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和在禾带村,虽然多少年没回来了,但威望不是一般的高。别的不说,村里修桥、铺路、建学堂、修堤坝,郑和的俸禄倒有一大半兜兜转转回到了家乡。
更重要的是,由于郑和的存在,府、州、县各级,哪个衙门口对禾带村都高看一眼,照顾三分,这也让禾带村得了不少实惠。
郑和的老宅子,建在滇池池畔不远的一处青石岗上。郑垄来到老宅时,只见这座老宅,新墙、新瓦、新柱……除了边边角角还能找出些旧物件,这简直就是一幢新建的宅子,族人们甚至还在老宅旁新建了一溜三间房子,专门留给马闲和马恬居住。
蓝娘带着小喜子和聂婉儿忙前忙后,又将老宅收拾了一遍,郑垄一行当夜就住进了老宅,不过,老宅虽然装饰一新,但毕竟还是太小了,住在青石岗上也不方便。
马老太公次日派人来,专门向郑垄言明,明日是五月初四,是郑和母亲温氏的祭日,郑垄这才幡然明白,为何郑和临行前,叮嘱自己务必在端午前一日赶到禾带村。当日里,东家带着孩子来请安,西家扛着半只羊来送礼,老宅里热闹非凡。
蓝娘是郑垄生母,但她并不在意郑垄去祭拜郑家先人。在她看来,没有郑和,恐怕她和郑垄,早就和朱瞻坦等人一样,被吊死在那棵歪脖子梧桐树上了。
次日清晨,郑垄早早就起身了,聂婉儿已经为他烧好了热水,他刚刚沐浴更衣完,马老太公却已经坐着滑竿在老宅土岗下等着了。
马老太公在前引路,郑垄一行人在后跟随,不过二里多地,在滇池边一片树林里,找到了一处坟茔。
坟茔周边,落着一层落叶,不知名的野花开满了坟头。郑垄跪在地上,为郑和的父母上香,眼角间,瞥见墓碑下,有一行小字,上面刻着“马氏第二子太监郑和奉命于永乐九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到于祖家坟茔祭扫追荐至闰十二月吉日乃还记耳。”
马老太公在郑垄身后,悲痛地说道:“上一次你义父回乡省亲,到现在已经整整时隔十五年了,那时候,弟妹温氏还在……”
郑垄点点头,默默地向着坟茔三拜九叩,又在坟前摆下香烛供果。
一个满脸英气的小伙子提着木桶走上前来,马老太公对郑垄说道:“这是萨彪子,算是你的族弟,早年间你爷爷对金家有大恩,所以这些年来,都是萨彪子为你祖父和祖母扫墓。”
郑垄躬身致谢,萨彪子也不说话,从木桶里拧了一条手巾递给郑垄,郑垄会意,俯下身来将墓碑擦拭得干干净净,又用双手将坟茔周围的落叶捡拾了一番。
太阳升起一竿子高的时候,祭坟完毕,众人搀扶着马老太公缓步离开。
“阿爸在信中说,你要在咱村里好好住下来读书,这是好事,‘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嘛”马老太公手拉着郑垄,一手捋着花白的胡须道:“科举这东西,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你也不必在意,尽心就好。”
马老太公又一指身后的萨彪子子笑道:“就说你这族弟吧,小时候聪明得紧,谁都以为是块读书的料,谁知道后来,一看见书本,就一会说肚子疼,一会说头疼,好像读书是上刑场一样。”
萨彪子挠挠头,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道:“太公您不知道,那书上的一行行字,就是一支支弓箭呀,射到脑袋瓜里,扎得生疼。”
马老太公哈哈大笑,郑垄也笑起来。马老太公与郑和一直有书信往来,知道郑垄在京城的一些事情,把郑垄夸成了文武全才,萨彪子听得满眼崇拜。
萨彪子插话道:“垄哥,明儿你先不忙读书,来给我鼓劲助威成不?”
郑垄一脸茫然:“鼓劲助威?”
