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云深疑惑一声,继续问道:“什么交易?”
凌虚子道:“庇护我凌云宗五十年,这五十年间凌云宗上下皆供君驱策。”
云深闻言,若有所思的笑了笑,笑容中却并无讥嘲之意,反而有几分苦涩与感慨。
听到凌虚子之言,云深不禁想起了两百多年前,他跪于凌云宗山门前,苦求三日三夜,凌云宗都不肯收纳的那一幕场景。
不想,如今不到三百年的时光,便风水轮流转,堂堂凌云宗宗主、元婴中期的大高手凌虚子,竟然在此低声下气求自己庇护宗门。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没想到三百年的时间,也有这“河东河西”的情形发生。
好在云深并非落井下石之人,于当年之事,也只是略微感慨一番罢了,并没有准备刁难对方,说起来他和凌云宗也没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大恨。
云深略有深意的问道:
“凌虚道友,你为何不直接邀请云某加入凌云宗,莫非是怕我抢了凌云宗宗主的宝座吗?”
凌虚子洒然一笑,说道:“若是云道友你肯加入我凌云宗,区区宗主之位又何足挂齿?贫道立即拱手相让,只不过……”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深邃的问道:
“……你会加入吗?”
云深一愣,片刻之后,断然摇头道:
“不会。”
他之后还得去界尊山,不愿受到宗门的束缚,毕竟一宗之主除了权势,还意味着责任。
凌虚子问道:“你可答应贫道提的那庄交易?”
云深问道:“为何是五十年?”
凌虚子解释道:“如今皇甫一元身死,乾元宫覆灭,燕国凡人无数,在飘渺界域那些宗门的眼中就是一大块肥肉,岂会不心生觊觎之心?接下来整个七国界域必会动荡不安,凌云宗也恐遭波及。
贫道寿元将尽,坐化之后宗门实力便会大减,若是无人庇护,恐怕挡不住飘渺界域那些宗门的侵略。
只要能有五十年的缓冲时间,宗门必能再出一位元婴修士,这样一来,虽不能实力尽复,但也能抵御外敌了。”
云深感叹道:“宗门兴衰自有天定,凌虚道友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凌虚子苦笑一声:“凌云宗传承数千年,若是毁于贫道之后,贫道虽死亦有不甘,总想尽心竭力将道统传承下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听到这最后八个字,云深心中略有触动,对凌虚子不禁生出了几分佩服之意,叹息一声,说道:
“唉……何苦呢?不瞒凌虚道友,云某自在惯了,不愿理会宗门俗事,更不愿卷入宗门之间的纷争。”
听闻此言,凌虚子和金雾仙童二人脸色一黯,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可谁知,云深却接着说道:
“不过,此事倒是还有一些商量的余地。”
凌虚子二人大喜,云深现在是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了,此人没有野心、神通高强,是最适合庇护凌云宗的人选。
凌虚子热切说道:“只要云道友答应,不论你要什么宝物功法,我们都尽力奉上。”
云深道:“宝物功法就不必了,这些东西云某不缺。”
在云深面前提宝物功法,真是笑话!
这二人不知道,云深如今可是此界唯一一位人阶中品的丹师和器师,就连公冶神机都比不上,岂会在乎什么宝物?
至于功法,他有数种无上神功在身,自然更加不在乎。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金雾仙童一眼,接着说道:
“当年,云某还弱小之时,与这位金雾道友有些过节……”
他说到这里,住口不言,但言下之意凌虚子和金雾仙童却是听明白了。
凌虚子踌躇道:“云道友,当年之事,确实是金雾对你有所冒犯,贫道这就让他给你赔罪。”
修仙界高阶修士对低阶修士加以折辱,无论在谁看来都是天经地义的,只要那位前辈不滥杀无辜就已经算是很仁慈了,鲜有人能讨回公道。
像云深这种能后来居上者,几乎是凤毛麟角,算是无比少见了。
但偏偏就让金雾仙童给赶上了,他现在真是连肠子都悔青了,自己当年为何要去招惹这个怪物?退一步讲,惹就惹了,干嘛不客气点呢?
