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当疲倦和愁苦一并向身体席卷而来的时候,酒精就成了最好的消解;
当生离和死别共同将人生挟裹而去的时候,酒精依然是归梦的扁舟。
觥筹频交错,一杯复一杯。
将进酒,杯莫停。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晁天阙提着杯,与王轻阳碰,与玄枫碰,与白羽碰,与楚天阔碰,甚至于,与他最不顺眼的施乐都开始碰了起来。
没有肉,没有菜,只是纯饮,醉得快些。好在友人可以清口,往事可以下酒。
最先起了醉意的王轻阳大谈特谈自己的技术与设计,自己的宝贝疙瘩“阎魔”;玄枫不爱说话,只是偶尔回想几次‘狩猎’时生死之间的惊险时刻;而这种时候白羽则侧着脑袋靠在桌上,将冰凉的玻璃杯贴到自己有些绯红的脸上,眼神温柔地静静地看,静静地听。晁天阙也在说,也在聊,聊到自己的亲朋,聊到自己的学生,聊到曾经颇难忘怀的前女友。
聊到掏空身体的工作,聊到买不起的房子,聊到失无所失的梦想。
只有本该是最话唠的施乐,没有说话,没有讨论,没有嘲讽,只是握着自己手中的酒杯,一边喝着一边笑着看四人渐渐东倒西歪,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这玩意儿还真……真挺好喝……”
这是晁天阙倒下前迷迷糊糊地说的最后一句话。
……
风拂动了楚天阔的几绺未扎起的头发,他手拿着和楼下晁天阙他们一样的啤酒杯,一边轻轻地晃动,一边用肘架在栏杆上出神地看着远方。
几声轻响,施乐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你猜,我这次去「黑潮之森」,遇见谁了?”
楚天阔瞥了一眼不经自己允许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雄黄甜啤的施乐,拿鼻子哼了一声,说:“还能是谁,无非就是‘圣所’那十二个人中的其中一个。你能这么让我猜,那其实就已经把答案告诉我了。”
顿了顿,楚天阔说:“‘霜莲女爵’,阿洛维拉,对吧?”
如果晁天阙此时还清醒着并且了来到这个房子的天台加入了这场对话的话,他一定会感到非常的惊讶。惊讶于,刚才在他眼里明明具备着极温和的古风文人的楚天阔,现在竟然表现出了一种与施乐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尖锐嘲讽感。
不过和施乐相比,还是有所不同的。楚天阔身上的气质相比于施乐的跳脱,更加显得疏离些。这种疏离不是玄枫的冷峻,不是阿洛维拉的淡漠,而是一种若即若离的离尘与出世,亦僧亦道,亦侠亦魔。
但施乐非常熟悉这位老朋友的脾气,所以说起话来并不觉得和刚才相比有所违和。他饮了一口甜啤,渐渐收起了脸上的轻松,颇有些凝重地说:“我以为‘圣所’的人多少会犯些蠢,不奢求他们蠢到意识不到晁天阙的特殊,起码要纠结争执一下再行动吧?”
“什么时候你才能改改,这种‘天底下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全都是白痴’的自信?”楚天阔伸出一根手指揉了揉额头的太阳穴,说:“‘圣所’这次能够这么快的派出阿洛维拉,足以说明他们已经不再是像以前那样低能低效了。看来,他们内部的派系之争,应该已经基本上解决了。也不知道,是莫尔科姆还是刘清风赢了……”
扭头一看对这些事情都好像不是太关心的施乐,楚天阔脸上露出了些许无奈的神色,用一种带有些许训斥的口吻说道:
“也太不把「混沌区」当回事儿了吧?就为了嘲讽一下晁天阙,你就用掉了一次‘读心时机’?”
“不止一次,回镇之前我就拿这一手吓唬过他好几次了,”施乐颇为得意地说:“他现在认为我的‘读心’是完全没有限制的,应该都不太敢在心里逼逼赖赖了。”
楚天阔意外地看了施乐一眼:“你这么讨厌这个晁天阙?”
