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九点钟下课,铃声一响,同学们窸窸窣窣收拾。
荣强右手撑着下巴在思考一道有关分子结构的化学题。
“荣强哥。”
荣强抬头一看是林青,她梳着两根长长的辫子,几撮刘海荡在额头。
林青比同龄的女同学高了半头,有鹤立鸡群之势,脸庞青涩,眼睛还是灵动跳跃般的闪亮。
“还不走吗?”林青走到荣强身边拿起桌子上的书就往荣强里装。
“干吗?”荣强夺过书往里塞,“你打断了我思路。”
“走吧,学校要关大门了,明天再想学习的事。”
林青又拿起其他书本往他里塞。
“好不容易躲了你两年,现在又像个牛皮膏药了粘着我了。”
林青铃声般地笑了起来。
出校门的时候,看大门的大爷嘟囔了几句嫌他们走的慢。
没有路灯,路上稀稀拉拉的几个学生不认真走路,走三步退两步又横着跨一步。
“你看他们多轻松啊。”林青说,“看你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那能像你一天嘻嘻哈哈的,我明年就要中考了,不知道能考个什么样子。”
“听凤英姨说你的成绩还可以的吗?”
“那是以前。”
嗒嗒嗒嗒,一辆四轮拖拉机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
回头一看,两道强光远远地射了过来。
拖拉机低速行驶通过他们身边,是一辆空车。
林青一把拉了荣强就追拖拉机。
“干吗?”荣强被林青一拉趔趄了几步跑了起来。
“扒后车门挡板!”林青低声说。
放学的时候,男同学们碰到过路的拖拉机经常这么干,手抓住后车门挡板,双脚踩住挡板下面能踩的地方,或者用手抓住挡板身体吊在车上,双腿往后蜷曲着。
看见林青已经扒上挡板,荣强紧跑两步也抓住挡板,俩人半蹲状攀附在拖拉机尾部。
扒车的时候俩人不敢说话,怕开车的司机突然刹车停下来骂。
拖拉机要拐弯的时候,林青和荣强小心地跳了下来。
“你也学会了扒车,可别把你摔着!”
“没事的。”
拖拉机是刚刚拉了煤的,两个人手上都是煤灰,没水也没东西擦,就摊开手走。
“早知道不扒车了,被你害的两手黑煤灰。”
“少走了三四里地,多省劲,回去洗一下就是。”
荣强无奈地摇摇头。
柏油路走到尽头是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四周漆黑一片。
林青哼唱着《大约在冬季》,突然窜出一条狗汪汪地叫,林青抱住荣强叫:“狗,狗。”
“胆小鬼,狗有什么害怕的。”
荣强蹲下捡了块石头朝那狗扔去,那狗仍然挡住他们的去路吼个不停。
荣强冲上去胡乱踢踏一番,狗才嘶呜着跑了,林青还在紧紧抱着他。
“狗都跑了,还不放开,黑手把我衣服弄脏了。”
“我最怕狗了。”
“没见你怕过狼头。”
“狼头认识我不会咬我,我不怕它。”
荣强把林青的两只脏手拿开,林青又挽住了他的胳膊,说:“这样总可以吧?”
丝丝温暖通过林青柔软的胳膊电流般迅速传遍荣强全身。
“女生的身体不是偏冷的吗,怎么感觉你身上是热的。”
“那是你身上冷。”林青说着把他的胳膊挽得更紧了。
俩人互相依偎,荣强看看天上:“有没有两颗星星像我们?”
林青抬头认真的看:“怎么像?”
“像我们这样挨着的两颗...”
“嗯,看到了。”
俩人都立定了呆呆地看天空的星星。
回了家,荣强还在思索那道化学题,明年中考一定考上中专或者师范。
荣强初一上学期的学习成绩还能排在全年级前十名,后来跟着林红迷上了打游戏。再后来,林红又带他们几个人去打台球,荣强又对台球着了迷。
他的成绩就慢慢滑了下来,初三第一次考试成绩排到全年级的三十多名了。
好在林红毕业了,再不会带着他干些耽搁学习的事情了。
凤英问起他的学习成绩,他总是搪塞说在全年级靠前面的。
一天下午,潘军骑着摩托来了家里。
“姑姑,我爸和人合伙投资洗煤厂,周日开业,你们都过来捧捧场吧。”
“好家伙,你爸都开了洗煤厂啦,听说洗煤厂很赚钱的。”凤英说。
潘军骑的是一辆川琦125。
他围着摩托车转了几圈,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很是喜欢,好像这摩托车是送给他的。
聊了几句,潘军就要走,他骑上摩托车发动起来。
“哥,你骑摩托车真帅。”荣强说。
“这车怎么样?”
“威风,要多少钱?”
