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花解语后,叶琼便一直闷闷不乐。
当天晚上,叶琼是被卢少丹亲自送回来的。几个丫鬟们提心吊胆了大半夜,见到满身酒气面色潮红的叶琼,简直吓了个半死,连带着看卢少丹的眼神也不善了起来。
卢少丹没有解释,只说:“你们姑娘心情不好,最近几日,还是多看顾着些吧……”
丫鬟们只当是叶琼因为叶瑶的出嫁恹恹了些。这事儿很快就传到了谢氏和叶瑾的耳朵里,就连沈太夫人也来劝了一回:“你姐姐不过是出嫁,又不是以后就见不到了。不说别的,三朝回门的时候,瑶儿就会回来。若要她见到你这般模样,她可是要担心的。”
叶琼真正的心事,是无法和家人分享的,只能勉强打点起了精神,开始和谢氏商量着回门宴上的菜式。
叶瑶婚后的第三日,叶瑶带着杜思衡回了杏花叶家。
这日一大早,叶家三房一家子都早早到了叶府门口,见杜家的车马慢慢地转向进了杏花胡同,谢氏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揪着手中的帕子伸长了脖子等着。
马车在叶府的门口停下。
今日的天气又冷了一些,昨夜里就能听到北风呼呼地吹了一夜,早上起来果然又下起了雪。
杜思衡先下了马车,从丫鬟的手里接过了伞撑开,才唤了一声“瑶瑶”,伸手将叶瑶接了下来。
叶琼看得分明,雪日路滑,叶瑶刚一落地就滑了一下,所幸很快便稳住了身形,但杜思衡适时伸出的手并没有收回去,而是自然地牵住了叶瑶的手,等两人走到了叶家人的跟前才自觉地松开。
在场之人无一不是眼睛尖的,尤其是谢氏,小声地和叶祁舒说了几句话,两人看着新婚夫妻的目光都慈爱了起来,盯得杜思衡和叶瑶都不好意思起来。
众人领着杜思衡和叶瑶进了屋,厅堂内沈太夫人已经等着了,并着叶祝锦、叶祀竹、叶琅、叶珀、叶瑜夫妇和叶禧兰夫妇几人,苏氏的胎坐得不太稳当,因此没有来。
二房赶着年前就举家去了西北了,四房更是早已和叶家没了关系。至于嫁到闻家的大姑母那边,叶家不至于冷脸贴热屁股,也没有相请。因此,回门时只有这些亲戚。
下人放好了蒲团,杜思衡和叶瑶分别给几位长辈磕了头,沈太夫人已经一把搂过叶瑶,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见叶瑶确实面色红润、眼角眉梢里都带着幸福与满足的模样,才终于放了心。
长辈们又把早已备好的回门礼送给二人,多半是些寓意吉祥的首饰、摆件之类。叶家自叶祝锦和叶祁舒算起的孙辈还没有人,但杜思衡和叶瑶还是备好了送给小辈的两封红封,送给了叶琅和叶瑜夫妇。
看着他们要推拒,叶瑶忙笑道:“这也是我和思衡的一番心意,就当是祝福小辈们平平安安,可千万别推辞了。”
叶琅和叶瑜夫妇便笑着收了下来。杜思衡和叶瑜会为了两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备礼,这番心意便不可辜负。
送完了礼,谢氏为首的几个女眷就拉着叶瑶去了后罩房里问了些话,谢氏首先问道:“你婆婆对你可好,可让你立规矩了?”
