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应该并没有认识很久，就这么为他们消耗两份承诺？”山洞中，全身仿佛由植物组成的女性抬起两条枝桠的臂膀，源源不断像是有生命般的绿色源力撒落在她脚边的一匹白色半大狼族幼崽与一只金属球身上。

“那能怎么办呢？”距离不远，琅慵懒的倚着石壁，一条腿作为重心撑着身体，另一条腿随意的屈着，无奈的摊了摊手，“试炼马上就结束了，真不管他们，我就得惦记着。这惦记着吧，心里就不舒服。做人呢，最主要是开心，让我不开心的事，当然得早点解决掉。”

“倒是洒脱，有点不符你星盗的身份呢。”树界主这话平淡，也听不出是褒是贬。

“哎呀呀，出身又不是我能决定的。”话虽如此，不过从言语中听的出来，琅对于自己星盗这个身份还挺满意。

“那就换个说法，诡刃的继承人？”

“树界主，您这说笑了。”琅的笑容未变，眼睛微微眯了眯，“人家尊我一声‘少主’，只是看着父亲大人的面子而已。继承人什么的，父亲大人都没有提过呢。”

“你对隐帝有怨怼？”树界主抬了抬眉眼，似乎有些好奇。

琅晃了晃手指：“不不不，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可是很尊重父亲大人呢。”

“隐帝很看重你，大地之心都舍得用在你身上。”树界主抽回枝桠，“你是他唯一承认的儿子。”

“‘养子’而已。可以有我，自然也可以有其他人。”琅的眼中似乎闪过一点什么，但太快了，快到几乎以为是错觉。“他老人家拥有漫长的生命，我嘛，大约是他漫长生命中一个很有趣的过客？”

树界主的脖子咔嚓的转动，转到琅的方向看了一会。琅的情况，对于树界主这种生存了不知道多少年头的存在来说，并不难以想象。

于是她真心的提出建议：“其实，你愿意撒个娇的话，也许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咳咳……”琅似乎被树界主这话逗乐了，但又不能真的笑出来，干咳两声压下笑意，然后也认真的回答：“堵得住嘴，未必堵得住心。尊敬得靠我自己来赢，父亲大人想来也是这个意思。”

树界主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转移了话题。

“好了，他们还会再睡一会。”树界主向琅伸出手，琅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看着十分普通的，上面划着三道刻痕的木片，双手交到树界主伸过来的手上。

绿色的源力覆盖了木片，不消片刻便散去，原本的三道划痕，也只剩下最后一道。

树界主将信物还给琅，看着他郑重的接过，又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

“现在树界试炼还未结束，原本我是不该回应你的召唤的。”

琅立刻抢答：“那说明您人美心善。”

“……油嘴滑舌。”树界主似乎被愉悦了，原本的告诫也收了回去。“还剩最后一次，好自为之。”

话音刚落，组成身体的树枝分散开钻回地下，山洞里只剩下还未醒的红鸾，凌，以及慢慢收回笑容的琅。

想要获得那群人的尊重，仅仅是超越同龄人的实力，是远远不够的。还要打破长久以来固化的观念，以及……试探底线。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

在琅思考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不起眼的绿色光点，无声无息的融进了凌的身体里。

片刻后，琅回过神来，走到红鸾和凌之间坐下，将凌抱起来放在腿上，一手搭在红鸾脖子上，另一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凌光秃秃的脑壳。

其实比起红鸾，凌这个除了第一次见面就完全没有醒过的机械类人，才是琅真正想要救的人。最初见面时，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些零碎的记忆。虽然现在记不清了，但直觉告诉他，凌和自己应该是有着很大的渊源的。

至于红鸾，无所谓，救一个也是救，两个也是救，顺便而已。反正作为隐帝目前来说唯一指定“儿子”，信物只是一个能够证明自己能力的东西罢了。

还没摸几下，红鸾这边手中的触感就发生了变化。琅扭过头，白狼身上的皮毛褪去，很快变成蜷缩着的类人体态红鸾——琅的手，正捏着红鸾的后颈肉。

人形的手感不如兽体态，琅“啧”了一声，收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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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未姨说，你记忆受损，我还担心你认不出我来。】

