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

进入了九月中旬。

炎热的秋老虎渐渐过去，气温降低到人体相对适宜的温度，街道两旁的树叶由之前的绿色，也开始逐渐泛黄。

今天的天气略微有些阴沉，气压较低，有种乌云压顶的感觉，不论是上学的孩子们，还是上班的工人们，都有些行色匆匆的样子。

晒在打谷场上的粮食，都被公社的干部们，都被急急忙忙给收了回去。

刚洗好的衣服可以不收，但粮食，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遇着水，不然一年大半年的收成就算白干了。

红星公社，亦是如此。

初一十五的赶集，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壮劳力都回村里了，街面上，只剩下了老头老太太带着半大还没到年龄上学的孩子。

轰隆隆的卡车从北边的道路上行驶而过，带起一阵黄岑岑的灰尘，斯蒂庞克的排气管，向外吐着滚滚黑烟。

早已过了报废期限的卡车，如同农村的老黄牛一般，还在岗位上发挥着余热。

副驾驶上，新过门的小媳妇，秦京茹，把点过了两遍，依旧不舍得撒手的车费，放进了小木箱中，一旁的马华，神情专注的看着车辆前方。

看到熟悉的公社建筑，秦京茹抓着副驾驶的扶手，把脑袋朝着车窗外探去，因为安全带的限制，没法探出太多，随即大声喊道。

“红星公社到了，准备下车了嗷！”

这一幕，看起来颇像公交车上的售票员，一开始，秦京茹还有些不习惯，但跟车的次数多了，自然而然，就豁出去了面子。

只要能挣钱，什么面子不面子，对于农村出来的秦京茹来说，那都不算什么。

卡车后面车斗里坐着三三两两的“乘客”，闻言，开始把行李物品该背的背上，该拿的拿好，有些性急的，在车厢前方，顺势扶着围栏站起身，向着前方眺望。

“等会儿，在街上再买点东西吧，我感觉，还是有点不够！”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马华，抽空回眸看了看车座位后面买的东西，白砂糖，面条，苹果，鸡蛋等送礼的物件，总感觉有些不够，第一次回门的姑爷，害怕被人说闲话。

本来应该是三天回门，奈何轧钢厂这几天运输任务忙，也就被耽搁到了七天。

贾海杰照顾他，特地把去城南拉货物的调度单给了他，把礼物送过去，中午吃顿便饭，就当姑爷回门了。

一旁的秦京茹，看了一眼身后，听出了马华心头的担忧，女婿关心老丈人家，就是重视女方，这是农村人普遍的看法。

不由得心生欢喜，但一想到又要花钱，则是下意识的咬住了嘴唇。

“差不多够了吧，别买了，又得花钱！”

“该花花，第一次回去，我也要面子，你家里人也要面子，再去街上扯几尺土布，反正也不要票，光是吃的，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其实不用买太多东西，只要大卡车往村边一停，那比什么都有面子，但秦京茹这时候不会说出来。

家里日子苦惯了，连她也一起跟着吃苦，一根糖葫芦，都得兄弟姐妹几个一起分，原来就不受重视，现在，她也想证明证明自己。

嫁了个城里开大车的好男人，怎么着，也得把以前丢掉的面子找回来，就如同那些暴发户一样，现在手里有钱了的秦京茹，跟以往那是不同了。

“那就扯六尺，就这么多了，不许再买其他东西了！”

虽然装作是生气的样子，为马华省钱，但心里，却是美滋滋的，此时的秦京茹，比谁都想迫切的回到家。

当然，她姐秦淮茹对她做的这些事情，都得找父母说出来，男人是她凭本事找到的，凭什么要感谢她姐，那几个巴掌，还让她的脸颊隐隐作痛。

“十尺吧，六尺做不了成衣，十尺好歹能做一套体面点的衣服！”

百货大楼倒是有成衣，但需要布票，而且还不便宜，秦京茹自己买自己穿倒是舍得，但要给家里买这种肯定不舍得，农村人，下地也舍不得穿，十尺土布，倒是在她接受范围内。

“那就这样！”