施乐摇了摇头,把酒杯里剩余的大半杯酒一饮而尽,打了一连串的酒嗝之后,说:“我并不讨厌他,甚至他身上的某些特质,还能让我想起我的那位故人。但是……”
他把酒杯放在一边,转过身来正视楚天阔,以从未有过的严肃口吻说道:“我在他的眼中,看不到‘乡哀’。”
楚天阔垂下眼眸,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也看不到。”
“那……怎么办?”
楚天阔没有说话,抬起头来,看着天上的星空,双唇紧紧地抿了起来。施乐没有出声打扰,而是同样又转过身来,重新将双手扶在栏杆上,也像楚天阔一样看向了星空。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
某一刻,楚天阔突然笑了。
“你们不都说我是个奸商嘛?那就先让他留在我这里给我打工吧。反正他现在应该是身无分文,付不起我这顿的酒钱。打工还债,天经地义,你说对吧?”
“脏还是你脏。”施乐大拇指竖了起来。
“但是还有个事情需要考虑。阿洛维拉给玄枫他们说的是她是他们雇主雇她来杀人灭口的,现在她人倒是走了,我还得帮她收拾烂摊子。你说这气人不气人?”
“你为什么要帮她收拾烂摊子?”
“这不废话么,小家伙们辛辛苦苦完成了一单生意,阿洛维拉随便撒个谎,就让孩子们的辛苦全白费啦?没有这样的道理。还是得编个谎话,既不能让他们知道阿洛维拉是冲着晁天阙来的,又得让他们能合理、顺利的去交接生意啊。”
楚天阔笑道:“瞧你这个保姆样,没有一点‘紫风骑士’的样子。”
……
当晁天阙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绵软舒适的大床上,身上盖着干净的被子。
他脑子一懵,连忙掀开被子,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还在,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正欲翻身下床,却被站在门口的身影吓了一跳。
“谁谁谁谁谁!”
“晁老弟,是我。”
晁天阙听着这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微微一愣,定睛看去,这才发现原来门口站着的是楚天阔楚掌柜。
晁天阙松了一口气,酒后的疲惫感和无力感这才一下子涌了上来。他重新跌坐回了床上,苦笑着揉着有些疼痛的脑袋,有些嘶哑地说道:“抱歉抱歉楚掌柜,我有些惊弓之鸟了。”
“不必在意。这里是咱们酒馆的二楼,是客房。昨天你们都喝多了,他们几个身怀星辰之力,不多会儿就醒了,但你应该是因为刚来,还没有开始「问星」,所以才会一觉睡到现在。”
和昨晚一样,楚天阔的神情还是淡淡的笑意,语气也是相当的温和。
“掌柜的,我睡了多久呢?枫哥他们呢?我怎么去找他们呀?”
“你大概睡了有个十二三个小时了吧。”楚天阔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点点不一样的意味,他说:“他们去找雇主结算此次狩猎的费用了。你去找玄枫他们……干什么呢?”
“我去……”
晁天阙突然怔住了。
对啊。
他去找他们干什么呢?
他去跟他们一起去结算狩猎的费用吗?可是这次猎杀行动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不仅没有出一份力,还是被顺手救下来的那一个。能够活着到这个小镇上,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还要恬不知耻地跟着去参加什么行动呢?有能帮上什么忙呢?
说到底,自己不过是玄枫他们顺手搭救的一个路人而已。能够跟他们一起走那么远的路,经历了那么几次战斗,学到了那么多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自己实在应该已经知足了。还要再跟着人家干什么呢?凭什么你非得要参与到别人正常的生活里去呢?
你现在只是一个来自三等世界的、不会「问星」的拖油瓶罢了。
于是晁天阙哑着嗓子,自嘲地笑了笑,说:“没事儿,我就是问问,以后如果有机会,还能够去报答他们救命的恩情。”
他再次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拉开了颇为厚重的窗帘。
记忆中温暖而鲜亮的阳光并没有照进房间中来。
照射进房间里来的,依然是黑夜里的星光。
“……是啊,这可是个没有白天的世界啊……”
晁天阙沉默了很久,这才转过身来,脸上再次浮现出了真诚的笑容,向一直等在门口的楚天阔拱手道:“多谢楚掌柜的招待和照料,雄黄甜啤名不虚传,日后再有机会,一定会来再多饮几杯。只是今日如果再继续叨扰,晁某自己都会觉得有些厚颜无耻了。楚掌柜,我就此告辞!”
