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的一周。
沈肆从宋循家的地毯上醒来,京城秋老虎的日光穿透窗纱,照得他眼睛睁不开。
下意识伸手去挡。
阳光穿透手心,只剩一片粉红。
依旧刺眼。
长时间宿醉带来的头疼侵蚀着他的大脑。
顾不上再去管那恼人的日光,他从地上爬起来,却再次摔进一旁的沙发上。
膝盖狠狠地磕在实木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宋循听着声儿从卧室里出来,亲眼看着他失魂落魄的靠在那儿。
再也没有意气风发。
只剩满身颓唐。
若他这样子走出去,谁还能跟记忆中那个放浪的公子哥儿联系在一块儿?
不能够了。
宋循叹口气,伸手去扯他的衬衫:
“行了,去洗漱吧,你这幅样子出去能吓哭小孩儿。”
沈肆难受的眉头蹙起,缓了很久才站起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来到卫生间。
水龙头打开。
冰凉的水被他掬在脸上。
他随意将乱糟糟的刘海向后一捋,跟镜子里的自己对视半晌。
倏的一笑。
像在自嘲。
明明两年前就已经分手。
可是阵痛蔓延两年,如今才算是小死了一场。
宋循适时走进来,将剃须刀递给他:
“新的,好好收拾下吧,机票帮你买好了,吃过饭我送你去机场。”
沈肆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有气无力的靠在卫生间的门上,将剃须水往下巴上涂:
“谢了。”
“哦对了,余学妹昨晚被我吓得不行,替我说声抱歉,别让她记恨我。”
宋循说了一句不会,继而又走回来。
两人一个靠在门上。
一个靠在墙边。
“这次真的放下了?”
沈肆眼眸渐深。
良久,轻轻嗯了一声:“放下了。”
“我早就知道的,她那样的性子,又怎么会回头。”
“所以,这次我就不强留了。”
剃须刀的嗡嗡声回荡在洗手间,宋循就那么看着他,欲言又止:
“其实……余余跟我说,江之鱼她还……”
可沈肆却像没有听到一般。
知道嗡嗡声停下来,他才像是反应过来:“嗯?你说话了?”
宋循作为局外人,不知要不要插手。
毕竟感情这回事,冷暖自知。
“没什么,我去肖杨那儿帮你拿行李,你先冲个澡吧,余余去学校了,今天不会回来。”
“不用了”,沈肆低头整理了下身上的宽大卫衣,伸手掸去了上面的水珠:
“不麻烦了,我去华清走走,完事儿去肖杨那儿,然后回英国。”
宋循没有强求,送他到楼下。
眼看他就要坐进出租车,宋循突然想起昨晚余曦晨的交待,伸手拦住他:
“这次回去,还回来吗?”
头顶日头越来越大。
沈肆有些不适应的眯了眯眼,无所谓道:
“谁知道呢?”
“可能不会了吧。”
下午三点十五分,江之鱼从飘窗上醒来。
整个后背都在发麻。
胳膊更是痛得抽抽。
她尝试着下地,却一脚踩上了不知何时摔在地上的笔记本电脑。
这还是肖杨的父亲送给她的。
从大一到现在,她很小心的用了整整四年。
如今,却重重的磕了一个角。
就连贴着小丑鱼的屏幕都裂了两条缝。
顾不上酸麻疼痛,她急急蹲下,试图拯救。
可是,被她维护的很好的电脑如今却没有半点儿反应。
彻底宣告死亡。
她的眼一下子就红了,抱着自己的腿坐在地毯上,小声的啜泣。
不知是在哭电脑。
还是在哭她那彻底死去的爱情。
余曦晨的微信消息在这时闯入:
【他回去了。】
【按你说的,我没告诉他你还喜欢他。】
【江鱼鱼,你就折磨他,也折磨你自己吧。】
【他都不要自尊了,你还这么端着,又是何必?】
眼泪颗颗砸在手机屏幕上。
江之鱼越哭越大声,把醒来自己跑去客厅玩的虎妞吓了回来。
小姑娘呆愣愣的站在房门口,看着她眼中最厉害的鱼鱼哭成一个泪人。
短暂的手足无措,她哒哒哒的跑过去,小小的身子努力的抱住她,像鱼鱼哄她睡觉那般,轻拍着她的肩,软声软气道:
“鱼鱼乖哦~鱼鱼不哭~”
江之鱼这才想起,家里还有个孩子。
将情绪强行压下去,她抱着虎妞,一大一小两颗脑袋凑在一起:
“没事儿,我就是做噩梦了,一天没吃饭,饿了吧?我去给你做饭吃。”
一抬腿,差点原地跌倒。
虎妞紧紧拉着她,小脸皱成一团:“我不饿,鱼鱼,你坐。”
她小大人一般,坐在江之鱼对面,眼睛也有些红红的:
“鱼鱼,你还喜欢沈肆对不对?”