说起来,像金雾仙童这种元婴修士,对待后辈修士通常都是颐指气使、予取予求的,哪有什么客气可言?
金雾仙童上前两步,对着云深说道:
“云道友,当年之事是老夫的不是,还望你……”
他明明是一个稚童模样,却偏偏喜欢自称“老夫”,听起来格外的别扭。
云深一挥衣袖,打断道:“云某当年便暗下决心,“今日之辱,来日必还”!你也不必道什么歉,咱们修仙之人自有修仙之人的规矩。这样吧,你只需接我三招,之后你我的恩怨便一笔勾销,如何?”
凌虚子和金雾仙童的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三招?
连皇甫一元如此高手都命丧云深之手?金雾仙童不过是元婴初期修士,如何能够抵挡?
再说了,云深可有威力无穷的魔剑在手,他要是真下死手,莫说三招,就是一招,金雾仙童也极有可能重伤,甚至丧命!
凌虚子急忙说道:“云道友,你法力无边,金雾绝非敌手,这三招就让贫道来吧!”
云深淡淡说道:“了却因果,只能凭己之力,岂能假手他人?二位若是不愿,便请回吧。”
二人面面相觑,神色阴晴不定,最后凌虚子一咬牙,就准备拒绝云深,一来他不能让金雾仙童冒险,毕竟凌云宗接下来还得靠金雾仙童和姚流星主持大局,二来,金雾仙童与他相处多年,颇有些香火之情,他也狠不下心牺牲金雾。
可是,就在凌云宗准备开口时,金雾仙童却抢先开口了:
“好,老夫便舍命陪君子,接云道友三招!”
凌虚子十分惊诧,没想到金雾仙童会答应,但既然他有此决心,自己也不该阻拦。
金雾仙童本也不愿冒险,可是看到云深似笑非笑、略带几分蔑视的神情时,忽然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意识到了许多他都快忘记的事:
我也是堂堂元婴修士,我也曾纵横天下、威名远播,怎么如今连同阶修士的三招都不敢去接?如此畏首畏尾,日后还何谈修为大进,突破至中期?
一想到这些,金雾仙童心中豪气弥生,只觉就算天塌下来,自己也能顶住,区区三招有何不敢接?
云深大声笑道:“好!若是连对敌的勇气都没有,你也守不住凌云宗!走,咱们换个地方交手。”
说罢,他便冲天而起,朝着远处的荒野飞去,凌虚子和金雾仙童紧随其后。
雪羽见云深没有带着魔剑,担心出现意外,便回云深房间将魔剑拿出,这才与墨鳞、红叶一起跟着去瞧瞧热闹。
云深飞出十几里便停在了半空,对金雾仙童说道:
“你准备好了吗?”
此时,众人俱已达到。
金雾仙童上前一段距离,与云深遥遥相对,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云深道:“小心了,这是第一招!”
说罢,抬手就对金雾仙童遥遥拍出一掌,掌力化作一只白色的大手疾冲而来。
云深使的正是他自创的神通,名叫“断尘神剑掌”,与他当日大战皇甫一元时使出的“寂灭神剑掌”一样,都是将对应的剑意融入掌法之中创出的。
这招虽是掌法,但其中却充满了锐不可当的剑意,可远攻可近战,威力不凡。
金雾仙童知道厉害,不敢有丝毫怠慢,祭出一颗金珠,从其上散发的灵力来看,这是一件人阶下品的灵宝。
金珠一出,金雾仙童立刻对其施法,金珠上喷涌出了一层浓浓的金雾,金雾转眼间便凝聚成了一面密布着精密花纹的金色盾牌,护在他身前。
此珠正是金雾仙童的成名法宝“金瑶珠”,可以增强他自身修炼的《灵雾仙诀》中的金雾神通,这才在修仙界创下了一番名头,得了“金雾仙童”这个称号。
断尘神剑掌一掌拍在了金色盾牌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跟着金色盾牌爆裂开来,散成了一股金色的雾气,而金雾仙童也倒飞而出,足足飞了十几丈才停下。
金雾仙童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虽然云深这招他接的极为吃力,但好歹是接了下来,也没有受伤。
云深望着金雾仙童,赞许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好!接下来是第二招!”