语毕,晁天阙不待门口的楚天阔说些什么,便昂首阔步向门口走去。一边走,他一边在心中暗爽,这就是江湖啊!这就是以前在里看到的江湖义气啊!以前看的时候,总觉得那些江湖侠客们说话有讲究又潇洒,总想模仿书中人的言谈举止,可假如真的模仿了,又会显得异常中二。现在就好了,终于可以有对象让自己光明正大的过一把瘾了!
接下来,如果没猜错的话,楚掌柜应该会在门口擦肩而过的时候伸手挽留,但自己应该知道分寸,别人留你只是客套,只是照顾你的面子,未必真的想留你。你留下来占了人家一个客房,人家可就少挣一份钱呢!素昧平生,只是凑了玄枫施乐他们的热闹,人家楚老板就能跟你掏心掏肺吗?就算人家可以,你晁天阙也不能不识抬举呀!
所以等楚掌柜劝留的时候,一定要拒绝!一定!
一步,再一步。
两人擦身。
晁天阙已经完全在心中准备好了要说出的措辞,他相信自己准备的说辞一定是既能顾及掌柜的面子,又能把自己的决绝和潇洒体现的淋漓尽致,这是一个不说是文人,起码是一个语文老师的自我修养!
终于,楚天阔动了!
他果然抬起了手臂!
一定是要先把我拦下,然后再开始说话!我已经准备好接你的招了!来吧!见识一下语文老师的敬谦词水平吧!
噫,他抬手就抬手,握拳干什么?
噫噫噫,他这个手臂的路径不是太对啊?怎么有点斜向上来呢?
噫噫噫噫噫,这挥动的速度也太快了点吧?!躲躲躲不开啊啊!
“砰。”
晁天阙倒飞回了屋内。
他捂着鼻子满脸震惊地看着门口正拿出一条手帕擦拭拳头上沾染鼻血的楚天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楚天阔脸上的笑容已经几乎淡到消失了,他瞥了地上的晁天阙一眼,说:“说得再好听,不就是想要逃单么?像你这样的,楚掌柜我揍得多了,还没有一个能真的逃成的。”
逃单?
逃单?!
没付钱?!昨晚的酒钱没付钱?!昨晚的酒钱……他们竟然让我付钱?!
晁天阙人懵了。
“昨晚的酒钱是施乐结的,他说他高兴,请客。”
晁天阙更懵了:“那你刚才这是……”
“他请客请了玄枫、王轻阳、白羽三个人的,并没有请你。所以昨晚喝进你肚子里的一共12杯雄黄甜啤的钱,以及你喝多了住这个房间的房费,都需要你自己来付。”
都需要你自己来付……你自己来付……自己来付……来付……
晁天阙捂着仍然还在流血的鼻子,艰难地问道:“一共……多少钱……这钱……怎么算……”
“你刚来,可能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货币流通。其实很简单,这里的货币分为金昆图、银罗陀和铜纽恩。购买力呢,我这么说吧,一顿普通饭菜的主食量,大概可以用5-7个铜纽恩买到。而100个铜纽恩,可兑换1个银罗陀,100个银罗陀,可兑换1个金昆图。”
一边说着,楚天阔一边掏出了一个金属硬币,在晁天阙的眼前晃了一晃,说:“瞧见没,这就是铜纽恩,我们一般也直接叫纽恩。你现在,大概欠我1000个纽恩,也就是10个银罗陀。”
晁天阙呆滞了:“我……我一个纽恩都没有……”
楚天阔收起手中的硬币,瞥了晁天阙一眼:“那就不好意思了,你走不了了。
“留下来,打工,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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