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公主仗义执言,为杨川撑腰,这其实并非他之本意。
杨川脸厚心黑,可要说利用一个可怜的和亲公主,这种事情他还真做不出来;更何况,对于如何筹建‘大汉太学院’,他其实早有计较。
可是,没办法啊。
在刘满、娜仁托娅两个丫头片子的怂恿下,南宫公主听了杨川眼下的困境,登时便上头了,不惜撕下面皮,揭开自己的伤疤,就要为杨川抱打不平……
不过,老公主出马,一个顶俩。
还别说,汉帝国的文臣武将以及众多读书人,还真就吃这一套,被南宫公主一通臭骂后,反而一个比一个乖巧。
这不,杨川之前准备的羊肉,终于有了用场。
因为来的人实在太多,杨氏庄子上的阁楼根本就坐不下,只能在院子里搭起了帐篷,摆上桌椅板凳,让大家凑合着涮羊肉。
杨川让人搬来十几个装了烟囱的火炉,点起木炭,红彤彤的,蓝汪汪的,丝毫不觉得冷。
堂邑父领着二十个半大小子,现场‘刨肉’,一盘盘的羊肉卷儿,白的细腻,红的滋润,用特制的长筷子夹了,在清亮亮的汤锅里涮上两三个呼吸,蘸上杨氏秘制蘸料。
光是闻一闻味道,就令人食指大动、垂涎三尺。
正宗的涮羊肉,讲究的便是一个汤清、肉嫩、蘸料鲜香,入口轻嚼,啧啧,好吃极了!
杨川家的饭食好吃,这在长安城早就传开了。
今日品尝,果然名不虚传。
而最让那些文臣、儒生讶异的,却还是杨川家的桌椅板凳,竟与汉帝国权贵之家所用案几、绣墩、木榻全然不同。
双层的大圆桌,刚好能放下一口涮肉的铜锅子,上面一层还能缓缓旋转,羊肉卷和各种菜蔬、油碗蘸料摆布齐整,谁想要哪一样肉菜,只需动手拨转一下,就十分的方便。
此外,这种松木制作的靠背椅,不仅有四条一尺七寸五的腿子,而且,左右还有扶手;
椅子上,摆了一片干净的羊皮,屁股坐上去就很是舒服呢。
刚开始,诸多文臣、儒生对这种明显不符‘周礼’的吃饭姿势,就很是不满,就算当着南宫公主的面不敢跳出来指手画脚,可是,一个个的脸色却甚为难看,忍不住便会交头接耳几句。
可是,当他们不情不愿的落座后。
好吧,腰不酸了,膝盖不疼了,腿脚也不抽筋了……
还就、挺舒坦呢。
渐渐的,随着一盘接一盘的羊肉卷端上来,被这群汉帝国朝堂上很有权势的大人物涮着吞入腹中,再饮几碗酒,大家对桌椅板凳的挑剔和不满,很快的便烟消云散了。
这人啊,还真就是有些贱骨头。
在阁楼上陪着南宫公主、公孙弘等涮羊肉的杨川,面含微笑,也不怎么说话,却是将众人的言谈举止、神情变化等尽收眼底。
古人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约莫就是这个意思吧?
看来,汉帝国的‘餐桌改革’,在南宫公主的帮衬下,终于不动声色的完成了。
这是一件大事。
从先民们的蹲着吃,到后来叉开了腿坐着吃,到商周以后的跪着吃,再到如今能坐在椅子上吃,这算不算一次十分重要的进步?
本来,他还准备了诸多后手,结果,想不到竟然如此简单……
不过。
有一句老话说的好,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汉帝国的‘餐桌改革’不过是形式而已,真正的问题,却还是一个字:穷。
两个字:很穷。
三个字:太穷了,都特娘的快穷到骨子里了。
故而,推出桌椅板凳虽然很重要,但说过来还真算不得什么,作为一名厨子,想办法让百姓人能填饱肚子,这才是重中之重。
该走的路子,还是一步都不能落下,可不能功亏一篑,让董仲舒那伙人给坏了事。
“杨川、不对,如今应该称你为太学祭酒了。”
就在杨川沉浸心神,思谋着如何当好一名‘大汉厨子’时,公孙弘突然开口相询:“筹建太学院所需钱粮,如今解决了几成?”
到底是丞相,一开口就是坑。
杨川苦笑道:“公孙丞相问我,我问谁去?”
公孙弘微微一愣,笑道:“祭酒何意啊?”
