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孙荣然很不愿意去安排孙继刚的一些后事,但孙继刚病情的恶化却在推动着他不得不去做这些事情。人就是这样,看着自己至亲的人要离开自己因为伤悲而心里的极不愿意,但又不得不被这些至亲的人的病情推动自己去准备他们的后事,这种矛盾是没法调和但又不得不去做的。孙继刚的那些寿衣褚鸿英也让孙继芳去寿衣店缝制了,每个人心里尽管悲伤,但这些活却依然都在准备。
孙继刚已经呼吸很困难了,孙荣然毫无办法,他突然想到了包高兴,不知道能否请包高兴到自己家里来给父亲看一下病的。虽然毫无把握,但孙荣然还是准备试一下,他拨通了包高兴的电话。
“荣然,你要我过来看一下可以的,就是要下午两点多,我上午门诊结束了,你来接我一下可以吗?”包高兴倒还是很爽快的,他知道孙荣然打这个电话给他,一定是孙继刚的病情很不乐观了。
孙荣然没想到包高兴会同意来他家给自己的父亲看一下,自然是很心怀感激的,他下午便从学校出发赶紧去市一医院接包高兴了。
包高兴见孙荣然来了,便详细地问了下孙继刚的情况后,没有说话,他知道孙继刚的日子已经不长了,但他又不能和孙荣然说,只能说他可以先过去看一下情况,然后他带上一双手术手套和针筒,还有几支地塞米松针剂便和孙荣然一起出发了。
包高兴看了孙继刚那副样子后,便对孙荣然说道:“荣然,你爸爸这胸脯里的肺积水已经怕是很严重了。”
说着话,他将自己的左手垫在孙继刚的左胸上,然后将他的右手握成空拳在自己的左手背上敲了几下。接着又依样在孙继刚的右胸上敲了几下。
“你听听,荣然,这左胸的声音和右胸的声音有什么差别?”包高兴说着在孙继刚的左右胸口又敲了一遍,“左胸的声音听起来是‘噗噗噗’的声音,右胸是‘咚咚咚’的,说明左胸腔有严重的肺积水了,右胸还好一点。”
孙荣然也很清楚地听到了父亲左右两胸口不同的声音,“包医生,那怎么办?”
“等下我给你爸爸打一针地塞米松,再给他的胸腔抽一下肺积液,这样他能够缓过气来。”包高兴很熟练地打开了那地塞米松的玻璃盖,用针筒抽出药液,便让孙荣然在一旁帮着给孙继刚注射好了。
“荣然,你要不先出去吧,我给你爸爸抽积液你可能有点不忍心看的。”
孙荣然虽然答应着但没有走出客厅间,只是站在门口远远看着包高兴给孙继刚抽取那肺积液,看着针筒里逐渐一罐一罐的带着血红的积液被抽出来,孙荣然心里忍不住地感觉心痛,一个那么坚强而硬朗的父亲,现在却虚弱地躺在床上任由包医生给他扎针抽液,整个人反应也没有,只是脸上对包医生挂着一副感激的笑,那是一种多么苦涩而无奈的微笑了,但他依然还是那么硬朗,针扎进去的那种疼痛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包高兴将孙继刚的肺积液抽得差不多了,便向孙荣然说道:“荣然,你家的洗手盆在哪里?”
孙荣然便领着他去院子里的洗衣板边上洗手。
“包医生,今天在我家吃了晚饭再走吧,待会儿反正我会开车送你回去的。”
“不吃了,荣然,你现在就送我回医院里去,家里也等着我下班买菜回家的。”
既然包高兴不想在家里吃饭,孙荣然便只能开车送他回医院了,他边开着车边问着有关自己父亲的病情。
“包医生,你看我父亲的情况怎样?他现在中药都喝不下去,我该怎么办?”
一直沉默的包高兴叹了口气犹豫地对孙荣然说道:“唉,荣然,我今天给你爸爸注射了地塞米松,能让他的小便下来减少胸腔里的积液,还有我把他胸腔里的肺积液今天抽空了一点,他的呼吸可能会稍微轻松一点了,但这些都是暂时的办法,过几天或许又会有积液上来的,恐怕你爸爸的时间不长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包医生,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我真的希望你能救救我父亲,每个人都只有一个父亲,失去了就永远再也没了父亲,你能不能救救我父亲,只要能,花再多的钱我也愿意!”
