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微从未如此明目张胆,且直白的向慕寒渊表露过关切与担忧。
此刻听到这话,慕寒渊只觉,前面纵有刀山火海,他也愿意为了姜南微去闯。
但到嘴边的话,依旧变成乖觉温顺的听从。
“你放心,我明白的。”
“人多眼杂,快坐好,免得又有人大做文章。”
姜南微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才惹来了麻烦。
所以这会儿尤其注意,不好再与慕寒渊过分亲密。
可哪怕两人很快分散坐好,有心人还是看到了二人放才的小动作。
譬如坐在不远处的三皇子谢云衍。
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坐在谢云衍身边的大皇子谢云安微微侧了侧身,靠近他几分,压低了声音,略带玩味。
“瞧着自己的心上人和别人卿卿我我,三弟心中滋味如何?”
谢云衍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
没有说话。
“是了,我怎么忘了呢?方才李大人那样出言不逊,侮辱那位公主殿下,三弟你看了那么久,也不见出面,更不见你替那位公主殿下说几句话。人家不把你当回事儿,倒也在情理之中。”
“你说你这样的懦夫,怎么配得起那样貌美如花的公主呢?也只有人家那位摄政王,才算是真男人,才真正配得上这朵娇花。”
“一个连自己心上人都护不住的人,你说他算什么男人呢?”
今日宫宴之前,于卓诚已经将昨晚种种告诉了谢云安。
再加上今天,慕寒渊当众揍了柳程英一顿,对谢云安来说,慕寒渊已经算是盟友。
有这样的机会,谢云安怎会放过谢云衍?
当然是极尽所能,好生折辱。
等谢云安把所有的话都说完,谢云衍终于瞧了过来。
“大皇兄说完了吗?”
“若是说完了,还是专心看眼前的歌舞吧。”
“父皇还在上头坐着呢,一会儿真要激怒了我这个光脚的,闹出什么事儿来,最终吃大亏的还是皇兄你这个穿鞋的。”
“于家刚拿出一年的营收充缴国库,又为皇兄竞拍寿礼,挥霍出去二十万两白银,若是此番再惹恼了父皇,也不知他老人家是继续容忍于家一年一年的往外掏银子,还是会图省事儿,干脆直接一锅端了这金窝窝。”
“毕竟如今边关可吃紧的很呢。”
说完这话,谢云衍唇角含笑,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反倒是先前主动挑事儿的谢云安,被他这三言两语一激,气得脸红脖子粗。
偏巧又忌讳台上的周帝,还不敢发作。
这样一来,大皇子谢云安的脸,红的越发厉害。
偏巧就在这个时候,歌舞暂歇。
众人退场,留下满殿空旷。
周帝一眼就瞧见了红白赤脸的大皇子。
“云安,你的脸是怎么回事?怎的这么红?可是身子骨有什么不适?”
大皇子连忙道:“多谢父皇关心,儿臣只是为父皇的寿宴高兴,喝酒喝得急了些,一不小心给呛到了。没有大碍的。”
周帝哈哈一笑,颇有几分无奈的望着大皇子。
“你这小子,都多大人了,还和当年的毛头小孩一样——你们是不知道,当年云安这小子在御书房偷喝朕的酒,当时年纪小,偏又喝的多,整个人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红的跟猴屁股似的,当时可把朕跟贵妃给吓坏了,生怕他有性命之忧。”
听到这话,底下当即有臣子应和。
“大皇子是陛下骨血,有您的恩泽庇护,自是有福气在身。”
“你们就只会说这些好听的,这臭小子就是被你们给惯大的。”
周帝虽然这样说着,但这并没有怪罪之意,反而带着几分慈和看向大皇子。
“云安,美酒虽好,却不能贪杯,瞧瞧你的脸,都红成什么样了!德全,让人给大皇子上茶,不许他再喝酒了。”
父慈子孝的画面,彻底打破了先前的僵局。
周帝言谈的重心,也从先前的谢云安身上,转到了其他人。
见周帝不再注意这边,谢云安这才狠狠的瞪了谢云衍一眼。
“今天场合特殊,暂且放你一马。别以为这事就算完了!咱们且走着瞧!”