杨川叹息道:“朝廷兴修太学院,此乃我大汉举国上下之大事,牵涉到皇家脸面、朝廷威仪,就算是耗费再多的钱粮也不为过;
然而,眼下皇帝一心想要踏平匈奴,十几万大军枕戈待旦,就等着时机成熟,几次大战下来,将那些狼日哈的打死、打残;
大军粮秣可曾齐备?兵械可否锋锐?战马足够?”
杨川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朝廷的钱粮,我是不打算伸手去讨要,就算是伸手要了,估计也白要。
但是,太学院还得修。
不仅要修,还要修好,起码不能让天下人耻笑,说我大汉朝文治武功天下第一,修了一座太学院,却像几间茅草屋吧?
公孙丞相,若真是要凑合着修起来,是不是太寒碜了?”
公孙弘微微点头,笑道:“皇帝刚开始封你为太学祭酒,老夫还颇为不满,觉得让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担纲大任,恐怕多少有些不妥,如今看来,老夫真正是眼窝子浅了,哈哈哈。”
众文臣、宿儒抚掌而笑,气氛终于缓和下来了。
这就对了。
有些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可不就是撕扯一阵,歇一阵,然后,口头交流一番,若能谈得拢,就继续谈。
这实在谈不拢呢,其实也不要紧,撕扯一阵了继续谈。
事情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境地,不妨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一边涮羊肉一边扯淡,总有人会扛不住疼,放弃一些东西。
就比如眼下,同样在杨川家蹭饭的董仲舒,看上去就很是愤怒,只能孤零零的跪坐在一旁,默默吃着一碗酸汤面就小咸菜……
……
“杨祭酒,听说伱给董仲舒修了七座阁楼用来讲学,那你杨氏算学起码也得七座阁楼吧?”朝堂上某一老阴π笑眯眯的问道。
这些老贼,一张嘴就是大坑啊。
杨川摆摆手,笑眯眯的说道:“我的那点小玩意儿,上不得台面啊,也就算一算田亩、测一测池塘什么的,不用专门开设。”
众文臣、儒生自然便是一阵‘良言相劝’:“哎呀,那怎么能成,放眼我大汉朝,如今钻研先圣精微大义者比比皆是,可要论及利国利民,还是杨祭酒的算学之术更端正一些。”
“对对对,杨祭酒不开门讲学,这太学院里,谁配为人师啊!”
“杨祭酒,你算学之术,至少得有七座阁楼!”
“……”
一时间,众说纷纭,那些个老贼一个比一个会说话,差不多就是一拥而上,将杨川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抬举起来,架在火上烤。
一群老贼,捧杀少年人,其心可诛也。
杨川却始终面含微笑,一脸的人畜无害,淡然道:“天下学问,浩如烟海,天下高人,又何其之多,我杨川一个十五岁少年,也就耕耕地、种种田、腌制几缸咸菜换点钱粮补贴家用罢了。
至于说开门讲学,我杨川何德何能,敢在你们这些老夫子面前背论语啊?
故而,我思之再三,终于下定决心,把太学院的具体办学事宜,托付给诸位公卿大人、饱学宿儒,你们议一议,论一论,拿出一个合适的章程出来,我杨川保证严格、公正执行就行了。
诸位觉得如何?”
“不如何!”
不等公孙弘等人开口说话,董仲舒突然站起身来,振一振衣衫,端端正正的走了过来:“杨川,此事不能交由他们去议论。”
杨川愕然问道:“董公,为何不可?”
董仲舒冷笑一声,瞅一眼公孙弘等人,道:“这些人的学问,有我董仲舒大吗?教过几天书?收过几个徒?圣人的微言大义弄明白了几句?
杨川,不是我董仲舒夸口,今日在座的这些人,哪一个敢说自己的学问超过老夫了?
对了,我不是说你公孙弘是垃圾,而是、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这老贼果然霸道,这几句话讲说出来,竟然让公孙弘等一众文臣宿儒垂首不语,显然对董仲舒的学问还是敬服了。
不过,这可是阶层斗争啊,怎么能三言两语就被人拿下呢?