“一万多。”
“能买三个三轮车了。”
“荣强,你啥时候买摩托车呀?”荣娴挖苦弟弟。
荣强哈哈笑一阵,说:“等我明年考上中专挣了钱就买。”
凤英插了一句:“还是买辆干农活用的三轮车实在。”
潘军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地走了,荣强实在没有心思学习了,去前面找林红。
林景成给林浩买了辆本田250,林红偶尔骑出去炫耀。
林红蹲着擦拭摩托车上油污和泥土,看到荣强问:“不上晚自习吗?”
“还没走。”荣强也蹲下,问:“川琦125好还是本田250好?”
“肯定是本田250好呀,125、250说的是排量,排量越大动力越强劲,嘉陵50就没什么劲。”
荣强看得入了神,林红说:“我哥这会不用摩托,我骑摩托车送你去学校。”
林红骑着摩托车一脚油门一脚刹车的,荣强坐在后座上一会猛地贴着林红后背,一会身子又往后倒,到了学校门口他就吐了。
“你咋还吐了呢,像个娘们。”林浩笑话荣强。
“你开的太猛了。”荣强弯下腰吐着反上来的酸水
林红掉转车头轰了轰油门走了。
真的这么娘们吗,坐个摩托车还晕车?如果自己开的话肯定不会晕车,他不会像林红那样横冲直撞地开。
周日上午,潘朝宏院子外面歪歪扭扭停了五六辆轿车,院子里坐了几桌喝茶的人。
潘丽说县上镇上村上都来了领导,十二点去洗煤厂选址地举行开工奠基剪彩仪式。
潘朝宏把砖厂转给了别人,找了两个合伙人,又从银行贷了一部分贷款,在上坡村开建洗煤厂。
洗煤厂选在一块几千平米的平整土地上,现场已经运来砖沙石灰,建筑队几十人只等一声令下开工修建围墙搭建厂房。
现场来了上百村民看热闹,横幅挂了十几条。
十二点整,领导们分别讲话,潘朝宏简短讲了几句,几个人拿起剪刀进行剪彩。
鞭炮一响,领导们象征性挖了几锹土,整个剪彩开工仪式就算完了。
洗煤厂里的挖掘机、搅拌机、拖拉机都开动起来,建筑工人人摩拳擦掌干起了活。
中午去酒店吃饭的时候,巧莲和潘丽潘惠陪着凤英一家吃饭。
“姑姑,半年不见,荣强个子又窜了这么高。”潘丽说。
“男孩子到长个的时候就噌噌地窜,像那庄稼一样猛长。”凤英说。
“有一米八没有?”潘惠问。
“姐,还差二公分。”荣强说。
巧莲说潘民准备订婚了,问凤英荣娴的婚事,凤英说潘丽潘惠都还没有样子,荣娴更没影子。
邢菲菲抱着一个小男孩过来,凤英说:“哟,这孩子也长得快。”
“宾宾,叫奶奶。”邢菲菲教孩子喊。
那孩子喊了凤英一声奶奶,凤英乐个不停,说:“我都当奶奶了,嘿嘿。”
邢菲菲走到荣强身边教孩子喊叔叔,那孩子喊了一声,荣强伸手抱过孩子,说:“嫂子,这孩子像你。”
“呵呵,都说像我。”邢菲菲仔细看了荣强一眼说,“跟你也像。”
潘惠接口说:“是像。”
凤英说:“总是亲兄弟吗,侄儿肯定像叔叔。”
大家都笑起来,荣娴也笑起来,可是心里不免五味杂陈,每次全家来上坡村都像是回娘家,单单自己像个外人。母亲有爱她的哥哥,荣强有爱他的一家人。
潘军潘民端着酒杯过来向凤英和刘顺仁敬酒,潘丽潘惠和邢菲菲轮番给荣强夹菜,荣强不知道该先吃谁夹的菜。
荣娴瞧了父亲一眼,他喝一口酒吃一菜然后笑,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滋味,会不会像自己一样落寞。看见父亲千年不变的呵呵笑,荣娴不仅恨了起来,突然理解了母亲对父亲的那种难以描述的讨厌。
潘丽潘惠邢菲菲偶尔对荣娴说上一句,给她夹一筷子菜,荣娴总觉得她们是在礼貌性地敷衍自己。
简直是受罪,荣娴恨不得马上离开。
潘军又拉着荣强到处敬酒,带他给分管工业的副县长、环保副局长、武装部长、镇长、村长敬酒,荣强一杯又一杯喝下去没有醉意。
环保副局长对潘朝宏说:“虎父无犬子,你这三个儿子将来一定会大有作为。”
众人都附和着说是,潘朝宏笑笑说:“那里那里,以后还得各位领导栽培提携。”
看到儿子荣强在这么多领导面前也得到了夸奖,凤英十分高兴,哥哥这摊子越铺越大,将来哥哥稍微提拉荣强一把,他还愁什么吃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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