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际高天上的云排成了一条龙,挂在头顶一个白日。宫人们唧唧喳喳,皆称祥瑞。
我也抬头看了许久,像是玫姨的云海龙纹绣样,别的都行,唯独少了四足。
这更像是条蛇嘛!
然后,淑妃有孕的信息传遍了整个皇宫。祥瑞以神速应验了。
乍听此讯,难以置信。
大家虽嘴上没说,但心里都揣着一些个问号。
想当初圣寝里两只小狞猫那尖利如刃的爪子可不是盖的啊!
如此敏感脆弱的地方一度成为了“猎物”,那就……这么快好了?没留下什么后遗症?或者精神方面的应激不举之类?
强啊。
还是说当时害颜阿秋差点摔断腿的稀罕中药——「死人手指」真起了作用?
这治病的细枝末节大庭上难以叫旁人知悉,另一方面或许因着淑妃这块土地过于肥沃,种子擦个边就落地生了根,但不管怎样,这颗种子算是种上了。
来在承香殿贺喜的时候我特意瞧了瞧圣人的颜色。狂喜之余,掺了一丝深藏的疑虑。
直到太医令附耳对他悄悄说了些什么,眉宇间的凝雾这才化去。
我不禁坏笑。
淑妃穿着一身儿宝石绿,围在熏笼旁,正被众星捧月。再配上满面红光的孕色,瞧起来生机勃勃。
薛莫皟也耷拉着个头来了,他想往淑妃身边凑凑,又不敢。
而淑妃心情大好,对这幼弟一改前番的疾言厉色,主动招了招手:“小皟,来。”
殿内人多嘈杂,我嫌喧闹,便来到院中,找一找大公主曾说过的石榴树。
树下埋着她和皇翁翁的秘密。
于是,在前院的小花园里找到了那棵水桶粗的树。树皮苍老,拧着麻花似得结,在半人高的位置,分出了三个大树叉来。不是“挂灯笼”的时节,已落尽了叶。
我瞧了瞧树根周围紧实的土,到底是在人家院子里,我也不好直接开挖吧……于是便命小珂:“把薛莫皟叫来。”
片刻后,薛莫皟拿了个铁锹过来了。
他眼冒桃心的笑说:“我的小仙儿,这棵树怎么得罪你了?小珂还叫我带了武器来。”然后看了看我脚踩在树干上的模样,说了句:“真可爱。”
我捂嘴一笑,行,是真爱。然后对他说道:“这树底下藏着件秘密,挖挖试试。”
“好,我从来都信你的邪。”
然后这高高的半大男人吭哧吭哧半天,挖了一整圈,简直把大树的根须都刨出来了,才挖出一个小铜盒。
我兴奋如得至宝。
拍拍铜盒上的土,打开后里头是块折叠的油布,打开油布找出一张对折成疙瘩的纸,上面写着:「秘密在狗洞之下」。
嘿,大公主这个小坏蛋,干的一手好特务的活儿。若是别人挖了这条子出来,还不知道狗洞在哪儿呢。
埋好土,薛莫皟跟着我从承香殿出来:“现在能告诉我,你在折腾什么了吧。”
我小声:“大公主曾经告诉我的,关于她的一件秘密。”
薛莫皟听见大公主这三个字,眼里掠过一丝悲色。
天已暗了下来,北风呜呜的刮,声音若一段凌乱的哀嚎。
我领着他们两个,往无人的公主院走去。
远远就看见那座高高的秋千架。悬挂的铁链在风里正摇摆不停,小珂有些怕了。
“郡主,天要黑了,咱们明儿再来吧。”
“来都来了,就是要这天晚人稀的时候。”
薛莫皟拎着铁锹默默走着,沉沦在回忆中说道:“我大病之前的许多事情,第一件回忆起来的就是璇儿,想起她存了最爱的零食,拿给我吃的样子。”
我提眉问他:“以前的事记起来个七七八八了?”
他摇头:“只是些断断续续的零碎片段。”
我嗤笑道:“是不是还记起你的颜内人了?”