包高兴沉默了,他没有回答孙荣然的话,他哪里能说可以挽留住孙继刚的生命,只是低声说道:“荣然,现在我在做的所有这些事情也都只是暂时的办法,对你爸爸的病一点都没有用处的。他现在体内那些循环后的废弃液体本来应该随着尿液排出体外的,但现在不能被带到肾脏排出体外了,挂几瓶人血白蛋白能够让这些水液带回到肾脏,却也只能是拖一天算一天的。”
“包医生,那这药能够让我父亲的肺积液排出来是吗?我们愿意给他用这个药。”
“这个也不是神药,只能是挂一两天,而且价格也不低,但和地塞米松一样都不是治疗你爸爸的病的,只是为了帮助排出下你爸爸身体内的腹腔积液,也没多大用处的。荣然,你别太伤心,有些事情只能是顺其自然的,没办法的,你爸爸的命也或许已经是只能到这一步了,是他多年来心情的抑郁导致气郁血瘀而造成了这个病。中医上来说,一切癌症都是阴阳失调,外邪内侵而积滞成瘤,像你爸爸的身体也是长期因为这种郁滞最终发展到了今天这地步。‘癌’不是某种组织或某种结构,而是人体的一种状况,表现的是人体内部、人体与外界环境的平衡。在“阴阳气不相顺接”的根底上,人体正气会逐步亏耗,而癌毒也会因之而生。但癌毒的产生与正气的亏耗并不是必定呈现癌症。当人体正气尚能遏制癌毒时,人体就不会呈现癌变,若相反,癌变就会产生。因而正气耗散与癌毒分散趋势的互相转化、互相影响是癌症进展、肿瘤转移的重要原因。”
听包高兴那么说着,孙荣然只能暗自伤心着,知道或许父亲的生命已经快走到尽头了。
见孙荣然那郁郁不乐的样子,包高兴便又说道:“荣然,我知道你对我这个医生也很失望的,但是万事万物都是从点点滴滴开始积聚起来的,经过长时间的积聚,达到了一定的程度,最后便有了无法改变的质变!你爸爸的病现在我们是没办法了,但你和你的家里人都得吸取教训,以后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忽视一些小病而铸成无法挽回的结局!”
包高兴的话确实很对,这也深深刺痛了孙荣然的心,他感觉是自己的疏忽让父亲到了今天的痛心的日子了,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的错害了父亲!
想到这里,他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是我害了我父亲!”
“荣然,怎么可以这么说呢?我说的是你们自己以后要多注意身体的,你可别太伤心。”包高兴边说着话边从汽车上的一包餐巾纸盒里抽出几张递给孙荣然擦眼泪,“怎么可能是你害了你爸爸的。”
孙荣然用餐巾纸擦了下自己的脸,感觉在包高兴面前流泪有点不好意思,便咽了下喉咙,清了清嗓子说道:“包医生,其实我父亲两年前我们就发现他的后背就是脊柱边上肺部对应的位置有一颗凸起的瘤子,我们要他去医院看下医生,他总是说不要紧的,那只是颗饭瘤,我们便也没有坚持。”
“哦,你说的那位置大概率是膏肓穴了,其实这颗凸起已经说明病已经由表及里到深层了,唉,这些可都是信号啊!”
“包医生,我现在也知道那个位置是膏肓穴,可那时候不懂,尽管也知道病入膏肓这个成语,却并没有去研究过膏肓到底是在哪里的,再加上我父亲那颗瘤子不痛不痒的,以为真的是肉瘤罢了,便没有坚决要他去看医生的,所以都是我们的疏忽害的。”
“也不能这么说的,一般人谁又会去弄明白什么膏肓穴的位置,谁又会去往那个恶病的方向想的?再说即使去看了也不一定能够查到病灶的位置,说不定你爸爸的生命因为手术而更短了,因为病其实已经是进入严重的程度了,我们发现得了癌症的许多病人有三分之一是手术后反而加快了失去生命的时间,有三分之一的病人是知道后因为心理抑郁而吓死的,当然也有三分之一却什么也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开心过日子反倒延长了生命。所以你爸爸若两年前查出手术的话或许还不一定能到今天的。我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不要过于自责内疚了,接下去你应该好好注意自己的身体了!”
“包医生,我知道,但现在看着我父亲那痛苦的样子,我怎么能够开心得起来,我更害怕失去我父亲的那个日子会到来!”
“唉,荣然,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我也只能是这样劝慰下你的。我作为医生,尽管生生死死的事情看得多了,似乎有时候给人的感觉有点无情,但其实内心对你们有多少的歉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病人向死神走去却一点都没有办法,有时也常常恨自己的无能!从医这么多年了,我真的也是在不停遭受这种心灵的拷问。挽救不了生命对于一个医生来说有时候真的很痛苦的!”
“包医生,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也是关心我,我心里真的也很感激你的!你能来我家替我父亲看一下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真的很感谢你了!”
