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这天,叶琼刚用了晚饭,顾从雁便亲自来了叶府要接叶琼去上元灯会看灯。
不好让客人等待太久,叶琼匆匆换上了看灯的装束,来到厅堂时顾从雁还在吃着谢氏亲手做的元宵。待看到叶琼时,顾从雁登时愣住了,忙放下碗围着叶琼转了一圈,称赞道:“叶琼,你真是我见过的能将‘月光衣’穿得最漂亮的人了!”
穿“月光衣”是上元节的习俗,身穿白绫衫的少男少女们在皎洁圆月的照耀下,耀眼剔透如身披月光而来,由此白衣也被称作“月光衣”。
叶琼身上的这件,是她自己亲自绘图交给成衣铺制作的。上身是素白色立领缠枝纹通袖绸衫,下裙是月白色缂丝绣花鸟的云丝长裙,腰间系着白玉八宝攒珠杏色宫绦。通身最妙的是看着素净,却又用银线混着浅色的丝线,细细在领口、袖口、衣襟、裙边上藏了琼花的图案,在光下走动之时,璨璨若月下流波,实在让人移不开眼睛。
叶琼今日梳了留仙髻,发上只有一支水头极好的玉簪和几朵小小的攒珠珠花,耳上挂着银线串的宛若宛若鲛人之泪的珍珠,额间也贴了颗小小的珍珠做的花钿,衬得她娴雅清素、姣若秋月。
然而,即使叶琼身上的装束令人眼前一亮,终究还是比不上顾从雁身上满绣的衣裳、龙眼大的宝石制成的头面华丽的。
叶琼特地给自己挑了这身稍显素净却不失巧思的衣裳,是为了在和京中贵女们交往时不至于怯阵,又不至于因为过于华贵夺去了贵女们的风头。
叶琼听见顾从雁真心的夸奖,也称赞了顾从雁几句,顾从雁果然喜笑颜开,拉着叶琼的手就上了马车,说:“云表姐和唐妹妹已经过去啦,我们也快走吧。这次我家在正阳门前抢了个好位置,等听完陛下的祝祷,我们就一起去看灯会,最好还能跟着‘走百病’、‘摸门钉’!”
“走百病”和“摸门钉”也是上元节的习俗,百姓们穿着月光衣,走桥渡危、摸钉求吉,请求来年平安和顺、福寿康宁。
叶琼倒是劝了一句,说:“我们都是女孩子,出行时还是要小心些。”
叶琼说话时,叶瑾就在车外,他笑道:“有我们护着,再多带几个护卫,不会遇上危险的。这上元节,不摸一摸门钉,可算不得圆满。”
“这话说得不错。”同样跟在车外的卢少丹也说。
叶琼默了默,卢少丹也这样说,看来应当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了。
叶瑾和卢少丹也在顾家邀请之列,不过与叶琼不同的是,下帖子相请的是顾从雁的哥哥顾从骏。因着顾从雁的关系,叶家和顾家的关系越发亲密,顾从骏也因此认识了叶瑾和卢少丹,更是因为卢少丹的骑术好将他引为了知己。
马车行驶到了正阳门前,此处已经有不少世家权贵按照品级占好了位置搭起了棚子,准备听顺和帝的祝祷,排在最前的是天家人,之后便是公侯家有爵位的府第,最后才是官宦之家。
因为顾从雁的父亲做了三皇子府的詹事,受了三皇子的额外关照,顾家的棚子虽然在中间靠后的地方,地方倒是很大。云千缈和唐露雪已经在棚子里坐着了,见到顾从雁和叶琼一行人,忙站了起来招了招手。
顾从雁先带着拜见顾家的长辈,云夫人和叶琼算是老相识了,笑着拉着叶琼给几位老夫人看,其中一位还是顾从雁的亲生祖母南老夫人。