马闲在身后说道:“明儿是端午节,你也放松放松,不着急啃书本。”
原来,崐宁县虽然苗汉等多民族混居,但各家都对端午节格外重视,端午节当天,是滇池旁最热闹的一天,这一天里,各个村子和苗寨,都会派出一支龙舟队,在滇池水面上大赛一场,哪个村寨赢得头名,那就是巨大的荣耀。
“来,一定来”,郑垄也是个爱热闹的人,满口答应下萨彪子。
萨彪子兴奋得直搓手。“垄哥,明儿我还是村里龙舟的鼓手呢,我一定能给咱们村把‘牛角金刀’赢回来。”
“什么是‘牛角金刀’?”马闲问道。
马老太公笑道:“咱们崐宁县新上任的知县王大人,今年端午节要与民同乐,专门拿出一把名贵的‘牛角金刀’来当奖品,哪个村寨赢得龙舟大会头名,他许诺当众亲手把‘牛角金刀’颁发给谁。”
郑垄点点头,心道王大人此举有些意思,既显得很亲民,又能够挑动各村寨的竞争,可谓一举多得。
当日,郑垄又专程带着礼物,满村拜见长辈们,一直拜到了天色擦黑。回到老宅中,马老太公差人带来话,郑垄的户籍已经在县衙备过案落到了禾带村。
终于落地生根了,郑垄半躺在院中竹椅上,回想着这几个月的经历,心下直如做了一场梦一样。他并不后悔认郑和为义父,因为在他心中,郑和虽身有残缺,却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只不过他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好像上了郑和的当,当日认郑和为父以打消宣德疑虑的计策,似乎郑和也想到了,他只是让自己先说出来而已。
不过,即使这样,郑垄也并不怪郑和,他知道没有郑和帮助,自己和蓝娘恐怕真走不出京城。
郑垄明白,“梦”才刚刚开始,毕竟现在,他不过还是一介白丁,而这禾带村,就是他梦开始的地方。
昏昏沉沉间,郑垄在竹椅上睡着了,连夜半蓝娘为他盖上薄被也不自知。
次日清晨,郑垄还是老习惯,天还没亮就起身,在青石岗上上下飞奔,练了一阵“蝉云步”,额上见汗时,又找了两枝青竹,捋下枝叶权当双刀,在竹林里练了一阵双刀,竹枝飞舞搅起枯枝,枯叶漫天飞舞,却落地前,都被竹枝削成了两片。
回到老宅,郑垄浑身汗透,进屋换衣。
湖畔一阵“咚咚咚”的鼓声传来,院门外,萨彪子隔着柴门叫道:“垄哥,你还睡着呀,快起来,快起来……”
郑垄一边笑,一边换上一身月白色的儒衫。须臾,聂婉儿摆上一桌饭菜,蓝娘和马氏兄妹也过来了,郑垄招呼萨彪子一起吃早饭。
萨彪子也不客气,坐下来就狼吞虎咽起来,虽说聂婉儿做得也不过是些家常菜,萨彪子却吃得狼吞虎咽,直呼好吃。
萨彪子吃饭极快,吃饱了拉着郑垄就要出门。马闲笑着让他二人先去,说众人吃完饭再去。
待二人出门去了,马恬却一边吃饭,一边打趣马闲道:“哥,今儿端午大会,你不去捞一个苗家小姐姐回来?嘻嘻。”
张道庸不明就以,问道:“怎么捞?从水里捞吗?”
马恬眼睛一瞪,喝道:“吃你的饭,不该问的别问!”
蓝娘抿着嘴笑起来。原来,端午大会中,崐宁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管是汉族还是苗族,只要来参加龙舟大会,只要双方看对眼了,年轻人就能自由择偶,当地人称之为“捞”。
说起来,这风俗也是最近几十年才慢慢兴起来的,原因很简单,琨阳地处边疆,本就是一个多民族共生的地域,官府觉得鼓励各民族通婚,有利于弱化当地苗寨寨主的权力,更有利于推行汉化和改土归流。
吃罢早饭,蓝娘等人也准备到龙舟大会上瞧瞧热闹去,却不料,马闲从屋中换衣出来,众人吓了一跳。只见马闲身穿一身簇新的衣衫,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手中还拿着一柄檀木折扇,颇有些风流潇洒的味道。
“麻袋片里装炭火——够烧包(骚包)的呀!”,马恬笑道。
马闲瞥了一眼马恬,迈步出门,说道:“今儿哥哥有事,你们自己转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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