随着卡车在公社不远处的马路边停下，车上的乘客一个个跳下了车斗。

马华在驾驶室看着车，秦京茹拿着钱，喜气洋洋的跳下了副驾驶，当初，连一支糖葫芦都买不起的姑娘，再次回来时，身上装着的钱，已经够买无数支糖葫芦了。

十尺染成了深蓝色的土布，手感并不好，但比较耐磨，买好后秦京茹明显有些肉疼，把马华都给看笑了，车辆再次缓缓启动，往东边的秦家村径直开去。

秋收之后，并不意味着不用上工了。

生产队要忙活的事情很多，就说秸秆，还有土地的翻耕，秋起垄，要为来年的春耕做好做准备。

当下，拖拉机都是喜欢物的现在，一切都是要靠生产队的人力，来完成。

轰隆隆冒着黑烟，掀起尘土的大卡车，还没到村头，就已经被人给看到了。

“秦老三，是不是你们家女婿回门了！”

早就听说秦家闺女嫁进城里的同村人，看到卡车时，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不然，通往村里的这条路，平常也难得有卡车过来。

在地里忙活的秦老三，把锄头往地上一磕，遮住了眼帘看向了卡车来的方向。

一开始是板着脸的，但越想板住脸，反而偏偏越板不住，脸上的笑容，最终还是没有憋住。

“是他的车，你说这孩子，回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帮我跟队长说一声，今天，算我空一天工！”

说完，往掌心吐了一口吐沫，秦京茹的父亲秦家老三重新捏住了锄头把，往肩膀上一扛，难掩着脸上的笑容，朝着村头的方向走去。

“嘿，我说，看起来带了不少东西哦，你看看，这女婿，不愧开大车的，秦老三闺女是会找对象！”

“城里人，还是大车司机诶，你听过哪个司机缺钱的，老秦家真是走了狗屎运，堂姐嫁进城里，堂妹也跟着嫁进城里，都做城里人了，享福去咯！”

“嘘，小点声！”

另一边地头，秦淮茹的老父，则是不声不响的锄着地，周围人议论的声音，他怎么可能没听见，兄弟俩都在一个生产队里。

看着弟弟家女婿，大包小包，还开着大车回门，虽然是公家的车，但面子，这东西可不论公家还是私家的。

同样是嫁进城里的闺女，这么一对比，秦家老大的心头就挺不是滋味的，更何况，她们家闺女，很少很少回来，回来，也不会带什么东西，在夫家受不受重视，这一点，就能轻易的看出来。

都说农村人实诚，没说农村人不好面子呐！

下了车的秦京茹，如同趾高气扬的大公鸡一般，那叫一个昂首挺胸。

往日的小姐们此时不知道从哪里收到消息，一个飞奔过来，看着变了一个样的京茹，一个个流露出羡慕的目光。

“京茹，城里是不是天天吃细粮，你看你皮肤，气色真好！”

“哎哟，哪有，兰兰，一天也就吃一顿细粮！”

马华这个女婿的风头，在小姐妹面前，完全被秦京茹给盖过了，什么叫衣锦还乡，此时此刻的秦京茹，完美的演绎了出来。

没处对象的时候，那是唯唯诺诺，找了马华结婚之后，那就是重拳出击。

“哎呦，结了婚的京茹，真的不得了，这位就是你男人，可真舍得，这衣服料子，的确良的吧！”

“百货大楼买的，这件还是便宜的，要十几块呢！”

含蓄，不存在的，炫富是赤果果的，一旁的马华，保持着老实人的笑容，看着眼睛都冒绿光的姑娘们，此时有些难以招架。

眼看架势有些不对，双手拎着东西的秦京茹，还是硬生生挎住了马华的胳膊，宣誓着自己的主权。

“京茹，平时可得多回来看看，别跟你姐一样，结了婚，就把大家给忘记了！”

看着这一幕，姑娘们那叫一个羡慕嫉妒，当然，也没忘了损一损秦淮茹，农村不讲究低调，锦衣夜行，像秦京茹这样越是炫耀，越是有人捧高踩低。

如果是以往，秦京茹可能还会替她姐辩解一番，接了班后得工作，没时间，但现在压根不会解释。

没接班工作的时候，她姐那是压根没回过一趟，如果不是要把自己介绍给那个厨子，估计这一两次都不会回来。

“好了好了，散了散了，喜糖回去会给大家发！”

随着秦京茹父亲的到来，一群小姐妹们这才欢欢喜喜的离开，手上有城里带来的发卡，关系好的，还有一张小手绢，东西不贵，但秦京茹的排场有了，也不亏她们刚才拍的一连串马屁。

望着女婿女儿手上提的大包小包，秦老三那叫一个大喜过望，赶忙接过，恨不得在村里每家每户转悠一通，好好炫耀一番。

特别是路过了大哥家的时候，更是提醒了一番，中午，让大哥去他们家陪酒。

一时间，秦京茹家，在秦家村的风头，一时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