你是哥哥啊，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不过，以前的事情我不计较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优先保护好自己。鸾鸾是我唯一的亲人，你要是出了事，让我怎么办？】

你是关心我的吧？可是，哥哥，你为什么要说，【鸾鸾】是你唯一的亲人，而不是说，【你】？

【这段时间得委屈你了。】

委屈？为何这么说？这里，不是你和鸾鸾的家吗？你们不是一直都住在这里吗？对哦，在你眼里，我只是个外来者，是个占据了你妹妹身体的，不知名的意识。你已经认出来了，所以对我，只是客气，吧？

所以，要我保护好自己，也只是因为，这是鸾鸾的身体吗？

【这里可是鸾鸾的家，这间房子里，没有你不能去的地方。】

又是【鸾鸾】，原来从第一次见面时，你就真的没有把我认作过妹妹吧？

【鸾鸾，你不嫌闷得慌吗？】

不对，至少有那么一回，是把我当妹妹了吧？

——当妹妹？你在想什么？他怎么可能认错自己的妹妹？别忘了，那次在书房，你有一瞬间的不受控制。

——那时候，是真正的鸾鸾出现了吧？

——而他，恐怕一直在监视着你呢。

你胡说！哥哥他……就算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鸾鸾，但后来，我们相处的那些日子，那些关心，难道都是假的吗？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他关心的，只是妹妹的身体。他与你虚以委蛇，不过是不想你做一些事，让鸾鸾的身体更糟。而他那些所谓的关照，你真的不觉得，像是控制？

——他还在时，你，出过几次门？

那是我自己不愿意出去！我对外面不熟悉，我——

——但后来，即使有机会，你也没出去，不是吗？出发前的准备，他也完全没让你插手，不是吗？

……

——你猜猜看，你一路昏迷，是鸾鸾的身体真的差到这种程度，还是，人为？

你胡说！他不会的！这不可能！就算，就算不在意我，他也会在意鸾鸾！

——是啊，所以他准备了晶核，计划了旅程的一切，除了自己的死亡。

……

——他带着鸾鸾去精灵族，只是想驱逐你吧？或者更残酷一些，消灭你？别忘了，他还有另一个身份。而你，原本也是他拉来补充鸾鸾的养料。

……

黑暗之中，两颗水珠落在深蓝近黑的水面上，荡起几圈涟漪。

——你在伤心？不过，也不用太难过。这些让你伤心的人和世界，已经要毁灭了。忘了他们吧，回到你的世界，好好过你的生活。

——幻境终究是幻境，情感，记忆，都是虚无缥缈的错觉。而在真实的世界，你还有父亲，还有朋友，还有，真实的，【你】的哥哥。

——你甚至还能亲自报仇，你看，他们现在正在承受灾难。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让他们消失的更快。

眼前出现代表了幻境的光球，如今这光球，有一半正被黑火笼罩。

——你来自高维世界，只要你愿意，只需要给黑火加一把源力，这个伤害了你的世界，就会轻松的消失。想试试吗？

诱惑一般，光球漂浮到红鸾身前。

红鸾眼睛变得空洞，眼白的部分漫上一层血红，脸上、手背上不自觉地浮现出异样的血色纹理——分明是迅电狼的标志，却是不详的色彩，这副摸样，简直是……这是兽类人中极为罕见，却最危险的，逆进化！

红鸾的眉心浮现出一个玄奥的字符，它微微闪烁着，红鸾眼中的暴戾有那么片刻的褪去。但符文的力量太弱，也只维持了片刻，便无力维持。

红鸾的眼中再次填满残暴，她对着那片光芒伸出了手。

“回神！”清澈的声音响起，整个黑暗世界像是受到了什么震荡，黑暗潮水般褪去，周围变成了一片星海。

红鸾眼中的残暴被迷茫代替，不详的兽纹隐退，她身前的那个绿色光球也如同泡沫般“啵”的一声破碎掉。等她彻底回过神来，眼前已经站了一名由植物组成的女性。

“树……界主？”红鸾不确定的打招呼。

树界主点了点头，没提刚刚红鸾差点逆进化的事，只说：“睡了这么久，该醒了。”

“您都知道了啊。”红鸾苦笑一声。

“这里是树界。”树界主淡淡的回答：“树界，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清道夫也好，偷渡者也罢，若不是我允许，又怎么可能存在呢。”