他右手食中两指凌空一指,只见指尖同时涌出一股雪白色火焰和冰蓝色火焰,正是凤凰雪焰与蓝霜冰焰。
两种火焰一冷一热,本应彼此侵蚀,但在云深精妙的控制之下,却奇异的融合为一,化作一只蓝白相间的火鸟,看起来虽然瑰丽,但却散发着炽烈和冰寒的气息。
这招是云深效仿当年他锻制出的一次性人阶下品灵宝爆裂寒炎珠创出的神通,由两种奇物融合而成,威力还在断尘神剑掌之上。
火鸟一出,金雾仙童立时瞳孔一缩,面带惊色,对着金瑶珠打出了十几道法诀,全力催动其威力,同时双手连结数道法印,用出了自己的压箱底神通:
“金雾不灭巨像!”
只见金珠之上金雾狂涌,渐渐形成了一个足有三四丈高的金色巨人,将金雾仙童包裹在其中。
金色巨人遍体都是复杂奇异的金色纹路,给人一种坚不可摧、势不可挡的感觉,金雾仙童这一招杀手锏可谓是攻防兼备、气势如虹。
蓝白火鸟对着金色巨像冲来,速度奇快无比,巨像本欲伸出双手擒拿火鸟,可惜火鸟灵巧的一个转折便避开了巨像,盘旋一圈后,继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巨像飞来。
金雾仙童知道自己的神通在速度上远不及对方,所以便操控巨像将双臂交叉在胸前,专注防御。
蓝白火鸟一头撞在了巨像交叉的双臂之上,巨像“腾腾腾”连退三步,却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总算挡住了!
金雾仙童心中一喜,可当他遥遥望到云深正一脸微笑的瞧着自己时,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就在此时,蓝白火鸟忽然散发出了耀眼的蓝白双色光芒,然后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嘭!”
火鸟爆炸,蓝白双色的火浪汹涌澎湃的朝着四周扩散,爆炸的气浪顷刻间便蔓延到了里许之外。
只见一个金色雾团从爆炸中心倒飞而出,被震退了百丈左右才好不容易停住。
一会之后,火浪散去,那金色雾团上的雾气也缓缓消散,露出了里面金雾仙童的身影。
只见他此时情状甚是狼狈,一身金色的衣衫一半被烧的焦黑,一半被冻成了冰疙瘩。
这还不算什么,更重要的是云深的那两种奇物火焰在刚才的爆炸中侵入了金雾仙童的经脉,他这次受伤不轻,所以身形一现,便不由自主的喷出一口鲜血。
凌虚子在一旁看得咋舌不已,难怪这位剑魔能灭杀皇甫一元,他神通的威力委实是有些吓人了,而且还一招强过一招。
这么看起来,这第三招金雾仙童铁定是接不住了。
金雾仙童自己也这么想,但好不容易接了两招,他实在不想现在放弃,功亏一篑,所以便咬着牙准备接第三招。
而凌虚子却想,若是云深第三招的威力太强,说不得,他也只能出手救人了。
这时,云深大声说道:
“看好了,第三招来了。”
他双手如穿花蝴蝶一般连续飞舞,顷刻间便凝聚了数不胜数的白色剑影,密密麻麻却又整齐有序的分布在云深四周,数量足足有三千之多。
每一柄剑影都充斥着锋锐的剑气,让人一看便不由得头皮发麻、心悸不已!
云深眼神空灵,双手结个奇异手印缓缓相合,只见那三千柄白色剑影立刻开始三三两两的融合,三千之数减少、减少、再减少,而融合后的剑影却是增大、增大、再增大。
片刻之后,云深身侧便出现了一柄足有数十丈长的巨大白色剑影,剑影凝如实质,其上那股锋锐无匹的剑气更是直冲天际。
只听他低喝一声:
“三千剑影,一剑断尘!”
然后对着金雾仙童遥遥一拍,巨大白色剑影便对着金雾仙童当头斩下。
不远处的凌虚子一见云深这招,心中惊呼一声“不好”,就准备上前救援,他清楚这一招金雾仙童是挡不住的,就算不死,也得重伤!