谢云衍看也没看谢云安,只当他的话是耳旁风,听过就忘。
几番寒暄客套之后,终于到了今日寿宴的重头戏。
那就是献礼。
以往没有外使的时候,贺礼的顺序自皇后起,接下来是后宫妃嫔,紧跟着便是皇子公主,再到朝臣。
如今姜燕两国的使臣在,自然得让外使先来。
最先献宝的是冯源。
燕国准备的礼物,乃是一匹汗血宝马,也是燕地最出名的宝物。
不过大周地处东南,往来多借水路,这适合陆地奔走的汗血宝马,只怕没有用武之地。
但东西好歹是心意,也价格不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周帝自然是欢欢喜喜的收下,又送上大周的谢礼。
一来一去,倒还赔了不少。
接下来便是姜国。
贺寿虽是权宜之计,但慕寒渊背后是玉翡楼,想要什么样的礼物没有?
但鉴于对象是周帝,思来想去,又没有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
只挑了一扇火珊瑚屏风,上有珠玉缀成龙凤寿纹,虽不说价值连城,在这样的场合,却也不丢姜国的面子。
甚至还让人眼前一亮,觉得姜国用心至极。
唯有坐在那里的于卓诚,一眼看出这玩意儿,只怕跟燕国的汗血宝马,价格不相上下。
若是中间转手的次数少,只怕还不如那匹汗血宝马值钱呢。
姜国使臣,分明是在逗弄自家陛下。
但这话怎么敢说?
联想到方才这位摄政王的举动,于卓诚只能无语的望了慕寒渊一眼,觉得这人真是大胆的很。
周帝赏完回礼之后,紧跟着便是后宫献礼。
皇后是一幅亲手绣的万寿图,贵妃则是请了举国各地的僧人,连带着自己一起,为周帝抄写的祈福佛经。
两人不相上下,接下来便是皇子争锋。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大皇子身上时,他言语之间颇为谦虚,在那扬起的头颅,却出卖了他此刻的骄傲。
“父皇,相较于前面诸位所送之礼,孩儿这件寿礼比较小,还望父皇您一会儿看了,莫要嫌弃。”
“礼物不分贵贱,皆是心意。放心呈上吧。”
“既如此,那孩儿便献丑了。”
说完这话,大皇子拍了拍手。
侍奉他的太监小顺子,当即从外面捧着一只小匣子走了进来。
“父皇,可容宫人暂时熄灯片刻?”
“准。”
周帝声令一下,大殿之内顿时漆黑一片。
就在这时,一盏莹莹明光,在大殿中亮起。
众人原以为是烛光明亮。
可定睛一瞧,却发现发光之物,乃是一颗硕大至极的夜明珠!
竟是比人的拳头还要大!
有人眼尖,一下子认出这东西,正是昨日锦绣阁拍卖到二十万的那颗南海奇珍。
“没想到昨日的宝物,竟是被大皇子拍到了!”
“以此礼献于陛下,大皇子孝心天地可鉴啊!”
“陛下有子如此,真是福气满满!”
朝臣们一阵夸赞。
周帝也被眼前这夜明珠的惊奇震撼到。
一时间,也是欢喜的不得了。
刚才云安还说这礼物小,如今一瞧,哪里是小?
分明比寻常夜明珠大了不知多少倍!
这样的宝物,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大皇子从坐席上走了出来,朝着周帝郑重拜礼。
“以此夜明珠一颗,孩儿祝父皇万寿无疆,祝我大周国祚绵长!”
周帝心中欣喜至极,正待开口,让大皇子起身。
却忽闻人群中,不知是谁,叹了一口气。
“边关战士犹饿死,朱门勋贵富贵乡。”
此话一出,场上顿时一静。
周帝心头的喜悦,像是被一盆冷水泼下,劈头盖脸浇了个遍。
以大皇子为首的那些人,更是在一瞬间变了脸。
这是要生生给大皇子扣上只知享乐,不知忧国忧民的纨绔帽子了!
倘或陛下当了真,这一场苦心经营必会适得其反!
甚至有可能,为大皇子招致灾祸!
“掌灯。”
周帝沉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这时,大皇子也像是回过神来一般,连连呼喊:“掌灯!掌灯!”
他记着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他倒是要好好瞧一瞧,看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坏他的好事儿!
然而当大殿内灯光亮起,不及大皇子四周梭巡找人,上方周帝先开了口。
“云安,这珠子,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昨夜锦绣阁的拍卖,城中已经人尽皆知,谢云安哪里敢乱说?
只能老老实实应答:“回父皇,这珠子是儿臣从锦绣阁拍来的……”
“锦绣阁?你的外祖家?”