叶瑶摇了摇头,说:“婆婆很好,也没有让我立规矩。不过,婆婆虽然没有让我立规矩,但是要我跟着她一起练一套五禽戏,说新妇要锻炼得结实些,以后生孩子才不会受太多苦。”
谢氏认同地点了头,叶瑜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道:“这话有理,我也该多动些。”
叶琼又红了脸,犹豫道:“还有一点是……思衡说他并不急着要孩子,婆婆也和我说,她生思衡的时候年纪小吃了大亏,悄悄问过大夫也是这么说的。不过他们也说了,这事儿还要看我自个儿,我若愿意早些,他们自然也会支持;若要晚些,杜家能保证不会纳妾。”
这话一出,谢氏的脸上又是欢喜又是忧愁,说:“杜夫人这话是有道理的。只是,这没有孩子,就立不稳脚跟……”
叶琼也有些担忧。她前世里因为无子,不知道受过韩国公夫人多少的冷嘲热讽,她不是信不过杜家,只是关乎自己的姐姐,她难免偏心一些。
一旁一直沉默的叶禧兰突然开口说道:“我觉得,还是晚些要孩子的好。”
叶琼一愣,叶禧兰缓缓道:“一来,晚些要孩子,对瑶儿的身体确实损伤更小一些;二来,这也不失为一桩对杜家的试炼,若杜家真的食言嫌弃起了瑶儿,瑶儿身边没有孩子没有牵挂的,若不想待在杜家就和离,想继续待在叶家,就干脆再抬几房妾室进门,将庶子们养在自己膝下,这样算来,瑶儿是不亏的。”
叶禧兰说得清楚明白,叶瑶点了点头,算是赞同了她的话。
叶琼的心里涌过奇异的感觉,反问道:“小姑母对于这些宅院里的事情,倒是知道得很清楚呢。”
叶禧兰的神情有些尴尬,她说:“江南世家里,这样的事情很多,我不过是看得多了罢了。”
叶琼不再言语。
前世,小姑母并未和自己说这些话,因为前世来教导自己闺房之事的,是太后身边的教习姑姑。
小姑母带着大量的金银风尘仆仆地匆匆赶来,连她的婚礼都没有赶上,只是握着她的手红着眼睛不说话。
那时是在韩国公府里,教习嬷嬷在远处看着,韩国公夫人也在自己身边安插了眼线,小姑母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把带来的金银全部留下了,说是给叶琼补上的添箱礼。
叶琼不由得有些黯然,前世,小姑母应当是想和现在一样,和自己说说夫妻之道、说说如何做好当家主母的。
若有小姑母的指导,自己前世,还会这样如履薄冰吗?
叶琼心中又轻松起来,至少,今生不一样了,大家都在,姐姐也在。
等到她出阁的时候,不知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谢氏几个人要和叶瑶说些有关夫妻房事的话,叶琼不好多听,退了出来,干脆到了前院。
叶祝锦和叶祁舒已经拉着杜思衡说起了话来。
杜思衡的才学,叶祝锦和叶祁舒还是信任的,毕竟杜思衡也是邹山长的弟子。叶祁舒看着杜思衡这个女婿,是怎么看怎么满意,倒是和杜思衡说起了夫妻相处之道来:“思衡,我和你岳母夫妻相敬如宾多年,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杜思衡愣了愣,他父亲去世得早,是被杜夫人拉扯着长大的,还真的不知道,便虚心请教道:“还请岳父指教。”
叶祁舒自得地笑了笑,并没有压低声音,说:“那就是‘装傻’。你也吃过几回你岳母做的江南口味的糕点了,应该对你岳母的手艺清楚。但是,你岳母最早嫁到叶家的时候,这口味可是要更甜一些。那时候,她做出来的糕点,那滋味,甜得我好几日连黄连的苦都尝不出。”
旁听的叶琼满脸惊奇,她前世今生都没有听说过这些事,原来阿娘刚嫁入京城的时候,竟是这样的。
所幸阿娘去了后罩房里和叶瑶说话去了,要让她听到,爹爹今晚必要睡书房不可。
叶祁舒继续说道:“我不好直言,便只能装傻,夸她做得好吃,越夸,你岳母做得越多……”
留下的沈太夫人笑着接过话头,说:“要不是我偶尔也吃了那么一块,甜得差点掉了牙,也不知你岳父要装傻到什么时候。三媳妇儿明白了真相,倒是气了一回,气过以后又心疼起来,两个人比以前还要甜蜜。”
杜思衡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了。今早瑶瑶在手上试了两个颜色的口脂,问我选哪个好。我回她不是差不多吗,她登时和我生气了,直到马车走到叶家门口才被我哄了回来。这下我知道,下次不能这么说了。”
杜思衡的话,笑翻了整个院子,叶琼忍俊不禁地说:“姐夫,我教你一法。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时候,你就说两个都好看,若姐姐还是要你挑一个,你就说姐姐最好看,保管姐姐听了欢喜!”
杜思衡向叶琼拱了拱手,像模像样地道了谢。
叶祝锦倒是有些感慨,说:“夫妻相处之道,我没什么好教你的,只有一点我自己悟到的教训罢了。夫妻之间,千万不要藏话,沟通,才是最紧要的。”
杜思衡点了头表示受教。
叶家大房的事情,他听叶瑶说了,心中也有引以为戒的想法。
闲话到此,几人也说起了正事,待遣散了下人后,杜思衡小声地说道:“吏部侍郎文大人的长子文若彬,我想各位应当是知道的,我也有几位朋友和他交好。不久以前,文若彬通过那几位朋友给我递了个消息,说他听说岳母是江南谢家出身的,叶家可有去江南谢家走个亲戚的想法?”
在场几人的脸色紧张起来,叶祝锦沉吟片刻,谨慎地问道:“确定是文若彬送的消息吗?”