两个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市一医院的大门口了。
“你不用开进医院里去了,荣然,让我在路口下车就行了。天色也不早了,你就直接早点回家去吧,路上注意安全的。有事需要我的就像今天一样打个电话给我好了。”
孙荣然便将车停在了路口,让包高兴下了车。
“荣然,你回去吧,别太忧伤,我和你说的你也得听点的,日子还长着。哦,对了,差一点忘记和你说了,你回去最好给你阿爹弄个氧气瓶,去你们村里的卫生所买个吸氧罩,让你爸爸这几天能吸点氧好受点。”
孙荣然真没想到能碰到这样一位好医生,尽管天气很冷,但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暖意,他只能向包高兴一再感激地谢着。
孙荣然回到家里的时候,褚鸿云也刚从西隐山那边回来,他在孙荣然耳边悄声说道:“荣然,你阿爹的那个生椁已经连夜做好了,坟泥也全部堆好了,你那个顺发姨父这回可是出大力了,还到处去挖了牛筯草铺满了坟泥上,这样远看就看不出做的新坟,也能防止雨水冲掉坟泥的,这个活是干得不错了,这件大事情做好了,现在我们大家也就安心了!”
听着褚鸿云说着坟墓的情况,孙荣然只是机械地点着头表示知道了,心里有说不出的痛楚,可怜的父亲还在病床上喘着一口气,自己却让人在给他做坟墓了,而这个安心也只不过是为了自己这些活着的人能让父亲死后有一个地方放置的安心罢了,这是多么残忍而痛苦的事!
可孙荣然又能怎样?他只能这样一步步地为父亲准备着这些事情!没有给父亲治病的能耐,总得让父亲能有安葬的场所!
“舅舅,你来了,和我一起去下厂里好吗?”
“你还要去厂里干嘛?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今天市一医院的包主任来过我家了,他让我去给我阿爹弄瓶氧气过来吸吸氧。”
“对的啊,我们咋没想到这事情的,那我们现在就去。”
孙荣然便和褚鸿云先去村里买了个吸氧罩,再去厂里把氧气瓶给拉回了家里,让孙继刚吸上了氧。
这一晚孙继刚的小便似乎下来的比较多一点了,他的呼吸似乎也通畅了许多。褚鸿英在厢屋里把今天包高兴来家里给孙继刚打针抽积液的事跟四舅公,五舅公和孙荣然的几位表叔他们说了,“我们荣然也算是替他阿爹尽力请医生了,这里托人,那里找医生的,今天来的包医生可是市一医院的主任医生,是他让继刚今天感觉好一点了。”
杨维桢听了褚鸿英的话赞许地说道:“荣然对他阿爹这个病的上心我们大家也都看到的,没有做儿子的这样尽力为自己的爹在想办法医治了,想想看,能把大医院的主任医生像我们村里的赤脚医生一样请到家里给自己的阿爹看病真的是没有听说过了,也只有荣然这孩子请到了,所以继刚的病若是再不好也不能说是荣然这个儿子不给看了!”
五舅公杨维超也在一旁附和道:“四哥你在说这个话,我倒也想说的呢,我们荣然为了他阿爹的事也是扑心扑肝地在努力了,可惜继刚的命里如此只有这么一点寿,阎罗大王不长眼啊!荣然有这样的孝心,尽然还打动不了这阎罗大王,依然还是这样冷脸无情,非要把我们的外甥给抓去!怨也只怨我这外甥太聪明,太能干,让这阎罗大王看上了!”
对于舅公们的这种赞许,孙荣然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是自己的荣光,他真的也不愿意用父亲的重病和生命的垂危来为自己争脸面,相反他更感觉是自己的无能,不能挽救父亲的生命而让舅公他们用这些话来安慰自己和家里人。
“四舅公,五舅公,可是这些又有什么用!阿爹的病始终还是越来越重了,我却无能为力,请了医生到家里也只能是让阿爹稍微舒服一点,但却治不了他的病!”
坐在厢屋门口的杨祖桥这时对孙荣然说道:“荣然,你也别那样想的了,你阿爹的病毕竟是那个病,你想想,比你阿爹钱多的人有,比你阿爹地位高做中央领导的也有,他们不缺钱,不缺看病的好医生,最后还不是也没治好而死了的,所以说来说去是我阿哥运气不好,偏偏去生了这个病。你现在只有把你奶奶,姆妈,老婆,儿子他们管好,才是让你阿爹能够放心而走的。”
杨祖茂也附和道:“对的,荣然,你奶奶以后要靠你养老送终的,你也对得起你阿爹了,不要再去多想别的了,让你阿爹能放心地走也是你最大的孝顺,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和我们这些表叔说,我们都会来的。”
所有的话似乎都是在围绕着孙继刚的身后事在说了,孙荣然心里真的很难受,但是现实就是这样,尽管父亲还在,却已经不再是所有人考虑的焦点了,他们似乎完全都准备好了父亲的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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