳百姓不再受此罪。我的丈夫,忠心耿耿,从无僭越之心,若我谢氏想要登基,轮不到宇文皇室,二十年前,十一年前,我谢氏早就颠覆天下,改朝换代。我的丈夫没有死在战场,却死在宇文皇室的构陷和阴谋中,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悲哀。”
太子脸色愈发难看,满堂女眷泣不成声,侯夫人的声音太有感染力,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她是为镇北侯鸣不平!
侯夫人看向林阁老,“父亲,女儿这辈子过得很幸福,嫁给他,与他相守,为他生儿育女,是女儿一辈子的福气,谢谢父亲当年不顾重压允婚,成全女儿的幸福和任性。”
“娘!”谢珣厉喝,想要靠近,被侯夫人厉喝,“站住,听我说完。”
侯夫人温柔地抚着镇北侯的脸庞,温柔说,“寒衣,你累了,好好休息吧,日后不必再操劳,我也不必再担心哪一天接到你的噩耗。你和君华好好睡吧,带着女儿等等我们。”
侯夫人看向太子,厉声说,“他上不负君,下不负民,他是堂堂正正的大英雄。宇文景,你这个弑父杀君嫁祸于人的肮脏东西,这辈子都休想给他扣上不忠不孝,叛乱谋反的罪名。”
众人皆惊,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子。
弑父杀君?
太子脸色沉如锅底,林晟已拔刀,作势要杀侯夫人,林阁老怒声说,“你敢!”
林鸿远已挡在林晟面前,“你敢!”
林晟被逼后退两步,太子冷笑,侯夫人回头深深地看着谢璋和谢珣,好遗憾啊,听风不在!
又好幸运啊,听风不在!
“你别想给我夫君扣上弑君谋反的罪名。”侯夫人含泪说,“但是,儿子们,杀了他,这是娘的遗愿,我要宇文景血债血偿,这辈子都坐在龙椅上,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众人面色大变,谢珣和谢璋挣扎着往前跑,齐齐喊她,“娘,不要!”
侯夫人手握匕首,自刎在长子大婚之夜,倒在丈夫身上。
兰夫人和牡丹夫人依依不舍又悲伤地看着谢璋和谢珣。
“好好活着!”两位姨娘轻笑说,“再见了,儿子们。”
两位姨娘握住禁军架在她们脖子上的刀,轻轻一划,追随侯夫人和镇北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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