“这样啊。”红鸾微微垂下头。

她想起曾经01“安慰”她时说的话。

【其实还是有可能有那么几个人在看的。】

的确有人在看。

她的经历，不过是博君一笑的戏码。

当然，这没什么可抱怨的。在人家的地盘接受试炼，原本就该遵守规矩。树界主愿意来打断她的逆进化，本来已经是恩情了。

“您费心了。”红鸾真诚的道谢。

“无妨，回去吧。”树界主并没有提起，救治红鸾的代价其实已经有人付过了。她手一挥，星海中出现一个缓缓旋转着的裂缝。

红鸾向着树界主深深鞠躬，起身朝着裂缝刚走一步，又停了下来。

“怎么，还有事？”树界主疑惑。

红鸾咬了咬唇，轻声询问：“那个世界，真的会毁灭吗？”

树界主抬起手，无数光点在她手中凝聚，像是一团萤火，又像是聚集的星芒。她随意的转拨着松散的光球，每一次点拨，都能察觉出幻境的状态。

痛苦，哀嚎，无边无际的黑火，满目疮痍。

“是的吧。”树界主回答：“没有支撑的世界，最终只能走向灭亡。”

“真的没救了吗？”红鸾焦急的追问。

树界主抬眼看着红鸾：“你很在意？在意这个，欺骗了你的幻境？”

红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所有的记忆与情感，难道都是假的，都是不该存在吗？

红鸾想起最后，薛安将她从红鸾身体中分离，丢给01带走。

其实，也不是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的吧？

“他们都是‘人’。”红鸾轻声说着，红鸾觉得，其实薛安并非完全不在意，只是他选择了自己的妹妹。

他没有错。比起一个不知名的外来者，选择自己的妹妹，又有什么不对呢？

她又想起了琅。

他从认识她时，就是“红鸾”。他爱的，也是“红鸾”。当她被鸾鸾占据身体控制权时，他也第一时间认出来，那不是“红鸾”。

01说这是剧本，但红鸾总觉得，应该，是有那么些真实在里面的吧？

他最后在光罩中的时候，红鸾也是有意识的。

她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但她知道，琅在喊她。

他想让她醒过来。

红鸾不信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们都是‘人’。”红鸾的声音逐渐稳定下来，她这次，看着树界主不真切的眼睛，坚定的说：“他们是人！”

树界主隐约挑了下眉，仿佛有些意外，又仿佛理所当然。

“好不容易形成一个小世界，”树界主像是对红鸾，又像是自言自语道：“就这么消失，确实可惜。”

“那……”红鸾期盼的看过来。

“你该走了。”但这次，树界主并没有回答她。

红鸾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问什么。

红鸾深深的鞠了一躬，待她再抬起时，树界主已经从这片星海中消失。红鸾在原地踟蹰几秒，叹了口气，抬脚迈进裂缝中。

有时候，不知道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

因为不知道，就可以始终保持一份幻想，一份希望，和一份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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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刚收回手，忽然感觉红鸾身上传出一阵危险的，就算是他也感到毛骨悚然的气息。警惕的抱着凌远离红鸾，猩红的眸子眯了起来。

红鸾似乎十分痛苦的□□了一声，身上浮现出暗红如血的兽纹。她的骨胳似乎正在发生什么变化般劈啪作响，几处关节肉眼可见的变形，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突破皮肉，从红鸾身体里钻出来。

分明只是只三阶不成熟的小狼，这会儿却让身为五阶初期的琅都感到一丝压迫。琅又后退一步，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圈着凌，另一手的手掌内缘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不细看几乎完全不会注意的透明手刃。

琅毕竟不是兽类人，并不清楚红鸾现在是什么状态。但如果红鸾的危险性超过某个临界值，他会毫不犹豫的处理掉她。

哪怕他刚刚才用一个树界承诺为代价救过她。

好在红鸾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那些不详的兽纹便褪去，原本变异的骨胳关节也恢复如常。她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眼角似乎划过那么一丝水痕，很快被地面吸收。