南老夫人这个年纪,最喜欢鲜嫩的小姑娘,见惯了顾从雁这样朝气蓬勃明媚灿烂的姑娘,见到如霜如雪般的叶琼,顿觉得眼前一亮,笑着问了叶琼的年纪和是否许了人,话语里竟有了要给叶琼找亲事的意思。
云夫人忙说叶家一家子年后就要下江南,南老夫人才打消了念头,给了叶琼一只水头极好的玉镯子做见面礼,又点了点和唐露雪她们坐在一起的一位十三四岁的姑娘说:“王国舅家的那位小姑娘你还没见过把,她倒是有几分像你,去和她说说话吧,说不定能多个手帕交呢。”
叶琼道了谢,顾从雁已经拉着叶琼咬耳朵说:“她是王慕秋,是王国舅的独生女儿。她人很好的,就是身体不大好,说话都是细声细语的,你注意着些就好。”
叶琼点了头,向王慕秋走去,王慕秋似乎已经察觉了叶琼的目光,抬起头向叶琼柔柔一笑。
叶琼的心中蓦地一跳。
虽然王慕秋纤弱娴静,就连笑都是文静的,但叶琼就是想到了一个人——卢少丹。
或许是因为王慕秋的母亲卢宛怡是卢少丹的亲姑姑的缘故,王慕秋的眼睛和卢少丹有些相似,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都会微微眯起眼睛,只是王慕秋笑起来是隐约的妩媚,卢少丹笑起来时便是飒爽的风流了。
叶琼坐到了王慕秋的身边,友好地说:“初次见面,我是叶琼,家父是工部营缮所所正叶祁舒,见过王姑娘。”
“叫我慕秋就好。”王慕秋好奇地打量着叶琼,“我听从雁说起过你,说你不像京中大部分的贵女一般娇气,在衣裳裁制上还颇有巧思。我还听说,你是邹老先生的关门弟子,才学很好,还画过一幅一半梦境一半现实的沙场图。”
叶琼有些讶然,没想到王慕秋竟然知道自己这么多事,正想自谦几句,就听王慕秋问:“你能和我说说,你是怎么画出那样的画的吗?”
叶琼见王慕秋满眼好奇,神情真挚,便也没有藏私,说:“我是从稼轩先生的一首词里得到的灵感,就是那句‘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又从月光的皎洁,想到了同样颜色的白沙和霜雪,因此才画的那幅画。”
王慕秋听得入迷,又问了叶琼几处诗书和绘画上的问题,甚至问了些乐理,见叶琼都能对答如流,王慕秋的眼里不由地就出现了敬服的神色,笑道:“难怪你是邹老先生的关门弟子,也就只有你这样的才学,能让挑剔的邹老先生收为徒弟了。”
说完,王慕秋又小声地喃喃道:“不知比起渊泽哥哥,谁更厉害一些呢?”
叶琼心头一跳,只当做没听到,岔开了话题。
渊泽,是四皇子姬渊泽的名讳,听王慕秋的话,她和四皇子相熟?
叶琼和王慕秋说了些话,王慕秋在诗书上略知皮毛,在绘画和乐理上却是造诣颇深,还伸出自己的手给叶琼看,骄傲地说:“你看,我手指上的茧子,可都是弹琴画画磨出来的,都是我努力的印记呢。”
说到这里,王慕秋又失落了起来,叹道:“可惜我身体不好,气息太短,吹奏的乐器我都不擅长,也就只有在这些上多花一些功夫了。我母亲也是这样,她喜欢下棋,可偏偏下棋太过劳心劳力,为了不让她太耗心神,我父亲都把家里所有的棋子都藏起来了。”
叶琼微微讶然,不由得想起卢少丹说起过卢宛怡油尽灯枯的事情,忍不住小心地问道:“令慈的身体,不是很好吗?”