于是,七八个呼吸后,终于有人挺身而出,开始与董仲舒‘对喷’。
紧接着,陆续又站出来七八人,看上去好像都很有两下子,竟能与董仲舒正面交锋,丝毫不落下风……
……
啊,终于斗起来了。
大烩菜嘛,你们这些老贼不斗,本厨子这一道世界名菜可就要泡汤了。
杨川冷眼旁观,心里一阵舒坦。
趁着一众文臣、饱学宿儒与董仲舒‘口头交流’的空档,杨川假装内急,干脆溜出阁楼,来到院子外面的田野上。
天气寒冷,前几日落下的大雪并未融化,放眼望去,在干净明亮的太阳下,银装素裹,宛如童话世界。
渭水两岸,那些高大的榆树、杨柳树,坚挺而敦厚,给这片寂静的天地平添一丝诗情画意,看上去就像一张水墨画。
杨川在在一大歪脖子老榆树下,痛痛快快的撒了一泡尿,随口说道:“你这个百官之首,不主持议论,跑出来干什么?”
却是公孙弘也悄咪咪的跟随出来了。
这老贼可没有杨川那么讲究,撩起黑色官袍,随便往前走了几步就开始撒尿:“杨川,你这一招隔岸观火就很高明啊。”
杨川故意向前走了几步,探头过去,认真观察几眼,咧嘴笑道:“嘁,我还以为官越大,那个就越大呢……”
公孙弘哈哈大笑,对杨川的顽劣浑不在意:“你这混小子,欺负老夫不行了?告诉你吧,老夫如今还生龙活虎,攒劲得很呢。”
杨川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调笑一句:“一般情况下,酒量不好的人在喝醉之后,最喜欢说的就是自己没醉、自己不可能醉;
你们这些老男人,啊,就剩下嘴硬了。”
公孙弘慢条斯理的系好裤腰带,整理好衣衫,感叹一句‘少年人真好’,这才正色道:“你这个太学祭酒,把一块烧红的炭丢出去,引来多少人争抢,果然是聪明之举。
你现如今才十五岁,等到积累一些军功或农桑稼穑之功,封了关内侯,可就能拜相了。”
杨川摇头笑道:“我这人贪财不好色,不适合当官,尤其像丞相、御史大夫、太尉、大农令这些手握实权的大官,对我来说,差不多就是毒药;
你说我清正廉明吧,一想到这权利不用过期作废,多可惜?
你说让我贪腐一些钱粮、霸占一些金子土地什么的吧,我又害怕被廷尉府的抓起来打个半死不活,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若是再犯一些更严重的错误,比如,与各地诸侯王勾勾搭搭,与小姑刘陵睡觉,做一点小本生意,可不得让皇帝夷灭九族?”
公孙弘哈哈大笑,指点着杨川的鼻子笑骂:“你这家伙,说几句话就夹枪带棒、含沙射影,讥讽老夫与刘陵有一腿?”
杨川哈哈大笑,却没说什么。
这种烂事,心知肚明就行了,这老贼非要说出来,那可就有些无趣了。
“杨川,老夫知道你的打算,无非就是想把太学院这一池子水搅混了,让大家掐斗起来,你好收拾一个烂摊子,不得不说,你这一手还真是很高明呢。”
公孙弘背负双手,望着一望无垠的田野,继续说道:“董仲舒很难缠,而且,他悍不畏死,为了他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和天人感应学说,早已存了鱼死网破的念头,你可要小心了。
对了,老夫问你一句,这太学院你到底想怎么办?”
杨川轻笑一声,道:“我还能怎么办?凉拌呗。”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朝廷一枚钱都不给我,让我点石成金?丞相,你帮我出个主意吧,说实话,太学祭酒这个官我真不想干了。”
公孙弘笑道:“司马相如为了一个博士祭酒,骗了卓氏八万金,走人情寻门路,花掉了两万三千金,其余的他全部购置成田产、仆役,包养了七八名年轻美貌的小妇人。
你杨川一枚钱都没花,却捞到一个让无数读书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太学祭酒,怎的,是埋怨皇帝不给你拨付钱粮?”
杨川摇头,淡然道:“公孙丞相,我杨川真不想当官,也不适合当官;朝堂上,不乏司马相如那样的人,所思所想,无非就是升官加爵死老婆;
可是,对我来说,皆如浮云耳。”
公孙弘侧头,很认真的凝视着杨川的俊俏小脸,点头笑道:“可是这世上的事情,往往就这般奇怪,有些人费尽心机的想当官,终究却是一场空;
你杨川不想当官,却偏偏十五岁就当了大官。
咳!秩比两千石的太学祭酒,一旦掌控了局面,就可以与老夫平起平坐了,你还不满意?”
杨川摆摆手,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想想都无趣的很。”
公孙弘目光闪动,突然说道:“若是能有百万金,你觉得还很无趣?”
杨川点头:“好,成交。”
公孙弘面皮一僵,愕然道:“老夫还没说出条件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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