“来人确实是这么说的。”杜思衡说。
众人的脸色瞬间轻松了不少,沈太夫人笑道:“文公子送来的消息,大概是错不了的。按这意思,祝锦和祁舒应该是要外放江南了。”
叶祁舒似乎还想问一问为何这消息是文家送来的,被叶祝锦拉了一下,示意在场的还有江南谢家出身的妹夫谢尚宇。
叶琼看了一眼坐在一边沉默不语,似乎有些坐立不安的小姑父,心中明了。
文家大概是记着先前叶家和京城谢家闹翻的事情,知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才送来了消息。这对文家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过是结个善缘而已。
但是,京城谢家和江南谢家之间虽然分了宗,却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小姑父始终是江南谢家人,文家和京城谢家之间的恩怨,还是不要在他面前说的好。
五叔叶祀竹倒是最兴奋的,笑着说:“若大哥和三哥都要去江南,那我必是要跟着去的。我在外面做游侠时,认识了不少江南的弟兄,其中有好几个还是漕运上的人,对江南熟悉得很。不说政事上的事情,他们可是对江南哪里有好吃好玩的东西最为了解,我介绍他们给大哥和三哥认识!”
叶祝锦指着叶祀竹笑道:“五弟还是爱玩闹的。”
叶琼盯着谢尚宇,装作好奇懵懂的模样,问道:“小姑父,你是江南谢家出身的,江南是怎么样的呀?”
谢尚宇笑了笑,一改先前坐立不安的模样,说:“江南啊,不仅风景秀丽,更是文风兴盛,江南人爱享乐,也有不少好玩的东西。你可坐过船?江南水路通达,百姓们出门多半是坐船的。再往东边和南边去,还有能出海的大海船,甲板上挖了洞往里面灌上海水就可以养海鱼了。海鱼鲜美,较之河鱼别有一番滋味,京城里可吃不到。”
叶琼没有出过京城,听着小姑父的话,倒是真的起了好奇心,说:“我听说,南洋和东洋那边,还盛产珍珠珊瑚一类。虽然风险大,但是出海以后只要能平安回来,就必然能赚上好多银子,可有此事?”
谢尚宇听到叶琼说起商事,兴致更高:“哪有这样简单的事情。如今海里倭寇横行,要去海里风险确实大,如今百姓们都只盯着近海捕捞呢。而且,好一些的珊瑚、珍珠之类,也不是这么好得的。就说珍珠吧,颜色要亮、珠形要圆,因此,同样的珍珠数量,串成串的要比散装的更贵一些……”
叶琼睁大了眼,这些都是她不知道的事情,她忍不住说道:“谁说那些不够圆的珍珠就没有用场了,只要设计得好,异形的珍珠也是能做出好首饰的,不过是匠人不懂罢了。”
沈太夫人笑着点了点叶琼,对谢尚志说:“让你看笑话了,我这孙女,经营着一个成衣铺子,最喜欢听这些事情了。”
谢尚志听了叶琼的话,眼睛一亮,心中已经有了不少主意,忙道:“哪里的事,琼姐儿的话,倒是让我想到了些新点子,我还要谢她呢。”
叶祝锦倒是问起了正事,说:“我和三弟,是因为修建大石桥才被陛下看重的,此番南下也多半是兴修水利之类的事。敢问江南的河道水道之类,究竟是什么情况?”
谢尚宇的热情似是被浇灭了一半,他犹豫地说:“江南河道……我不是很清楚,只听说有不少河道里淤泥积了不少……”
叶祝锦看出了谢尚宇似乎不愿多说的模样,便也没有多问,岔开了话题。
几日后,吏部的公文终于下来了,公文上说,叶祁舒的官阶升了一级,从所副被封为工部营缮所所正。叶祝锦被封为了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主管浙江境内的事务。因仍然属于户部,虽是外放,同级的外放官员见到叶祝锦也是要行礼的。
叶琼的心落了地,满府喜气洋洋,关起门自己行了一次家宴。
已经进入国子监的几位定是要留下的,苏氏怀着身孕,叶珀年纪还小,也是要留下的。最后商量的结果,是沈太夫人、叶祝锦、叶祁舒、谢氏和叶琼一起去江南。
叶琼亲眼看了眼公文,又想起了小姑父先前的异样,和扑朔迷离的江南谢家。
前世,小姑母几次来京城,都像是得到消息晚了似的。京城和江南虽然隔得远,但也不至于每次都是这样。江南谢家,是否在其中做了手脚呢?
即使是为了今生大伯父和爹爹的仕途能顺当一些,叶琼也觉得,自己是该问问小姑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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