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鸯在绾妍到了翊坤宫之后才回来。
前几日绾妍一个不小心,将楚佩给的那只金雀步摇磕了一角,乔鸯将步摇拿去内务府找人修补,仔细地问了好几个老师傅,都说不成。她只好嘱咐内务府的人,过两日到外头寻民间巧匠来修。
这一去便耽搁了大半日。
“娘娘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乔鸯一进内殿,只见绾妍沉着脸坐在暖炕上。她环视四周,其他的宫女也丧着脸,只怕是触了绾妍霉头,受了主子的气。
“乔鸯……”
乔鸯一出现在绾妍眼前,绾妍小嘴撇了撇,眼泪就落下来。她也顾不上还有别的宫人在,一把拥住乔鸯,将脸埋在乔鸯腰际,带着哭腔道,“我今日给郑家丢脸了!”
乔鸯迅速给了周围人一个眼色,将她们打发下去。见绾妍闷闷呜呜地哭着,她心里一酸,柔声道:“这是怎么了?”
绾妍抽抽噎噎地将今日之事说出来,乔鸯聪慧,听着绾妍磕磕巴巴颠三倒四的描述,也捋清楚了缘由。她用帕子将绾妍小脸上的眼泪擦干,宽慰道:“主子如今知道在宫里不易,今后谨言慎行就是了。皇后与宜嫔忌惮您,不也没有对您如何么?”
“可是我还是生气!”绾妍声音高了几分,红着眼睛不依不饶道,“皇后说自己去审,可是宫里的人都知道潘公公作恶多端,他是皇后的人,皇后肯定会徇私枉法,保潘公公无事。”
“您没有证据,这自然是变成无头公案,高高抬起,低低落下。”乔鸯叹了口气,“娘娘,吃一堑,长一智。不然为什么说好官比坏官更奸呢?”
绾妍重重地捶了一拳暖炕上的小花枕头,将心中的委屈与怒气都发泄出来。她虽心思单纯,倒也不傻,加上乔鸯的点醒,她也明白了几分意思。
深宫的日子真是难过,闹了一天,她只觉得疲惫,招呼了人进来洗漱。
“那丫头哪儿去了?都一天没见了,就会混跑。”
乔鸯摇了摇头,也说不知道。
绿衫子醒来之时已是入夜时分。
甫一睁眼,她就猛地惊坐起来,守在她身旁的宫女眼疾手快,知道绿衫子要急起来,抢先开口:“没事没事,昭妃娘娘已经回宫了!”
绿衫子听了这话,才松下一口气,含笑瘫倒在榻上,“那便好,那便好……”,她看见外头天已经黑,也向寿康宫的人道了谢,回翊坤宫去了。
楚宫的妃嫔都是有一技之长的。这世间的才艺那样多,谁能样样精通,求得圆满?只要能在一处上用心,力求一个“精”字。至于其余的,只要在如何评赏上下功夫便好。
许湄师从名家,又天资聪颖,早在闺阁之时,琴技就已经超出女伴一大截。绾妍性子刚烈,却有一双巧手,绣出的东西栩栩如生。郭贵人生得娇艳,尤擅舞艺,当真是“芙蓉面,杨柳腰,无物比妖娆。”。宜嫔与皇后苦习一手丹青,也不算落于人后。就连一直低调的温答应,也写得一手好字,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
仿佛这世界的玄妙无穷,便是从上天赋予每个人不同的天分开始。
今夜月正圆。
悠扬的琴音响起。其声幽,似落花流水溶溶;其声高,似风清月朗鹤唳空。
按着宫规,入夜之后,不得高声吵嚷,惊动他人。
夜半高歌是不允许的,夜半抚琴……除了淑妃,也是不允许的。谁若觉比她弹得更好,也可以去求皇帝的许可,准其来了兴致便抚琴,不受宫规约束。
“宫中千门复万户,君恩反覆谁能数,君心与妾既不同,徒向君前作歌舞。”许湄坐在院中素手拨琴,低低诵吟。她口里念的是宫怨诗,脸上却不见半分悲色,甚至还有几分嘲弄的神情。
夜已深,坐久了只觉阴气森然。
一阙已毕,琴声戛然而止。许湄手一滞,命人收了九霄环佩琴。这时候,一个小小的黑影从许湄身后的松树下闪出来,探头探脑,见宫人都下去,唯有许湄一人在那里,才走出来。
那人脚步匆匆,稍不留神就踩上了一根枯枝。
许湄耳一动,听见了后头的动静。她似是意料之中,神态自若地拢了拢身上的墨狐裘。弹了小半柱香时辰,她的指尖冻得微微发红,她抚上膝上的手炉,求得了一点暖。
“出来吧。”
那人从松树的影子下走出来,承接了半身月光后,她的容貌与身形在清辉下显露清楚——她便是午后在翊坤宫哭泣的粉衣小宫女。
“娘娘……四儿给您请安。”宫女恭顺地走过来,伏在许湄脚下。
许湄温柔一笑,道:“你办得很好,今日的动静本宫已经知道了。”
四儿听许湄的口气,像是对自己很是满意,才大着胆子,怯怯地问:“那四儿的叔父……”
寒冷的夜风卷着碎枯叶飒飒而来,许湄墨狐裘上的细绒毛,顺着风势剧烈抖动着。清冷的月光落在许湄身上,她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映下一小片灰黑色的阴影。
听了这话,她对着四儿虚扶一把,话如三月春风般拂过四儿的心,“本宫的父亲自会保你家里平安。”
“多谢娘娘,多谢娘娘!”四儿喜极而泣,飞快地谢恩,“您真是活菩萨。”
活菩萨?许湄心里一笑,是个披着菩萨皮的罗刹还差不多。
“你出来也久了,早些回去,安分守己,莫教人看出差错。”
“是是是,今后娘娘有用得着四儿的,四儿定为您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四儿磕了几个头,赔笑道。
四儿沿着荒僻的小路翻墙出去了。许湄看着她从月下走回那松树那儿,像是那女子从光明之处落入了黑暗之中,成为一个模糊的影子。
也成为……一颗棋子,一颗钉子。
她收回目光,极轻地嗳了一口气,谁人不是如此呢?就连自己,也不过是别人手里的提线木偶罢了。
这世间甘愿沦为被人操纵的棋子之人,大抵分为两种,一种为情,一种求利。有利时聚之,无利则散之。可情最难舍,以情相迫,最难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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