他坏笑:“说对了,我都打算和颜内人重归于好了。”
我呵呵笑着:“去吧,赶紧去。”
“嘿嘿,不逗你了。算是有那么一两个模糊的片段吧,她跟我说:‘姑姑喜欢上了一个身量未足,人小鬼大的丫头。我可瞧着她一肚子坏水,要是能把她调来承香殿使唤,也好被我磋磨磋磨。’”
“喔~怪不得呢!以前淑妃娘娘总打着让我多和公主多接触的主意,倒都是她在背后使劲。呵,还想磋磨我。”
薛莫皟用空拳接着笑咳:“该是长姐觉得一物降一物,没准你能把璇儿给治了。也是奇了怪,以前这话应该是穿耳就忘的,如今关于颜内人的记忆,倒全剩她对你的讨论了。”
我白了他一眼:“谁知道你话里真假,一直假装失忆骗人。”然后我小步子飞起,有些不爽的往前走着。
他跟在后头:“喂喂,走那么快!又不信我了是不是,早知道不跟你说了!”
一股坚硬寒风从背后吹来,可钻不进厚实的袄子,直聚成了一只手,将人往前推了一把。
但裸露在外的头被猛冲了一下,跟着就是一股痛楚,痛的人有点想哭。
我赶紧用手捧起额头和后脑勺,小珂见势,将自己的毛领边解下,替我缠在头上。
几百步之遥,天已半黑,我沿墙找到了那个未挖成的狗洞,一指:“就是这了。”
薛莫皟抱着膀子:“这么厚实的墙能挖的穿,真是难为我璇儿了。可这洞太小,铁锹进不去啊。”
小珂蹲下来把手伸进狗洞探了探:“这土底下该有墙基的,应该埋的不深。”
接着找了些碎瓦片开挖,果不其然,大概只有一拃深的位置,挖出来一个同样的铜盒。
迫不及待打开一看,我直接撂了那盒子。
眼珠。
人眼珠。
囫囵的人眼珠。
根本就来不及尖叫,只从喉中咽了一声,舌根就硬了。心脏成了没有固定好的花炮,四头乱撞。
“什么啊这是?”薛莫皟扑过去捡了起来。
小珂揽着我,给我上下舒着心口。
“嗐!是颗像眼珠的石头!”说着,薛莫皟捻着眼球上的红线,在我眼前晃悠。
小珂见我脸色已变,赶紧把它推开:“拿远点!郡主心疾调养了几个月,可别再犯了。”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只能蹲在地上,满世界都是“砰砰砰”的声音。
这一难受,等缓过来劲儿,已是两个时辰后。
尖尖鸡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每当我和它贴近,身心总会觉得轻盈许多。
舒服了,不心悸了,才对准灯光,仔细摆弄着这颗以假乱真的眼珠子。
奶白色的球体,琥珀色的眼仁儿,还有乌黑的瞳孔。若不是手感如此光滑坚硬,我仍然难以确信此时有这么技艺精湛的匠人可以将一块“玩物”制作的如此逼真。
我按了按瞳孔部分,吧嗒一声,活动了。
这又使我胆儿一颤。
然后眼黑部分可以拨动,像是球中球般,转到了背面之时,那半透的琥珀珠上俄然出现了两排小字。
字小如蚁,眯着眼都看不真着。
还好我有神器望远镜。于是翻箱倒柜,把它给找了出来。
找好角度,调了半天,在那份透明神秘的视野里,终于把字认清。
「蚌坡下,晒银滩,采珠人。」
当即便想到公主童谣的前半句——“河蚌出,采珍珠,一采采到人眼珠。”
前后定有关联。
我赶紧问玫姨:“姨姨,可知道哪处地方叫蚌坡的?”
玫姨从外间走进来:“不曾听过。”
“那晒银滩呢?”
“哟,这名儿阔气,要是知道在哪儿,还不去捡些银子花花。”
“呃……那,京城内外什么地方产珍珠呢?”
“这河蚌生存的地方,得有浅水滩,有泥沙,还得是静水。水中饵料越充沛啊,养出的珠子越好!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不过也是,该给你合两副珍珠蜜丸来服,按按你的魂魄。”
我抱着玫姨的腰,将头贴紧:“姨姨,我的感觉很糟糕。”
玫姨笑道:“这是咋了?近来最得意的人,不应该是你么?”
“我说不清楚,一切都太复杂了,所有平静的表面,里头都是浊流滚滚。”
也许,我有些后悔了。大公主的秘密,或许本应随着她一并长眠于地下。
而如今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里头储藏着的邪恶,已经暗暗释放了……
“不多想了,你的铺子不是快开张了,姨明天悄悄地去找个相士,好好的问个吉日。”
“行。”
提起生意,心里轻松了不少。待有了别的依靠,后宫这一摊乱事,就能风起扬尘不沾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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