王慕秋点了头,说:“母亲一直这样,多走几步路就喘,还畏寒,生下我的时候吃了很多的苦头,这些年都精心养着,半步不敢出屋子的。我瞧着她整日恹恹的,本想今日陪着母亲,母亲却赶着我出来看灯会,说女孩子就该趁着还未嫁人的时候多看些热闹才好。”
叶琼心中一动,想起前世在宫里听到的一个说法。
宫里曾有个贵人,因为小产伤了身子,此后一直郁郁,将自己关在了屋里,还是太医说要多出去走走见见阳光,那贵人才从屋子里出来,果然病渐渐地有了起色。
卢宛怡这样一直待在屋里,似乎并不是个好主意。
叶琼这么想着,便将宫里听来的故事换了个说法说了:“……就是这样,那位贵妇因为见了日光看了花草,心情日渐好了起来,病也慢慢好了起来。依我看,令慈这样精心养着不出屋子,倒不如偶尔出去走走,说不定能好转些。”
王慕秋听得瞪大了眼睛,忙点头说记下了,看着叶琼也更亲切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顺和帝和王皇后、小太子一起登上了正阳门的城楼,叶琼跟着众人跪下高呼万岁,顺和帝说了些吉祥话,向百姓们招了招手便下了城楼。
烟花飞上了城楼,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顾从雁和顾从骏带着一行人和长辈们说了一声,带了足够的护卫,散落到了人流之中。
王慕秋主动牵起了叶琼的手,和叶琼说说笑笑地走在了人群的最后头。
五彩缤纷各式各样的花灯迷乱了众人的眼睛,王慕秋看中了一个四面绘着美人还会转的花灯,想问价,那长相和气的摊主却指着另一边的投壶说:“这是送的,只要能将八支箭全部投入壶中,这花灯就送给两位姑娘了。”
王慕秋的手腕没有力气,当即有些后悔,叶琼也傻了眼,要是猜灯谜的话,她还有把握,这投壶,她可不会。
“我来。”
这时,叶琼和王慕秋的身后传来了一个清越的声音,叶琼回首,就见卢少丹与她擦肩而过,向她笑了笑,笑容里满是少年郎的自傲与风流。
跟在后头的叶瑾笑了起来:“这下可好,有戏看了。自我认识少丹以来,我就没见过他射箭投壶之类的有输过。”
王慕秋眨了眨眼,觉得卢少丹有几分眼熟,想要问问叶琼这人是谁,叶琼不知该不该点一点卢少丹的身份,便岔开了话:“快看,少丹哥哥要开始了。”
卢少丹转了转手腕,拿起羽箭时蹙了蹙眉,但还是迅速地扬起了手,将羽箭投入了壶中。
渐渐有人围观了过来,有人忍不住数道:“一,二……五,六……”
直到最后一支,在场的人无不屏住了呼吸,连叶琼都忍不住提起了心,卢少丹却转过身,轻巧地向向背后一投,羽箭穿过了壶上一边的耳朵,稳稳当当地插入了壶中心。
叶琼忍不住鼓起了掌,带着围观的人也鼓起掌来,卢少丹向叶琼扬了扬眉,从壶中将羽箭取出,对那摊主说:“这羽箭,做得太轻了些。”
摊主擦了擦额角的汗,没想到碰到了个硬茬,忙不迭地奉上了灯。卢少丹接过美人灯,却又拿出了银子又买了一只兔子抱月的花灯,却将两只花灯都给了叶瑾,让他带给叶琼和王慕秋。
王慕秋接过了美人灯,叶琼看着手里的兔子灯,笑着小声道:“难为他还记得。”
这是叶琼和卢少丹小时候的约定。
有一回上元灯节,卢少丹一不小心弄坏了叶琼的兔子花灯,为了哄好大哭的叶琼,便说每年都会还叶琼一个兔子花灯。
叫魂案发生、卢少丹恢复身份后,叶琼便没有收到过兔子花灯了。
没想到重活一世,竟然还能收到。
几人各买了花灯,却听背后有人喊道:“等等,从雁,还有慕秋表姐!”
叶琼回过头来,却见身后,一个明显是女扮男装的十二三岁的少女拉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华服小男孩奔了过来。
她握紧了手中的花灯,心说,终于来了。
来人便是南平郡主姬沁儿和小太子姬泽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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