“你喜欢他,那就去找他。”
“就像老戴去找我妈咪那样。”
孩子的心灵往往是最纯真的。
江之鱼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她更咽着:“来不及了,他死心了。”
“如果当初,我能够给他一点时间,让他把所有的误会解释完,会不会不一样?”
“他那么骄傲的人被我逼成什么样了?”
“而我所谓的坚持,所谓的执拗,说白了全都是自卑作祟……”
“曾经因为自卑,我喜欢他却不敢靠近他,只能没日没夜的努力,想要与他并肩。”
“曾经因为自卑,我得到了他却不敢奢望永远留住他,所以明明我吃醋,却不敢闹,只能言不由衷的告诉他我的底线在哪儿。”
“甚至因为自卑,我将安全感全都寄托在他身上,别人蓄意的误会被我理解成他不忠劈腿。”
“甚至就连如今我知道了这都是误会,却怕自己姿态放得太低得不到珍惜,永远都在端着。”
“可是,我得到了什么呢?”
“他放过我了。”
“只有我自己了……”
虎妞听不懂这些。
可她看得出来,她的鱼鱼伤心极了。
小心翼翼的抱住江之鱼,虎妞轻轻的把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小手在她后背帮她顺气:
“别怕……鱼鱼,你别怕……”
江之鱼发泄完,自嘲一般抹掉脸上的泪。
要不怎么说她自卑呢?
这所有的一切,她连跟朋友诉说的勇气都没有。
只能跟虎妞这么半大点儿的孩子倾诉。
真没用。
三天后,davis回国。
来接虎妞的时候,脸上带着伤,整个人颓废不堪。
江之鱼暂时整理好了心情,怕他这副模样吓到虎妞,主动提出让她继续在自己这儿住着。
可davis却摇了摇头,主动进门,用力将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的虎妞抱在怀中,一遍遍说着:
“daddy只有你了,ally。”
“daddy只有你了……”
虎妞见过江之鱼崩溃的模样,对自己父亲这副模样倒是不害怕,只是心疼。
她轻轻拂过davis嘴角的伤,小心翼翼的吹了吹:
“daddy,疼吗?”
davis摇头。
虎妞抱紧他的脖子,将小脑袋埋进去,小心啜泣起来:
“是妈咪打的吗?妈咪如果不喜欢我们,那我们自己生活就好了。”
“我不希望daddy为我受伤。”
“我以后再也不说想要daddy妈咪在一起了。”
江之鱼触景生情,悄悄背过了身。
davis却在这时抬眸看了看她,这才又低头去回答虎妞的问题:
“不是妈咪打的,不疼了。”
“妈咪不喜欢daddy,却是喜欢ally的。”
“等放假,妈咪会回来看ally的。”
“所以现在,先跟daddy回家好不好?”
虎妞吸了下鼻子,乖乖点头:
“好。”
江之鱼将父女俩送到楼下。
davis想起在唐韵实验室门前,那个挥起拳头对他下了死手的男生,还是降下车窗,冲不远处的江之鱼道:
“我在国外见到沈肆了。”
江之鱼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继续道:
“他是唐韵的学生。”
“唐韵,是ally的妈妈。”
“所以,他是误会了你跟我,不打算找他说清楚吗?”
江之鱼站在月光下,身影瘦弱,仿佛一不留神就会被身后的夜色吞噬。
她笑得很恬静,和往日没有任何不同。
除了嘴角一闪而过的苦涩。
“不了”,她道:“我现在还没有资格。”
davis不懂,疑惑的看着她。
江之鱼故作轻松的耸耸肩:
“等我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摈弃自卑和彷徨的时候,我才有资格去找他。”
davis轻笑着摇头:“在世人的评价里,你已经足够优秀了,23岁的江工,世上能有几个?”
江之鱼脸上仍旧带着笑:
“还不够,只有我心底的自卑不再作祟,我才有资格去触碰像他那样好的人。”
“毕竟,和他所谓的前科累累相比,我才是劣迹斑斑的那个。”
“等有一天,我可以不用再加以掩饰,可以放肆的表达不开心,表达占有欲,表达……非他不可时,那才是真正的强大。”
“davis,我想,对于此,你应该很有感悟。
davis笑了。
他知晓她的聪慧。
没想到在感情上,她竟也是如此敏感。
是了,他跟唐韵不也是一样。
她只要露出一丝不愿,他都不敢说爱她。
“可是,如果再也没有机会了呢?”
“时不我待,你懂的。”
江之鱼上前一步,摸了摸虎妞探出来的小脑袋,认真道:
“那便是天意了。”
“再说,有更好的人陪他,听起来也不错。”
“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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