琅犹豫片刻，收起自己的武器，刚抬起脚，又收回去，将凌放在身后，自己这才小心翼翼的靠近红鸾。

琅半跪在红鸾身边，戳了戳她的肩膀。

“什么情况？”红鸾没什么反应，依然看起来安全无害。但刚刚的变异也不是错觉，琅想了想，决定把这个问题留着，等回去了问一问相熟的兽类人。

距离试炼结束还剩不到十分钟。

虽然树界主出手，但树界主只是保证了他们平安，可没说他们一定会在树界试炼结束前醒过来。琅未免有些遗憾，怎么说也算是同行了这么久，连个告别都没有，就太可惜了。

而且关于凌，这些日子以来不管怎么试探，红鸾的嘴都闭得很紧。琅知道的，也只是他来历十分不凡而已。

可这跟不知道也没什么区别了，毕竟四十岁以下开启灵智的机械类人，jio指头想都知道来历不凡。

琅又哀怨的戳了戳红鸾。

“而且还不变狼。”兽体态还能在走之前撸一把，人体态？告辞！

兴许是戳的狠了，红鸾轻哼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皮。

起初眼眸中并没有多少神采，像是隔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这层雾气并没有存在很久，就像是被蒸发了一般，很快失了踪迹。红鸾的眼中依然是茫然，她缓缓动了动头，与琅略带关切的目光对上。

“琅！”忽然被红鸾扑上，琅整个人都僵住了。组队这么久，这小狼怎么都养不熟——虽然琅也没正经养——现在忽然亲切起来，咋了这是？

而且，胸前似乎有些湿意，这小狼是在……哭？

“你……”琅心底有些不爽，他知道红鸾是陷入了幻境，但树界主不愿意细说，他也不会去追问。

但现在，琅有点后悔了。

这小狼，似乎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人给狠狠的欺负了一通。

莫名的生气气。

红鸾也僵住了，过了一开始的激动，鼻间嗅到的是熟悉又十分陌生的味道，她终于反应过来，她已经回到了现实，而现在这个琅，已经不是她的琅了！

草！（一种植物）

红鸾光速放开琅，然后退到尽可能远的地方。“对，对不起，认错人了。”

琅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但他很快换上一副凄凄切切的表情，虚假的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声音更是婉转的九曲十八弯：“嘤嘤嘤人家的清白都被你玷污了，你干了这事还说认错人？你这个渣女！”

“……”好的，这里的确是现实。红鸾的嘴角狠狠抽了一下，什么悲伤愧疚都飞没了。可惜红鸾现在完全没什么兴致吐槽，又不想看着这张脸做出这种表情，于是她冷漠的别过头，干巴巴的继续说：“对不起。”

这样看起来好像更像渣女了。

一个人的独角戏琅也演不下去，他慢慢收起夸张的表情，定定的看向红鸾。

红鸾依然撇着头，她暂时没法面对琅，准确来说，无法面对琅这样一张脸。

她曾经与另一个拥有这样容貌的人订婚，她愿意嫁给那个人。甚至有一瞬间，她也想过，如果那个人想要将他的命器换个位置，也……不是不能接受。

哪怕整个世界都是假的，但红鸾自己留在那个世界的感情却是真的。

但红鸾清楚，琅和“琅”，并不是同一个人。她的琅，已经从她的世界彻底的消失了。

至少短时间里，红鸾可能并不能很好的调整心态，很好的去面对这个世界的琅。

“小狼啊，”琅不喜欢现在这样的红鸾，她只是昏迷了三天，却好像变了一个人。具体哪里改变了，又说不上来。偏偏这样的改变，还是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这更让琅内心产生一种莫名的焦灼。不过琅很擅长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他张开双臂，挑着眉嬉笑道：“再过几分钟就要分别了，不给你的队友一个拥抱吗？”

如果是以前的红鸾，只会翻个白眼，然后犀利的吐槽。但现在，红鸾抬起她尊贵的眼皮瞥了一眼琅，带点自嘲一般轻笑了一声：“你这人呐。”

不正经的表情，不正经的行为，果然，终究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连个念想都不会有。

红鸾走过去，拥住了琅。

第一次得偿所愿，琅的脸色却在红鸾看不到的地方沉的可怕。

他不会看错，哪怕红鸾看起来十分坦然，可确实有那么一丢丢的时间，她将他看作了另一个人。

被当做替身了吗？啧。

“噫！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