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动了……”邬恺喃喃地道。元里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浊气,微微扬起了笑。当天,众人围着立式风车看了好一会儿,等把石磨抬回去的时候,一个个还觉得意犹未尽。确定做出的立式风车能用之后,元里便准备请工匠照着立式风车的结构打造更大的风车。准备来年先试着在蓟县推行,等到百姓们秋收研磨谷物的时候,便可以使用了。如今百姓家中少有能够当做劳力使用的畜生,研磨谷物都是用自家的人力。如果有了立式风车,秋收后百姓们也不必如此辛劳,可以解放人力种植更多的谷物了。一群人之中,最为喜欢立式风车的便是邬恺。以往家中研磨谷物,都是邬恺转着石磨来研磨,他从来没有想到竟只需要这么个东西,石磨便能自己转起来。看着这一幕,邬恺便想起小时候看着老母满头大汗研磨谷物的模样。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风车,心想如果老母看到这样的东西,必定会欣喜极了。他碰触风车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坏了哪里。元里见他如此喜欢立式风车,便干脆笑着道:“等你成亲那日,我便送你一个立式风车。”邬恺一愣,他不知道这东西贵不贵重,生怕让主公耗费钱财,下意识想要拒绝。但他心中实在是想要一个等以后给老母用,便羞愧地低下头,黝黑的脸也透着股红意,抱拳道:“多谢主公。”立式风车的事情告了一段落,元里正准备令工匠试着再做一做水车,没想到过了几日,他就接到了来自师父欧阳廷的回信。欧阳廷在信中说,他的师娘吕氏特别喜欢元里送过去的香皂,尤其是雕刻成梅花模样和菊花模样的香皂,这两种香皂她都不舍得去用。吕氏偶尔出去同其余夫人小聚时,更是不忘替元里夸赞他所送来的香皂。只要将这香皂拿给这些夫人一看,让她们上手一试,这些夫人就没有不爱的。元里送给欧阳廷的二十套香皂,都已被吕氏送出去了十五套,只给自己留了五套。但送出去的十五套犹如杯水车薪,满足不了夫人们的需求。当地不少富商已然从中看到了商机,他们顺藤摸瓜地找到了欧阳廷,想要让欧阳廷将他们推荐给元里,好同元里做香皂生意。欧阳廷对此也是感叹十足。他在徐州的处境并不怎么好,徐州官员从上而下十有八九都是本地人。即便欧阳廷乃是当世大儒,是曾经的三公之一,但他身为一个外地人却成了徐州的刺史,哪怕他再怎么有声望,底下的官员也都在阴奉阳违。欧阳廷也用了不少手段,却见效缓慢。但因着这香皂,这些官员夫人们吹了不少枕头风,乃至这些官员都对欧阳廷热情了不少。欧阳廷说到这都哭笑不得。虽然这热情没有实质性的作用,但欧阳廷却能借此打开场面。谁能想到,这是一块香皂而已,竟会有如此效果。因为欧阳廷知道元里也想要同徐州、扬州的南方商人做生意,所以他并没有拒绝商户的示好。为了弟子着想,他严格地考察了这些商户,从中挑选了十名人品名声算好的商户。欧阳廷告诉元里,他将会等开春后派人带这些商户前往幽州与元里见面。至于元里所说的甘蔗,他也在当地找到了一些,会同商人一起送到幽州。元里看完信封之后,不由笑了。徐州、扬州的商人要等二月才会出发,到达幽州也是五月份的事情了。元里将这件事先放在脑后,转而专注起即将到来的邬恺的成亲日。很快,这一天便到了。世家豪门之间的婚姻,讲究得是一个铺张浪费。越是办得奢华盛大,越是能够彰显自身家族底蕴。这样的风气席卷了整个北周,连带着贫穷的百姓家,每到家中有喜事,咬牙也要同亲朋好友借钱来撑场面。不过邬恺和芸娘的成亲却办得格外简单。他们二人,男方只有一个老母,老母远在汝阳。女方也没有父母兄弟,到了成亲这日,只是在家中挂上了几个红绸,贴上了几面“喜”字,芸娘亲手做了几桌子饭菜,这便是所有了。