周帝眯起了眼睛,看向于卓诚。
于卓诚连忙从坐席上出来,伏跪在大皇子身边。
“陛下,东西的确是安儿拍得。”
“阵方才听人说,这珠子昨夜拍到了二十万两白银,卖家是你锦绣阁,买家又是你的外孙。于卓诚,你当天下人是傻子,还是当朕是傻子?”
“陛下明鉴!此番拍卖流水及进项,锦绣阁皆有账目可查,大皇子虽是草民的外孙,但此物的确是走正常渠道拍卖而来,绝非我锦绣阁自导自演,诓骗天下人,诓骗陛下您啊!”
于卓诚一脸惶恐,言辞之间也是不怕查账的意思。
可这,却并不能,平息周帝的疑惑。
“你既如此说,那朕便相信你。但云安,你须得给朕解释一下,你手中这二十万两白银,又是从何而来?皇子的俸禄,可还没到这般豪奢的地步。”
谢云安战战兢兢,刚想老老实实回答,说是外祖父赠予。
可没等他开口,就听旁边的于卓诚已经替他答话。
“陛下,于家这一脉也并没有子嗣,可继承家业,草民不忍家财空落,便将不少身家,赠予大皇子,盼着能为皇室出几分力。”
“草民知道,士农工商,商户身份最卑贱,可若商户的银钱用在正道之上,那便是于国有,功于国有利。这些年来,在陛下您不知道的情况下,大皇子没少给民众施粥,也没少偷偷给闹灾的地方送去粮食。虽然打的都是锦绣阁的旗号,但却都是大皇子的心意。”
“为了给陛下竞拍这颗南珠,大皇子变卖了不少先前草民所赠的产业,只为博陛下,博自己的父皇欢喜!如此赤子诚心,还望陛下明鉴啊!”
二十万两白银,不是一个小数目。
若直接说是赠与,一向芥蒂皇子和外戚往来过密的周帝,必定会动怒。
可如果说是暂借,只怕更会引起周帝的愤怒。
——堂堂皇子,在外面欠下如此高额巨债,只为沽名钓誉换取一颗珠子,这样的印象,足够让大皇子从此在周帝面前彻底失宠。
事实上,因为于家的商户身份,只要大皇子和于家,和锦绣阁牵扯上关系。
对他的夺位之路来讲,都会是一道随时有可能炸裂的雷。
于卓诚早就想过这个问题。
所以他只能尽可能的将伤害降到最小。
借着大皇子的名义,利用于家的银钱,为大周百姓做事,为周帝做事。
这样一来,就算大皇子和于家牵扯上关系,周帝的怒火也会降至最小。
果然,于卓诚此话一出,周帝的脸色顿时好看了不少。
但相较于方才刚见到南珠的欣喜,眉宇间却多了几分疲惫。
“罢了,背后若是有这样一份渊源,倒是朕错怪了你们。但话又说回来,这颗珠子的确太过贵重了些。如今边关将士们物资紧缺,尚且吃不饱穿不暖,若是被他们知道,朕随手把玩的一颗明珠,就价值二十万两白银,且不说他们如何作想,朕自己心里首先难以安宁。”
“所以这颗珠子,云安,你且收回去吧,若是能将其兑换成现银,送与边关将士作为军饷,不仅仅是朕,就连他们,也都会记得你的好。”
周帝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大皇子和于卓诚还能再说什么?
只能把那颗南珠收了回去。
送礼送到最后,不仅没能讨得周帝欢喜,反倒让整个寿宴,都弥漫着一股压抑沉闷的氛围。
边关将士们仍在吃苦,可他们却在饮酒作乐,为皇帝祝寿。
接下来的每一口肉,每一口酒,所有人都吃得战战兢兢,索然无味。
所献寿礼贵重的朝臣,一个个紧张至极,生怕和方才大皇子一样,被周帝训斥一通。
反倒是那些礼物平平的人,像是扬眉吐气一般,终于挺直了腰板。
不少人在心底,将大皇子和于卓诚骂了个遍。
若非这祖孙二人作死,他们何至于赔了夫人又折兵?
谢云安喝着闷酒,侍奉在旁的小顺子连忙低声劝阻。
“殿下,陛下方才说了,让您少喝点酒,容易伤身的。”
谢云安放下酒杯,朝小顺子看了过来。
正待开口说什么的时候,他一眼瞧见了旁边,悠哉悠哉喝酒的谢云衍。
也不知是不是眼花,谢云安甚至觉得,方才谢云衍好似给了他一记讥讽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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