谁知,凌虚子刚欲出手,却看见云深对着自己望来,他恰好和云深对视了一眼,惊讶的发现对方的瞳仁竟然变成了金色,接着他便感觉自己身后就像拴着一根铁链一般,难以再前进一步。
他心中再次惊呼一声:
“坏了!幻术!”
急忙施法解幻,虽然很快就解开了幻术,但就是这一瞬间的耽搁,已然来不及去救援金雾仙童了。
金雾仙童一见云深这一剑,便清楚自己决计挡不住,又见凌虚师兄救援被阻,知道自己只怕生还无望,霎时间万念俱灰,闭目待死,过往的一幕幕犹如走马灯一般浮上心头。
眼看着云深那一剑就要将金雾仙童一劈两半,可谁知,剑锋在距离金雾仙童还有数尺之时,忽然莫名的偏了偏,然后险之又险的从他身旁划过,斩中了下方的一座山峰。
巨大白色剑影全无阻碍的从山峰斜斩而过,接着那座山峰的峰头斜斜滑落,留下了一个足有数十丈宽、平滑如镜的断口。
一剑之威,竟至于斯!
凌虚子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对云深谢道:
“多谢云道友手下留情。”
这时,金雾仙童才发现自己完好无损,睁开眼来,看了看身后被一剑截去的山峰,庆幸不已的同时难免心有余悸,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此时此刻,云深的声音传来:
“三招已过,你我恩怨一笔勾销。”
云深到底还是那个豁达之人,当年金雾仙童与他的恩怨确实让他颇为恼火不甘,可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释怀了。
与金雾仙童,不像跟万兽尊者或是乾元宫一般有着血海深仇,那又何必生死相拼?
出手教训教训、吓吓他也就是了,更何况经历一次生死,对金雾仙童来说,也不一定是坏事,若是能从中细细体悟,对他可是大有好处呢!
再说了,云深恼怒的其实就是当年金雾仙童的恃强凌弱,如今自己若是和他当年一样咄咄逼人,那和他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云深才故意将剑锋一偏,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去为难对方,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兑现当年那个“今日之辱、来日必还”的誓言。
云深说罢,便朝着自己的住所飞去。
雪羽、墨鳞、红叶跟随在后。
凌虚子飞到金雾仙童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这位云道友真不愧是杀了皇甫一元的高手,神通之强,完全已经达到了后期修士的地步,你不是对手也属正常,不必气馁。”
金雾仙童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刚刚经历过生死之后,他总觉得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悟。
凌虚子带着金雾仙童一起回到了云深居所,二人和云深一同坐于凉亭之中,此时桌上的那三杯灵茶还有余温。
凌虚子刚坐下,就迫不及待的问道:“云道友,你之前说有商量的余地,不知是什么?”
云深道:“云某答应你,未来五十年内,为凌云宗挡去一次强敌,当然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若是独孤无敌来了,恕我也无能为力。”
凌虚子先是一喜,说道:“这个自然。”然后又有些犹豫的说道:“只不过,这一次出手只怕有些不够……”
云深道:“接下来大约五十年内,云某都会在此处隐居,此处是梁国境内,也就是凌云宗的辖境……剑魔隐居梁国,此事凌虚道友不论如何对外宣称,云某都不会跳出来反驳。”
凌虚子也是老谋深算之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云深的意思:
狐假虎威!
只要他们凌云宗宣称与云深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便等于是变相得到了他的庇护。
稍微有点眼力价的势力,都不会敢跑到老虎头上拍苍蝇,找剑魔的麻烦。
只是这话说出来不怎么好听,有损凌云宗颜面,所以云深便说的比较含蓄。
凌虚子会意后,对着云深深深一揖,说道:
“云道友,你这个恩情,凌云宗记下了。”
云深道:“凌虚道友言重了,云某其实也没做什么。”
他是真的没做什么,就只是待在故乡隐居,并且不理外事而已。至于那一次出手,还不一定用的上呢。
再说了,毕竟同为梁国之人,也算是帮同乡一个忙吧。
凌虚子和金雾仙童对着云深郑重道谢后便离去了。
青竹山再次恢复了平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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