元里被率先请下来坐下,随后便是楚贺潮。楚贺潮却没有坐在元里身旁的座位,而是空了两个座坐得稍远一些。元里看了他一眼,有疑惑从心中一闪而过。男人坐得很挺拔,从腰背到大腿犹如石雕一般坚硬。他很敏锐地抬头看了过来,“嫂嫂,有事?”元里摇了摇头。楚贺潮又转过去了脸。这场喜宴虽简单,但却温馨万分。等用完饭后,众人帮着收拾了桌椅,很是识趣地没有多待,给这一对新婚夫妻留下独处的时间。吃完邬恺的喜宴,匆忙从边疆回来的何琅便迫不及待地把虞氏美人接回了自己的府中,相比于邬恺和芸娘的简朴,他直接出手请了俳优来府中为众人表演。俳优是古代以乐舞谐戏为业的艺人,和相声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语言精妙而丰富,动作表情夸张,讲的几个故事逗得人开怀大笑。元里也笑得不行,他的笑点极低,笑着笑着人都从凳子上滑下来了。杨忠发坐在他的旁边看了元里一眼又一眼,忍俊不禁地跟另一边的楚贺潮道:“将军,您瞧,元公子还是个孩子呢。”楚贺潮目光定在台上,没看元里一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地道:“嗯。”杨忠发又是几声大笑,“将军,哈哈哈,你快看元公子,都要钻到椅子下面去了。”楚贺潮还是一副没什么兴趣的模样,他带着皮手套的手撑着侧脸,手指轻敲,余光都不想偏过去一眼,“不想看。”仿佛台上是什么旷古绝伦的表演似的,少看一眼就是亏了。杨忠发啧了一声,捂着嘴小声道:“将军,您这几日看上去对元公子颇为冷淡啊。”也不是冷淡,如果要说,那便是客气。以往这对叔嫂很是相亲,但现下却好像泯然于众,和其他普通叔嫂没什么差别了。楚贺潮懒洋洋地,眼皮半耷拉着,“嗯。”杨忠发:“您二位又吵起来了?”“没有,”楚贺潮看着台上的俳优,嘴角敷衍扯了扯,“只是觉得跟个小孩子搅合没什么意思。”杨忠发不太信,他耸耸肩,“行吧。”元里没注意到他们在说什么,他笑得脸疼,连喝了几杯水,但过了一会儿又因为喝多了水想要去茅厕,便起身暂且离开了。俳优正讲到故事引人入胜处,所有人都在哈哈大笑,没有人注意到元里的离开。楚贺潮的余光追了过去,又很快收了回来,速度快得杨忠发也没有发现。台上的俳优还在说说唱唱,打打闹闹。丝竹管弦奏起,热闹喧嚣。楚贺潮闭上了眼睛,揉着额角,英俊的脸上显出几分被阴影笼罩后的深沉与冷酷。嘴角拉直,不见一丝笑意。忽然,台上的俳优话音一转,讲起了民间流传的一个故事。“话说那公子去探望病重的兄长,这儿时照料他长大的兄长已然骨瘦如柴面色焦黄,公子泪流满面趴在床头嚎啕,转眼却见到自己貌美的嫂嫂端药含泪而来,嫂嫂眉如柳叶唇如芍药,霎时将这公子看得一愣……”台下随着俳优的话时不时哄然大笑,再骂上几句这公子当真畜生不如,又催着俳优快往下讲去。“公子动了心,他自知禽兽不如,却敌不过寡嫂一个缠绵眼神,终究是咬牙狠心,将寡嫂拉入怀中,正欲行那苟且之事……”“嘭”地一声巨响,俳优被吓了一跳,话音戛然而止,场下一片寂静,众人惊愕地转头朝楚贺潮看去。楚贺潮掀翻了面前的桌子,他站在一地狼藉之前,死死看着台上的俳优,一字一顿压抑地道:“闭嘴。”怒火烧得他双眼通红,表情骇人至极:“叔嫂苟合,此等脏事,你大庭广众的拿出来讲,是想污了所有人的耳朵?”第61章 场面一时鸦雀无声。所有人不敢动上一下。台上的俳优“扑通”一声跪下,满头冷汗,他们不知道哪里惹怒了楚贺潮,下意识不断求饶:“将军恕罪,将军恕罪!”楚贺潮站着不动。突如其来的怒火太过凶猛,他眼中有东西浮起,又沉了下去,反复几次,不发一声。他不出声,在场也无人敢发出声音。良久,楚贺潮道:“大喜之日,年关将近,你看你讲的是个什么东西。”世人都知道俳优的表演带有讽谏的意味,常常会用喜剧包裹深意,用好笑的故事讽刺当今的世道,或是讽刺统治者。楚贺潮一瞬间甚至觉得,这些俳优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将其编造了一个故事,特意在他面前以此来讽谏他暗喻他。但他知道这些只是他多想而已。然而这些俳优怎么敢。怎么敢在他和元里都待在台下的时候,当着他们的面说这样叔嫂乱伦、污言秽语的故事,这怎么能不让人联想到他们是在含沙射影?“叔嫂乱伦,寡嫂,病逝兄长,”楚贺潮每说一个词,笑容都扯起一分,他撩起眼皮,“你把这话拿出来今日说,是想说给谁听?难道是在说给我听?”俳优大惊,发着抖不断求饶,“不、不是……小人绝无暗讽将军之意!”其他人猛然一惊,是啊,当着将军和元公子的面说这种故事,真的不是故意编排讥讽将军和元公子吗?杨忠发反应极快,他瞬间露出怒容,眉头竖起,狠狠一拍桌子,站起身大声呵斥,“你们分明是在含沙射影!说,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俳优哭天喊地的开始解释了起来。他们出身低微,上哪里知道将军有长兄有长嫂,更别说长兄已死只留长嫂了。他们更不知道如今在台下坐着的就有将军与他的寡嫂,要是知道,打死他们也不敢当面说叔嫂乱伦这般的故事!为了证明自己的无辜,领头的俳优连何琅将他们请来时说的话都说出来了。何琅请俳优来是为了助兴,男人间助兴的那些故事无非就是那样。军营里的又都是粗人,何琅便暗示让俳优多准备些这般诙谐沾荤的故事。俳优不止准备了这一个故事,还准备了许多,谁知道就这么巧的,第一个故事讲出来就是叔嫂乱伦,这就被当成别有用心了。何琅额头冷汗顿出,他立刻站起身告罪,“将军恕罪,我确实同这些俳优说过这些话。”楚贺潮余光看了他一眼。杨忠发在这种事上不敢随意,他低声问道:“将军,要不要调查下这些俳优?”“嗯,”楚贺潮道:“即刻派人去暗中打听。”杨忠发道:“是。”很快,便有士兵悄然退了下去。何琅恨不得回到过去把想请俳优来府上的自己扇上一巴掌,他擦擦头上的汗,“属下这就命人把他们带下来。”“不用了,”楚贺潮淡淡地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无须发这么大的火气。让他们换个故事,接着往下说下去。”何琅感动地道:“将军……”楚贺潮抬手拍了拍何琅的肩膀,扯唇笑了,完全不复刚刚的怒火滔天,“莫要多想。蓟县往北二百里地有个新得手的庄园,就当做贺礼赏给你了。”这话一出,何琅就知道楚贺潮并没有当真生他的气。何琅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喜气洋洋地道:“谢将军!”楚贺潮又坐回了座位上,仆人上前快速地将一地狼藉打扫干净。丝竹管弦声重新奏起,这次,俳优再也不敢说什么出格的话,规规矩矩地捡了几个好笑的故事说了出来。没过多久,元里就回来了。他正拿着帕子擦着手,脸上还带着丝丝笑意。发丝在他耳侧调皮地翘着,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他一出现,气氛都松缓了许多,何琅迫不及待地跟元里打了个招呼,“元公子,回来了。”元里笑着应了两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他没发现什么不对,继续津津有味地看着俳优的表演,时不时被逗得不行。他一笑,别人也有心情看俳优的表演了,有说有笑,又恢复了先前的轻松。杨忠发也是这般感受,他笑看了元里一眼,又瞥了瞥没什么表情盯着台上的楚贺潮,心中腹诽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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